走進第六節車廂的時候,恰好是凌晨一點半。
語音很長時間都沒有報站,可通過窗外變換的風景可以判斷,他們已經離開鬼臉村的地界,進入了無人上車的斷腸鄉。
無數張鬼臉無聲無息地離開,只在窗戶上留下透明的涎液,雪亮的鋼鐵鑄就六爪利鉤,自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中撒下,“呲啦呲啦”地刮過玻璃,互相碰撞著,又發出金屬敲擊的銳響,共同摧殘人們的耳膜。
車廂裡坐著二十多個對他們的到來無動於衷的乘客,有年輕的小情侶湊在窗邊,興致勃勃地欣賞和討論著外面的“奇景”,似乎半點兒也不覺得這些憑空出現的鐵鉤有多奇怪和危險。
設定再不合理,身處其中的人也察覺不出任何不對勁。
來路已經被封死,五號車廂內部布滿了致命的毒氣。
解決掉瘦猴之後,蘇瑛順手往他臉上戴了個防毒面具,將人擺在顯眼的過道中間,這會兒透過重重紫霧往裡看,發現那具屍體裸露在外的脖子和手掌正以極快的速度化膿腐爛,衣服上也出現了一個個破洞,過了沒多久,便融化成一堆爛肉。
她撇了撇嘴:“面具沒用。”
就算能夠保護面部,血肉之軀也扛不住這麽可怕的腐蝕。
祝真往前方看去,七號車廂同樣是一片和樂景象,看不出什麽危機。
是繼續往前走,還是留在六號車廂碰碰運氣,成了當下必須要做的一個艱難選擇。
封紹找了個空位,將仍然昏迷不醒的秦桑放下,和江天策對視一眼。
江天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閉目預知了接下來的場景,片刻之後睜開眼睛,沉聲道:“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這節車廂是安全的,七號車廂有毒氣。”
祝真微微松了口氣,從背包裡摸出紙巾,幫秦桑擦去額頭上的冷汗。
蘇瑛的臉色仍然凝重:“如果一個小時之後,這節車廂也開始釋放毒氣,我們就走投無路了。”
到時候,前後俱被封死,才真的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所以,說到底,仍然是一場生死賭博。
幾個人都沉默下來。
身後跟著的人群裡,有聰明的已經從經歷的異變和他們的話語裡明白了當前的處境,決定繼續往前走,其中就包括了擁有特殊能力的兩名女玩家。
這個選擇也不奇怪,畢竟誰都沒有辦法保證這裡絕對安全,而繼續往下走的話,就算所在的車廂出現了毒氣,也可以抓緊時間跑進下一節車廂,或是原路退回,相當於擁有兩種選擇,生存的概率看起來高了許多。
封紹並不勉強,而是善意地將防毒面具送給了女玩家,如此在毒氣到來的時候,多多少少能起一點抵擋作用。
八九個短暫有過交集的人走進了七號車廂,以極快的速度往八號車廂奔去,剩下的多數是老弱病殘。
“我們要留下來嗎?”蘇瑛問道。
封紹沒有回答,而是抬頭看向一塊塊鐵皮拚接起來的車頂。
就在這時,秦桑蹙著眉蘇醒過來。
在祝真的攙扶下坐起,她環顧眾人,見封紹和江天策的態度一如既往,一個溫和中透著疏離,另一個冷峻如冰,楊玄明依然全神貫注地盯著手裡的筆記本,蘇瑛和祝真的表情卻透出些以往所沒有的柔和,臉色立刻變得刷白。
她顫聲道:“你們……你們都知道了麽?”
說著,她像一隻驚惶不安的小獸,抱腿蜷縮成一團,眼睛不安地往他們身後張望著,聲音裡透出哭腔:“那……那個人呢?”
“死了。”蘇瑛對秦桑一直無感,這會兒因她的遭遇生出幾分同情,便表現出難得的耐心,抬手指了指江天策,“被他一槍爆了頭,和那幾個人渣一起躺在毒氣裡,這會兒應該已經化成血水,也算是罪有應得。”
秦桑怔了怔,捂著臉哭了起來,聲音從一開始的抽泣,漸漸變成嚎啕,好像要把曾經受過的所有凌辱和委屈用淚水衝刷乾淨。
祝真站在她身旁,彎著腰幫她擦眼淚,輕聲安慰著飽受摧折的女孩子:“秦桑,你別哭了呀,都是他們的錯,和你沒有關系。以後你不要再說什麽離開我們的話,踏踏實實地留下來好不好?大家相互有個照應,也更安全一些。”
見秦桑哭得傷心,她悄悄拉了拉封紹的衣角,示意他也說兩句安撫的話。
可素來雙商很高的男人這會兒卻像看不懂似的,轉過頭和楊玄明低聲交流。
等秦桑好不容易收了眼淚,眾人聽見“咣當”一聲響動,通往七號車廂的門徹底關閉。
紫色的毒霧迅速彌漫,撕心裂肺的哀叫聲亂成一片,祝真抿緊了嘴唇走到門邊,看見乘客們慌亂地喊叫著、扭動著,有反應快一些的用力推開車窗,還沒往下跳,便被窗外的利爪勾破肚子,一大團鮮血淋漓的腸子在那人的慘呼聲中離體,懸掛在車窗邊沿,場面血腥到了極點。
這大概就是“斷腸鄉”名字的由來。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拚命跑到車門處,和祝真隔著門上的窗戶對視,雙眼因驚恐而睜得極大,嘴巴張成“O”字形,一邊拚命晃動著門,一邊高聲呼救。
紫色的霧氣像巨大的骷髏鬼影,盤旋著往這邊飛了過來,祝真看著女人淚流滿面的可憐模樣,緊攥在一起的手動了動,卻還是沒有幫忙。
且不提依系統的風格,這扇門根本不可能被打開,就算真的有辦法,她也不能為了救一個陌生人,而置並肩作戰的同伴於險地。
封紹的情商適時上線,摟著祝真的肩膀,將人轉過來抱在懷裡拍了拍,不讓她看中年婦女被毒氣包裹吞噬的殘忍一幕。
幾個人坐在一起,抓緊難得的安全時間休息。
封紹將蘇瑛叫到方才祝真站著的地方,低聲說了幾句什麽,蘇瑛先是點頭而後搖頭,兩個人的臉色都很嚴肅。
不多時,他走回來在祝真身邊坐下,習慣性地握住她的手,用指腹在滑膩的手背上摩挲了兩下,又摸摸她的頭髮,溫聲道:“睡會兒吧。”
秦桑坐在對面看著他們溫存,目光微黯。
凌晨三點鍾,祝真打了個激靈,從睡夢中醒來。
封紹連忙安撫她:“沒事,我在。”
眾人都睡著,就連向來警惕的江天策也雙手抱肩,閉目養神,只有封紹自始至終端端正正坐著,狀態清醒,雙眼不放過任何一點兒異動。
他忽然站起身,急聲喊同伴們的名字。
與此同時,祝真看見,頭頂的車皮縫隙裡,鑽出一縷紫色的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