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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城》桃花錦浪(十七)
秦觀朱停下動作,呼吸很輕很輕。

 魏聽風握緊她的手腕,將白淨手指抵在他的唇上,問道:“這次,你在想誰?是我,還是梁慎行?”

 他是癡傻,至今也摸不準秦觀朱的心思。他只知道從前在軍營與她一夜春宵,她心裡想得、念得、恨得、愛得都是那個辜負了她的男人。

 秦觀朱不曾記住他的名字,也不曾當他是甚麽重要的人……

 或許,或許,秦觀朱那日不過就是想為梁慎行換來逐星,以此重獲那人的寵愛罷了。

 對於她來說,他的心意在一把刀面前,毫無價值。

 魏聽風明知自己不該妄加揣測,胡思亂想,可他一到秦觀朱面前,就全然忘了以往的克制隱忍、冷靜自持,渾身上下就沒一處是聽使喚的。

 他靜默不語,不肯放手,在等秦觀朱的回答。

 兩人彼此陷入沉默當中,秦觀朱看不見他,只能感覺到魏聽風亂了的氣息,輕輕噴灑在她的面上,炙熱又沉重。

 他們面對面,倘若再近一些,鼻尖就會相碰。

 因遲遲得不到回答,魏聽風心焦如焚,輕咬起牙關,低頭慢慢往她唇上湊過去。

 離得不過咫尺時,秦觀朱忽地輕聲道:“謝謝你。”

 魏聽風原地僵住了,齒間一松,旋即與秦觀朱撤開距離。秦觀朱將覆在眼睛上的腰帶扯下來,茫然地看向魏聽風。

 魏聽風握緊手掌,手背在額頭上來回撫蹭了兩下,眼睛逐漸清明起來。

 他垂眉,回道:“不必。”

 

 *

 翌日,魏聽風執鞭,親自駕車,護送秦觀朱入芙蓉城。

 芙蓉城中因召開問刀大會,城門的盤查嚴密許多,不過朝廷見一行車馬掛著江陵魏氏的旗幟,亦是恭敬有加,草草查問過後就放了行。

 一年輕的官兵不解,向隊長問道:“再過幾日,皇上便到芙蓉城了……這問刀大會,本來就是要給這些江湖人一個下馬威,怎麽我們還要對江陵魏氏的人點頭哈腰的?”

 “你懂個屁。知不知道江陵上一任宗主魏長恭是甚麽人?”

 這官兵實在年輕,魏長恭的名號,他是有所耳聞的,在江湖上頗有威望,可也不至於連朝廷都要敬畏罷?

 隊長哼笑一聲,道:“當年蠻羌人夜襲鎮遠,一把火燒毀了北域軍營的糧倉,連坐在帥位上的將軍都慌了,以為此戰必敗無疑。是魏長恭憑借一己之力,在短短半個月內調來糧草,且呼號武林人士,襄助軍隊大破蠻羌……”

 “……甚麽?就憑他?”

 “對,就憑他,還憑他手中的那把寶刀。”他道,“不然你以為,問刀大會,問得是甚麽刀……若那玩意兒就是把普普通通的兵器,至於咱們如此興師動眾?”

 

 梁慎行暫駐芙蓉城府衙之內,裡外戒嚴,巡防極其周密。因梁慎行負傷,此時官兵與軍隊已封鎖了整條長街,不準任何人接近府衙。

 魏聽風戴著鬥笠,眼見一隊巡邏士兵慢慢靠近過來,一手壓低帽簷。

 秦觀朱從馬車中探出身,問:“到了麽?”

 魏聽風沉聲道:“戒嚴。怕是不能將你送進去了。”

 秦觀朱也看到了巡察而來的士兵。

 如今形勢正在風口浪尖上,梁慎行的屬下記恨著魏氏一族,秦觀朱怕他們過來仔細盤問,查詢出魏聽風的真實身份,反倒旁生枝節。

 她一手扯下腰間的令牌,踏出車廂,對魏聽風道:“就此別過。”

 不待魏聽風回答,秦觀朱不假思索地跳下馬車,迎上那一隊士兵,朝他們出示令牌。

 對方定睛一看,又將秦觀朱通體打量一番,忙拱手行禮:“夫人。”

 秦觀朱示意不必多禮,回頭時見鬥笠落下的一片陰影中,魏聽風的眼睛又黑又沉,微微一眨,便扯起韁繩,揚鞭趕著馬車調頭離去。

 

 秦觀朱隨士兵進入府衙中。

 後院的空氣中都充斥著藥的味道,清苦味不住地往她鼻子裡撲鑽,秦觀朱輕輕皺起眉頭,看到房屋前左右列著四名梁慎行的親信。

 他們都認識秦觀朱,可在此時見到她,著實是意料之外。四人詫異地對視幾眼,這才上前拜禮,“夫人,您……”

 “他呢?”

 “侯爺……侯爺剛醒,正在用藥。”

 他們請秦觀朱進去,進了房中,鑽進她鼻間的苦味更濃。

 屋中收拾得十分乾淨整潔,沒有多余的擺設,故而秦觀朱一眼就瞧見倚靠在床邊的梁慎行。他赤著上身,臉唇皆白,眼下有濃濃的烏青,神色憔悴得厲害,尋不見一分往日的盛氣與鋒芒。

 繃帶從他的胸膛開始纏,將整條右胳膊都纏了進去,因此行動不靈,進藥也需要人服侍。

 梁慎行抬眼看見立在門口的秦觀朱,遞到唇邊的藥汁都忘記喝,怔怔地喚了一聲,“成碧。”

 秦觀朱望了他一會兒,緊握的手掌輕輕松開。

 她走過去將藥碗從士兵的手中接過來,對那人吩咐道:“我來,你下去罷。”

 “是。”

 士兵走後,秦觀朱坐在床邊,低頭用藥匙攪著黑色的藥汁,輕輕吹走滾燙的熱意,又抬手喂給梁慎行,“可請大夫看過?”

 梁慎行自醒來後就沒真正入睡過,通常是剛剛有了些睡意,就會疼醒一陣兒,疼得他渾身顫抖,冷汗不住地往下冒。

 有時疼得狠了,腦子昏昏沉沉,分不清是醒著,還是睡著了,這會子見到秦觀朱,又覺得仿佛是在夢中,不太真切……

 他一聲不吭地含住藥匙喝下去,藥汁苦得喉頭作嘔,梁慎行才回過神來不是做夢。

 他喝下一碗藥,背脊上的汗濕膩膩的。他見秦觀朱要起身離開,慌亂地抓住了她,鐵鑄一般的手指扣在她的手腕上,喊道:“你乾甚麽去!”

 他講得太急迫,劇烈地咳嗽起來,抓她抓得更狠。

 秦觀朱蹙眉道:“我去放碗。……松手,我來就是看你的,不會走。”

 梁慎行盯著她的眼睛再三確認,這才緩緩地放開手。

 秦觀朱將碗放下,果真回來,拿軟枕堆墊在梁慎行的背後。盡管他的神經已經疲怠到極致,可一雙眼睛重燃起亮色,不曾離開過她一刻。

 秦觀朱看他額頭上也有一條血痕,聲音不由地放柔三分,道:“你好好休息。”

 梁慎行忽地朝秦觀朱張開左臂,手指因疼痛而不住地發抖,道:“你過來。”

 秦觀朱依言,離他剛近了一些,就教他一隻手撈進懷裡,狠狠抱住。秦觀朱心下一驚,欲推開他,可面對這樣一副渾身是傷的身軀,她根本無從下手。

 房間裡彌漫的苦意散去不少。

 梁慎行已精疲力竭,可摟住她的手臂越收越緊,沉重的聲音中,有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道:“我聽說你在路上遇到劫匪。”

 “梁慎行,你……”

 一片溫熱濕潤忽地淌進秦觀朱的頸子裡,等她意識到那是眼淚後,便甚麽話也說不出了。

 他低頭,臉靠著她的,發泄出深深的恐懼:“成碧,你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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