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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城》桃花錦浪(九)
在秦觀朱看來,以物易物,這算得兩清。畢竟像他那般隨心恣意的江湖浪子,待日後回過神來,哪裡會教一個大周營妓牽絆住?

 秦觀朱對這陌生男人沒甚期待,也不想有一日,他真會尋來。

 他微微垂首,半張臉在陰影中,輕擰了下眉,似有些惱火了,低沉說道:“我不曾騙你,我姓魏,名聽風。魏聽風。”

 秦觀朱怔愣地看著他蹙緊的眉頭,一時說不出話,好久才問了一句:“你果真尋回北域軍營?”

 魏聽風抬眼望住她,點了點頭。

 

 當年魏聽風的父親因病過世,族中兄弟為爭奪家主之位,離心離意,互相攻訐暗算,手足相殘。

 縱然魏氏最終擁立他為家主,可經那一番腥風血雨,魏聽風實在疲於應對宗族宗親,萬事一拋,離家來到北域浪跡多年。

 江陵魏氏尋他已不是一日兩日,知他會出現在北域軍營,也一早就派了人在外接應。

 他從軍營逃開後,就教前來接應的魏氏子弟帶回了江陵家中。

 魏家堆著一攤爛帳,雞零狗碎的瑣事,他們是不敢拿來煩擾的,恐他又撒手撂挑子不乾;但有些事關乎到整個家族,必須得由家主親自抉擇,魏聽風重任在身,難能輕易卸下。

 他教那些事務絆住,一時抽不開身親自回北域,隻好先派遣別人,前去北域軍營打探那位叫成碧的姑娘。

 魏聽風性子無拘,凡事不愛求人,但為了成碧,他曾托付在朝中任職的朋友,希望來日得機,能將成碧從軍營當中提出來,替她去除奴籍,改換新籍貫,往後就歸江陵人氏。

 可遞傳回來的消息,皆是北域軍營中沒有一個名喚“成碧”的營妓,況乎她這等身份的人,哪裡配得上住在單獨的營帳裡頭?

 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再三向魏聽風確認,他是不是哪裡記錯。

 

 可他怎會記錯?

 他親吻過她每一寸肌膚,記得她說過得每一句話。夜深人靜時,魏聽風甚至還能回想起一些支離破碎的記憶。

 他重傷昏迷那幾日,有時也會疼得清醒過來。

 女人溫柔細致的手曾撫摸著他傷口周圍,伏首輕輕吹散他傷口的熱痛。她用湯匙,將苦澀的藥汁一點一點喂他喝下,也會拿甜水抹在他乾裂的嘴唇上,消一消他嘴巴裡的苦意……

 那些年魏聽風獨來獨往,受了傷,叫疼也無人知曉,凡事慣來一個人捱受;即便從前在魏氏家中,他擔任家主一位,又怎會輕易向他人展露脆弱?

 從沒有人像成碧這般,小心溫柔地照顧他。

 

 他夜夜思念與她的一度春宵,想她想得快要走火入魔。他習武時,看雲,雲是成碧;看花,花也是成碧,他亂了心神,出刀大不如從前迅疾,終才恍然明白,這世間當真有相思害成病的怪事。

 

 他不會記錯,一絲一毫都不會記錯。除非,她一直在騙他。

 魏聽風牽來烈馬,幾乎日夜不歇地親去北域打聽,途中幾經波折,這才得知梁慎行治軍時,的確有一女人住在軍營當中。

 不過那人不是營妓,而是梁慎行的夫人秦氏。

 

 秦氏,秦氏,待得從侯府中找到她時,魏聽風才肯相信,他的成碧,當真不是低賤的營妓,而是梁慎行明媒正娶的妻子。

 ……

 

 “你傻。”她唇角一抹融融笑意。

 魏聽風本就訥言,瞧見她的笑容,不明就裡,呆愣地“哦”了一聲,順著她的話道:“我傻。”

 秦觀朱笑意更深,探手撫著他臉上的疤,再道:“以後別犯傻了。”

 她徑自穿好鞋襪,聽得前院有熱鬧聲傳來,大抵是她不見了的事驚擾到侯府侍衛。

 秦觀朱往院外走去,魏聽風仿佛低低喚了她一聲,她亦當作聽不見。

 

 秦觀朱出面安撫住侍衛,道是一場誤會,她平安無恙。

 那俠士就是遠遠看見她腳縛鎖鏈,以為是侍女挾持了她,方才出手相救。

 江湖人路見不平,行俠仗義,本就是常事。怪就怪他不了解侯府內院的情況,徒生此番波折。

 

 侯府內院的情況,不外乎是指潁川侯與秦氏嫌隙。他們做下人的都忌諱牽涉進侯爺的家務中,便不敢細究,隻好聽信秦觀朱的說辭。

 侍衛再將府上重新巡察一遍,確保府上安全後,這夜的小波折便很快揭過。

 

 *

 芙蓉城內,問刀大會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當中。

 梁慎行依皇上之命,邀請天下英雄豪傑前來品鑒寶刀,將一封一封的請帖送到武林世家門派中去。

 

 一切本按照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

 不過逐星落在朝廷手中一事,惹怒了不少江湖人士。他們本就對朝廷統治有諸多不滿,此番也個個心頭如明鏡,清楚這請帖邀他們去觀賞寶刀是假,去瞻仰天子之威才是真。

 

 既有怒,則生恨,一場場為奪刀而來的暗殺紛迭而至。

 天子要得是江湖服從朝廷,而不是雙方對立。

 故而,梁慎行縱然知曉前來刺殺的皆是江湖勢力,也隻得打碎牙往肚子裡咽,按下不表,以免在明面上挑起雙方的矛盾,引出更大的風波。

 

 再謹慎提防,也有失手的時候。

 況且梁慎行乃是一介儒將,哪裡能敵得過多年習武的江湖人?

 這一次刺殺當中,刀是保住了,人卻當胸受下一劍,險些丟掉性命。

 

 消息傳回侯府,聽著信差一字一句轉述芙蓉城的惡況,昭月郡主低垂眼眸,蔥白手指兀自顫抖了一陣兒,而後教她一把攏進掌心。

 她抬頭下了命令,將秦觀朱請來水榭。

 秦觀朱聽聞他們講梁慎行受傷,也就問了句性命憂安,得知他已無大礙後,秦觀朱眼裡古井無波,平淡地道了一句:“那就好。”

 就此無話。

 

 在這靜寂無聲的僵持中,昭月長長呼出一口氣,她起身,斂了斂裙衽,朝秦觀朱跪拜行至大禮。

 滿堂侍婢皆驚了一聲,“郡主娘娘!”

 秦觀朱眼瞳裡的光縮了縮,忙錯步躲開她的行禮,問:“你這是作甚?”

 “這一禮,本該在我與侯爺成親那日,就該同姐姐行得。”

 秦觀朱眼裡沉著厲,道:“郡主言重了,還請起來罷,我消受不起。”

 昭月苦笑一聲道:“以往我怨你、恨你,見到你這張臉就心裡生厭,隻恨不得你早些消失了才好!……因為在我平生最重要的日子裡,我的如意郎君曾棄我於不顧,策馬回到軍營,就是為了給他的發妻送一支花釵。”

 秦觀朱眉尖一蹙。

 “秦觀朱,你知不知道,我父親不是老死,不是病死,他是戰死在沙場的。他是韓國人人敬仰的蓋世英雄。”

 “我從小被接進宮廷教養,王叔念我父親功績,可憐我小小年紀就沒了爹娘,便對我偏疼有加。本郡主說要星星,無人敢獻上月亮……!我,我這樣的……”

 她嘴唇哆嗦著,話都不成了形狀,滿腔泣意又驀地化作一聲苦歎。

 “我這樣的人,怎可能輸給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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