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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城》桃花錦浪(三)
潁川侯得寶刀逐星,已是在一年前的北域軍營。不知為何,這消息口口相傳,近來竟傳到聖上的耳中。

 

 傳聞寶刀逐星,刀刃乃是以天山寒鐵為料,經鑄刀師“鬼手”淬煉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鑄得。

 刀身質樸無華,貌似平平無奇,可一旦出鞘,聲似虎嘯龍吟,甚是駭人心魄。逐星一旦飲血,刀芒畢露,寒氣森然,外人得見,才方知這的確是柄天下難尋的好刀。

 

 不過此刀本身的鋒利尚在其次,其威才是首要。

 江湖上似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各路豪傑俠士皆要對逐星的主人恭敬三分,而且,如果刀主拿逐星發號施令,但凡不違背江湖道義,他們都需得聽候刀主的差遣。

 行走江湖,需講信講義,否則別人瞧他不起,故而這等約定俗成的規矩比大周律令都要有效,豪傑俠士無人不遵,無人不守。

 至於這規矩的由來,非江湖人是很難了解到來龍去脈的,外人只知道這刀原本乃江陵魏氏所有,後來流落到一名刀客手上,從此再無易主。

 逐星的名聲威震天下,聖上聽聞潁川侯得此寶刀,不免大有興致,亦想拿來賞玩賞玩。

 一個月之後,聖上的禦駕將會巡至潁川芙蓉城,聖上命令梁慎行前來布防護駕,並在芙蓉城中舉辦問刀大會,雲集天下英雄豪傑,共賞寶刀。

 

 梁慎行明白,逐星威名在外,聖上是忌憚此刀落在他手中,恐他以此號令江湖,威挾朝廷;聖上借此機會舉辦問刀大會,目的不是為了鑒賞寶刀,而是要向江湖布施天子之威。

 梁慎行恐聖上懷疑他有反心,便不敢怠慢,收到聖旨後,即日啟程前往芙蓉城。

 

 逐星,他早就秘密帶去芙蓉城了;可對外宣稱此刀還在侯府,並請來七名江湖高手進府護刀,以此聲東擊西,提防有人前來搶奪。

 

 梁慎行走之前,給秦觀朱上了腳鐐,鑰匙歸昭月郡主所有。

 這日秦觀朱受郡主召見,前往水閣請安。

 昭月半坐在美人榻上,正在同一個女先生下棋,她素手執黑,落子無悔。

 秦觀朱見昭月並不跪拜,單單頷首行禮,“郡主。”

 昭月余光瞥見秦觀朱來,也未正視她,抬手輕輕一招,她的侍女便為秦觀朱端來一碗湯藥。

 秦觀朱看了看那湯碗,接到手中,毫不猶豫地將湯藥一飲而盡。藥汁苦極,苦得她舌根子發麻,不禁連連蹙眉。

 等到苦意散去一些,秦觀朱才鎮了鎮心神,拜道:“多謝。”

 昭月眼見棋盤中的黑龍被吞噬殆盡,又輸了一局,豔麗無方的容顏陡然失了幾分光華。她冷譏一聲,將黑子丟回甕中,道:“不必謝。你不願懷侯爺的孩子,正如了我的意,咱們誰也不欠誰。”

 秦觀朱勉笑一下,這就要告退。

 昭月拔高聲音喚住她,口吻裡盡是做慣了人上人的威勢與傲氣,問:“秦觀朱,在你看來,本郡主是個甚麽樣的人?”

 秦觀朱回身,靜靜地望向昭月,答:“我與郡主未有深交,不予置評。”

 “那你知不知,侯爺為甚麽娶我?”

 秦觀朱聽出她語氣裡的得意,並不覺惱怒,客氣地回答:“此事軍中上下人人皆知,韓野王曾派三萬援軍,助侯爺擊退蠻羌。經此一戰,韓野王賞識侯爺的膽略,將郡主許配予他。”

 昭月愣了一下,方才那股子傲慢蕩然無存,“原來,他也是這樣告訴你的……?”

 秦觀朱眼中浮了些惑然,“甚麽意思?”

 昭月又忽地笑起來,笑容如臨水照影,不太真切,“沒甚麽。”

 昭月抬手示意在旁的侍女,侍女又奉上一把鑰匙。

 她瞧了瞧秦觀朱腳上的鐐銬,鐵鐐隔層衣裳也能磨住她的皮肉,大抵已經磨爛了,有些微朱血滲出來。

 她不想梁慎行竟舍得對秦觀朱這樣狠,大概十五那日她逃出侯府一事,果真觸到梁慎行的逆鱗。秦觀朱對梁慎行冷言冷語,譏嘲相待,他都不見得會動怒,但她不能逃。

 或許對於梁慎行來說,他們二人哪怕是互相折磨,也好過分離。

 昭月不見笑了,隻道:“這鑰匙,你拿去罷。”

 “不必。謝謝。”

 秦觀朱到底怕再生事端,又連累他人,而且,她亦最不想欠昭月的人情。

 

 秦觀朱走後,昭月起身走向水閣外,面向滿池殘敗的枯荷,迎著料峭的春風而立。

 侍女忙拿起貂裘為昭月披上。

 此裘衣豐厚溫暖,用以禦寒是再好不過了,昭月素來珍惜,因此物乃梁慎行所贈。

 

 昭月將貂裘扯緊,團團裹在身上,仿佛是梁慎行在擁抱住她一樣。她不知梁慎行的懷抱是何等的溫暖寬厚,想來男人的胸膛,總能比貂裘更偉岸些。

 她隻教梁慎行背過,他的背寬闊結實,像青山一樣穩重又挺拔。

 在成親當日,下花轎時,梁慎行背著她一步一步往喜堂裡走。她抿住唇角的笑,手扶著他的肩膀,梁慎行黑沉沉的長發輕輕搔在她手背上,惹起細微的癢,癢得她臉比喜帕還要紅。

 他放她下來時,聲音裡沒有多少快意,可言辭卻對她甚為關懷,沉聲道:“郡主當心。”

 她隔著喜帕,眼前盡是紅彤彤的一片,因看不清前路,就朝他伸出手來,問:“將軍能領著我麽?”

 梁慎行僵硬了一陣兒,才說:“好。”

 梁慎行引著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連牽都不曾牽。

 昭月見他如此生分,心頭一陣悵然,可又很快寬解自己,梁慎行這是敬她、重她,才不肯在眾人面前與她男女相親,以免失了體面。

 嫁入侯府一年,昭月才清醒明白,他當初的敬重,皆因他不喜歡。

 

 昭月想起成親當日的情形,情不自禁地拿下巴輕輕蹭著領子上柔軟的絨毛,輕聲道:“我就知我沒有看錯人。”

 “郡主娘娘……”侍女擔憂地看向她。

 昭月說:“原來秦氏搞錯了因果,她不知道,當初是我拿婚事要挾了侯爺,否則我王叔豈會派兵增援?”

 她嘴唇發顫,淚流滿面。

 “我如此待他,他竟不恨我,對外還在周全我的顏面,不曾教我落得個跋扈的惡名……可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昭月雙手捂住臉,瑩瑩水澤從指縫中流瀉出來。

 梁慎行既是這麽溫柔心腸的人,事事都願意體貼周到,怎麽就不肯喜歡她?

 怎麽就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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