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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城》蕙蘭香片:番外篇(五)
等孟婉秀反應回神時,人已經走在街上,她心裡一片空白,失魂落魄似的,滿街滿巷地徘徊了半天。

 天上飄起細細的雨絲,緊一陣,慢一陣,腳踏車叮鈴鈴,汽車轟隆隆,各自有各自的去處,可她不知自己該去哪裡。

 回到梅泉裡?

 當初她要與羨書結婚,父親就不太情願,只是礙於從前與傅家的婚約,不好不講信用,勉強同意罷了。

 現在要是回到家去,肯定讓父親和姆媽擔心,屆時他們追問起,她要怎麽說呢?

 還有傅家媽媽,昨天剛同她講過,再恩愛的夫妻也難免有磕磕絆絆的時候,最重要的是理解和包容。孟婉秀見她在病中,還在為他們小輩的事擔心,很過意不去,就答應她,以後一定好好同羨書過日子。

 她分明答應了的,現在鬧成這樣子,孟婉秀心中愧疚得很,可又想起傅羨書那副凶神惡煞、恨不能將她也生吞活剝了的樣子,更心酸委屈。

 

 她沒有去處,到最後也只能回到梅泉裡。

 白白的冷雨冰得她發抖,孟婉秀狼狽地抱著胳膊,走進裡弄時,正好碰見弄堂裡租了孟家門面的人。

 對方見了她就笑,“傅太太,是你呀。噯,怎麽不見傅先生?”

 孟婉秀擠出一絲笑容,“他忙。我回家看看爸爸媽媽。”

 “傅太太真有心,我女兒要有你一分懂事,我就該去廟裡燒燒香了。”他見孟婉秀緊緊抱著胳膊,才意識到她沒撐傘,“下著雨,你怎麽淋著?”

 他轉身回店面裡拿出一把雨傘。孟家媽媽很遠就聽見熟悉的聲音,一見是婉秀,忙著急地走過來。

 她給孟婉秀撐上傘,一臉擔心:“婉秀,你這是怎麽了?回家怎麽不提前跟姆媽說一聲?你看看,身上都濕透了,羨書呢?”

 孟婉秀咬咬唇,低聲說:“我沒事的,就是忘記打傘。”

 孟婉秀什麽性格,做母親的難道還不知麽?若非受了極大的委屈,她是不會這樣回家的。

 孟媽媽摸上她涼涼的臉頰,“婉秀,跟姆媽講,是不是羨書欺負你?”

 聽孟媽媽問起來,孟婉秀終於委委屈屈地點了下頭。

 要是沒人問,她還可以忍忍眼淚,一句也不說,一聲也不哭;可只要別人關心一句,她就越發想掉眼淚。

 孟媽媽將孟婉秀摟進懷裡,拍撫著她的背,心疼得眼眶濕潤,“別難過,有姆媽和你父親在,再不濟將你的哥哥們也叫回來,一定要姓傅的同你賠禮道歉。”

 孟婉秀細白的胳膊緊緊抱住孟媽媽,放聲哭起來,“姆媽……”

 

 回到孟家,婉秀閨房裡陳設如舊,住著倒也方便。

 孟婉秀還惦記著表哥的好壞,可她實在不願再見到傅羨書,心中暗暗賭咒,倘若傅羨書真去做傷天害理的事,她一定要同他離婚。

 “離婚”兩個字甫一冒出來,先把孟婉秀自己嚇了一跳。她低低“啊”了一聲,犯起怔來,原以為自己要跟傅羨書一輩子的,死心塌地歡喜他,見他好是好,壞也是好,哪裡想還會走到這一步呢?

 她對這種想法心神不寧,可又很堅決。

 

 孟婉秀怕弄堂裡的人說閑話,也不愛出門,悶在房間裡打圍巾,或者幫姆媽做些事情。

 父親知道她回娘家的事,隻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清晨散步回來,他會多帶一份早點,並義正言辭地告訴她:“我們孟家雖比不上人家富貴,可養個女兒還是足足夠的。”

 

 三天之後,那輛車牌9966的雪佛蘭停在梅泉裡,弄堂裡都知是傅老板來,嘰嘰咕咕議論,議論孟傅兩家,議論傅羨書的榮泰銀行,也議論孟家老爺第一次不顧禮節,連家門都不讓傅羨書進。

 那天孟家四小姐哭著回來,不少人看見,他們猜測一定是因為傅羨書在外惹出了風流債。

 

 孟婉秀撥開窗簾一條小縫兒,小心翼翼地偷瞧,從樓上正好能看到傅羨書,立在門前,身影挺拔冷峻,與周圍的煙火灰塵很不相稱。

 孟婉秀方才聽見傅羨書在門前與父親說話時,態度還不卑不亢,講明只是同她有些口角之爭,這便要接她回家,仿佛他沒有一分過錯的樣子。可被父親拒之門外後,他賴在門前不走,又做出許多些卑屈的事來。

 竟好似是她在欺負他一樣。

 

 如今老天也幫他的忙,雨漸漸下得大了。他頭髮不像平常打理得一絲不苟,被風雨吹得亂糟糟的,烏漉漉的,伏貼著,給人一種柔馴的錯覺。

 秘書給他撐傘,傅羨書亦不讓,抬頭望她的窗。孟婉秀與他烏黑的眼珠對視了一瞬,她心下大跳,忙扯上窗簾,片刻,她氣道:“他最會裝假,可別再上他的當了。”

 

 他來了兩天,雨就下了兩天。

 孟家媽媽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一來因為傅羨書是大上海招搖矚目的人物,天天吃閉門羹,久而久之,別人也要說孟家的閑話;二來問題總是要解決的,夫妻間有什麽事講講清楚最好。

 

 請傅羨書進來,不知他說了什麽,二老終於同意他上樓見一見孟婉秀。

 他進來,孟婉秀還抵著門不肯讓他進,沒想到姆媽也給傅羨書幫腔,“婉秀,羨書把事情講清楚了,他曉得自己太心急,這不特地來道歉了麽?”

 孟婉秀越聽越不對味,一下拉開門,孟家媽媽搖頭佯嗔道:“你這孩子也真是,怕就好好講,因為這個就鬧性子怎麽成?夫妻之間,有什麽不好解決的?”

 

 她將傅羨書推進來,將事情留給他們兩個人單獨解決。

 孟婉秀覺出不對勁,直直瞪住他,問:“你同他們講了什麽?”

 她長得嬌小,微微仰著頭看他,可勢頭風風火火的,傅羨書更顯得狼狽了些,背後貼著門,竟似在被她逼問。

 傅羨書道:“我講我想早點要小孩,但你害怕生孩子,我以為你還想著其他男人才找理由搪塞,就為這件事才吵了架。”

 孟婉秀看他竟這樣胡說編排,氣得嘴唇哆嗦,重重往他肩膀上捶了幾下,“你怎麽敢這樣說!你嘴巴裡有一句真話麽?連我爸爸媽媽也騙。你來幹什麽?來扯這樣的謊?”

 他猛地捉住孟婉秀的腕子,默然片刻,說:“孟四,我從不對你說謊。”

 “你對我不是不說謊,你是從來都不說。”孟婉秀推開他,氣鼓鼓地坐回床上去,拿起織了一半的圍巾繼續鉤針,以此避開傅羨書。

 傅羨書倚著在書桌上,靜靜地看她,好久,才問:“給誰織的?”

 “反正不是你。”

 “曉得。”傅羨書說,“我不喜歡花的。”

 孟婉秀教他這句話氣得滿臉通紅,瞪向他:“又不是給你的,誰要管你喜不喜歡?”

 傅羨書怏怏道:“那給誰?”

 孟婉秀不理他。傅羨書過去,挨在她身邊坐下,孟婉秀挪了挪身子,與他扯開距離。

 傅羨書道:“給我織一條。”

 “你有。”孟婉秀立即回答他,回答了又立即後悔,她就該直接拒絕,或者什麽也不說。

 傅羨書:“沾了血,就丟了。”

 孟婉秀立刻就想起那天他將賀維成打得頭破血流,心中戰栗,“表哥呢?”

 “誰知道呢,或許死了。”傅羨書眉宇間有一絲不耐,“除了賀維成,你就沒什麽好跟我說得了?”

 孟婉秀一下抓住他的手臂,忍著鼻尖翻湧得酸意,“你為什麽要這樣?我解釋過,同表哥只是誤會,你就非要打打殺殺的才好麽?”

 她低下頭,用很難過的聲音道:“羨書,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真想瞧瞧,他那時候要是將我一槍殺死,‘以前不是這樣’這句話,你會不會跟他去說?”

 孟婉秀哽住,“可你放了他,那樣你都放過他了。”

 “你不來求我,在巡捕房的時候,他就該死了。”

 孟婉秀呆了一呆。

 “還有李文昌,他們死不死的,關我什麽事?他們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

 孟婉秀緊緊抓著他的衣服,“我從沒有這樣想。”

 

 “孟四,你真喜歡我麽?你喜歡我,就只能對我一個人好。”

 孟婉秀又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絲無措,要是僅僅喜歡他也就罷了,可她會心疼他。

 那樣就注定是逃不了的。

 

 傅羨書摟住孟婉秀,唇貼了貼她的臉頰,說出得話自私又不近人情,可聲調綿軟,誘惑似的,孟婉秀甚至認為他拿出了他在外面才會使得精明的手腕對付她。

 他說:“你應該滿心滿意地看著我傅羨書,懂不懂?”

 

 

 

*

嗷ru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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