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就要去墳地,因為是鄉下,墳墓都埋葬在村裡,他們家的祖墳就在離家兩公裡的地方。
蘇瑾去車的後備箱換了一雙舊球鞋,順便拿下她剛剛經過街上時買的冥幣和黃紙,這是給媽媽的。
她可真是不孝順,也只在清明節來看她。
忌日她也不會來上墳,只是會去S城的一個廟裡,花錢請廟裡和尚為她媽媽超度,她媽媽既然活著的時候相信這個,她也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紀念她。
只是,這五年,她幾乎不會做夢夢到她。
聽說,夢到逝去的親人是因為他們想你了,是回來看你的。
也許,她媽媽,沒有想過她吧。
走去墳地的路有些泥濘,蘇建國牽著兒子的手在前面走著,她在後面跟著。
今天陽光很好,在路上遇到了同村的鄰居,都笑呵呵的打招呼,招呼著說好久不見,女兒也回來了啊。
哪裡還有什麽“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悲愴氣氛。
將去年放置已長草的墳帽子移去,去地裡挖了新的墳帽子,倒放在墳墓上,那一張黃紙,用柳枝插上,還可以把帶來的假花插上去。換完了所有的墳帽子,再把長的草和野竹用鐮刀割掉,就可以磕頭,將紙錢燒了,最後放鞭炮,就完成了祭祖儀式。
這些乾完之後,蘇瑾和蘇建國兩個人去了她媽媽的墳墓,他老婆帶兒子回去了。
蘇瑾內心歎氣,其實他可以不去的。活著的時候沒有盡到責任,死了來做給誰看?
活著的時候針鋒相對,死了能溫情脈脈的披上虛偽的外套,來寬慰自己的心。
不過也能理解,人性,本來就是無情和有情有義交織,就看你想給誰。
蘇瑾在磕頭時想,如果人死後真有靈魂,她想跟媽媽說,你在那邊過得好就行,不用操心我,我會好好的,我不會走你的老路的。
燒完了紙錢和元寶,她往山下慢慢走,等放鞭炮的蘇建國。
父女倆難得一起走這麽長的路,雖然蘇瑾並沒有什麽話想跟他說。
倒是蘇建國先開口了,“阿瑾,我想再買套房。”
蘇瑾心裡“咯噔”一聲,“那你就買唄。”
她等他出牌。
“我手頭錢不夠。”蘇建國有些尷尬。
“你想買哪兒的房子?”
蘇建國說了樓盤名,蘇瑾冷笑,那樓盤的價格在那,不是蘇建國能踮踮腳就能夠得著的,是等著她出全款嗎?
“你不是前兩年才買了,我還讚助了你一小部分嗎?”她問。
“那房子也不大,要是一家人過去住,也不太夠。”蘇建國目光閃爍。
“再小也是兩室一廳啊,夠你們住了,你還想帶誰過去住?”蘇瑾問完,想到了今天飯桌上的一個人。
“小康現在來跟他媽媽過了,要一起住過去。“
”小康是誰?“蘇瑾問。
”是她兒子。“蘇建國卻被女兒問到尷尬。
”那他是你兒子嗎?他一個成年人,是沒手還是沒腳,不能去自己租房嗎?“蘇瑾笑著反問。”爸,你沒跟我說實話。”
蘇瑾跟路征這幾年,在識人方面,她跟他學到很多。
“他處了個對象,人家結婚要求在城裡有房子。”蘇建國解釋。
蘇瑾聽了這話,順時失語,話組織了半天,才回了句,“你可真辛苦,還有兩個兒子要養。”
蘇建國被她諷刺了,心裡也不舒服,心想我還是你老子,你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
“你做女兒的,路征這麽有錢,你幫忙借點錢給爸爸買個房,這點忙都不能幫?”
“借?那你有的還嗎?”蘇瑾聽到路征有錢就覺得自己被諷刺到了,是不是她當年要嫁個有錢的老頭子,她爸都能舉雙腳讚成。
“我幫你的忙還少嗎?你知不知道,你兒子的入學名額,我讓他朋友幫的忙,我老公要用多少人情、利益去還?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順便?”蘇瑾跟他算舊帳。
“那也是你弟弟,跟你有血緣關系的,你幫他不應該嗎?”蘇建國覺得她幫這個忙是理所當然的。
“你是不是真覺得,我會被血緣這種東西牽絆?”蘇瑾頭很疼。
“不是,我就不懂了。你剛好嫁的老公有這個能力和條件,你幫襯一下家裡人怎麽了?你看人家蘇妍,嫁了好老公,對她父母多好?而且你老公總比她老公有錢吧?”蘇建國自私的本性跳了出來。
“我老公有錢跟我有什麽關系?那是他自己辛苦工作賺的錢,我沒有資格要求他來為我花錢。”旁人羨慕路征年紀輕輕,事業上能取得如此成就,還會酸一下,他不就是靠的他爹嘛。蘇瑾是眼睜睜看著他這幾年的辛苦,工作強度很大,就算跟她去度假,他也郵件不斷,內心是心疼而欽佩他的。她又不是撈女,怎麽可能天天想著如何賺男人的錢?
“那你呢?爸爸,你當年掙錢時,有多少給了媽媽花?又有多少給了外面女的?”蘇瑾反諷。
蘇建國也不耐煩了,“你是不是還覺得我當時離婚對不起你,沒有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
“不然呢?你有給過我一個幸福的家庭嗎?”蘇瑾覺得他這個問題是廢話。
“蘇瑾,我不欠你什麽。我跟你媽離婚,是我們倆的事情。我有我的感情,難道我要為了你,去一輩子犧牲我的感情和幸福嗎?你是我的女兒,我的責任義務是撫養你長大,供你讀書,我自認為對你我盡到了我的責任。你沒有立場來要求我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蘇建國這麽多年,第一次跟她公開坦誠地談這個問題。
如果是置身事外,聽到這麽一段話,也許還真能理解他了。
聽起來十分對是不是,兒女並不能干涉父母的選擇,正如他們長大後要求父母不要干涉自己的婚姻選擇一樣。
“你不欠我什麽?”她呆呆的問。
她從未想過,當有一天她能夠長大成熟到跟他爸談他的出軌問題,他會這麽說。她覺得,他可以美化自己的出軌,可以為離婚再婚找一個合理的理由,但她沒想到,他從來沒覺得,他有過對不起她。
“人家離婚的多了去了,我不過離個婚,怎麽就對不起你了?”蘇建國有些氣急。
這一刻蘇瑾心如死灰,放棄了所有對她爸的期待、對親情的渴望。
曾經她想的很明白,只要她爸心中有她,愛她一點,她現在有這個經濟條件了,她都會對他好一點,在能力范圍之內會給他金錢上的補貼,畢竟他是她唯一的親人。
用錢買愛嗎?她曾經安慰自己,要順應人性,看得太透就沒意思了。
但羞恥布被拉下,事實就是如此。
蘇建國在表達感情上的雞賊,不是她能望其項背的。他對她的好,摻雜了太多自私的考量。而她,還在貪戀這點虛假的親情。
“那你之前買房,我不是沒給過錢你。這次我真沒這麽多錢。”蘇瑾心已經冷掉了,她已經懶得去跟他掰扯,憑什麽要給人家兒子買房,他有這個錢為什麽不來倒貼給他女兒?更不想去質問,那你老了,你兒子是不是還要我幫你養?
“就你那十萬塊,要不是......”蘇建國突然停住,“行吧,那你少給點,我再想想辦法。“
說話間,他們走到了門前。
蘇建國打量著她的車,“你的車不錯嘛,比你老子的車好多了。”
這輛車是路征去年給她換的。
蘇瑾無意去想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說自己有事情,要馬上走。
這個地方,她一秒鍾都不想多呆。
村入口處是一條寬敞的馬路,甚少有車來往,這條道也是村中老人夜晚飯後的散步處。
她從彎彎繞繞的村裡開出,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她停在了這條路上。
從包裡拿出一根煙,手顫抖著點燃。
她是不是挺可笑,還會去嫉妒她爸對他兒子有多好,還以為自己能跟他兒子比是不是?還妄想得到親情是不是?
蘇建國能夠聽他老婆教唆給她兒子買房,都不會考慮下他女兒的處境,問老公要錢給娘家買房,她的地位會不會尷尬?更何況那是為了別人的兒子。
今天,蘇建國掐死了她的幻想。
她想營造一種父慈子孝,她被她父親所愛的假象,來給她親情上的缺失一點慰藉,但,她錯了。
一支抽完,去拿第二支,送到嘴邊,一摸臉,滿臉淚。
她不知道去哪,怎麽辦,能幹什麽。
她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等待了三聲“滴”,“喂。”
一聽到他的聲音,蘇瑾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一樣哭鬧著,“阿征,你能不能過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