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定在了市中心最大的殯儀館。
從前天起就開始下雨不停,殯儀館的周圍是片草地,來吊唁的賓客已經很小心地抖落腳下附著的泥濘,卻還是在場館內的漆木地板留下了一地雜亂狼藉的腳印。
郭小珍到的時候,門口走廊有兩個女性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語氣平常地像是在說今天要吃什麽,絲毫沒意識到好像在別人的葬禮談論死者的八卦是件很無理的事情。
“裡面那個,是她後來的男朋友吧?聽說她當時出了那事從我們公司辭職後就沒上過班了,都靠新男朋友養著。”
人在死的時候最不清白,旁人可以肆無忌憚地憑借想象對你添油加醋,蓋棺定論。但偏偏,你死了,你連澄清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更年長一點的中年女人臉上露出世故的譏笑,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哎呀,人家小姑娘就是有這個漂亮的資本,哪像我們日子過得緊巴巴只能出來上班養活自己。她以前那個天天接送她上班的男朋友不也挺有錢嗎,開的是卡宴呢。”
“不過可惜她命不好,有這麽好的男朋友,結果這麽年輕就死了。”嘴上這麽惋惜,語氣裡卻流露著些許幸災樂禍。
手上的傘被用力掛到一旁的傘架,金屬把柄碰撞時發出尖銳的脆鳴聲,兩人循聲看來,對上郭小珍陰沉的表情,迅速噤聲走開。
推門進去,裡面很冷清,來的人不多,裴言的交際圈很窄,能夠交心的朋友少之又少,連為她真心實意流幾滴淚的人都沒有幾個。
家屬區那邊也只有時予一個人,純黑色的西裝胸口別著白花,平日的清雅溫潤蕩然無存,額間劉海散亂地垂下,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濃烈的疲憊和蒼白。
郭小珍上前,在裴言的遺照前放下一支白玫瑰,黑白遺像裡的裴言嘴角掛著淺淡的弧度,像開得不爭不搶的花,清雅婉約,誰也沒想到她凋謝得這麽猝不及防。
時予走過來,以家屬禮向她略微俯身彎腰致謝。
“上次同學聚會的時候,看到你們感情那麽好,我還在想,真好啊,說不定很快能等到你們的好消息。”
時予垂眸不語。
“我和裴言其實並不是很熟悉,但是,其實上學那會我們班裡很多女生都很羨慕她,她漂亮,又很努力,所以大家都不太敢主動跟她搭話。結果上次同學會裴言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好像喝醉了,上廁所時她抓著我的手突然問,我是不是討厭她……”
郭小珍頓了頓,語氣變得很苦澀:“我不知道她是這麽想的,那時候看著她的表情,我才意識到,原來她好像很孤獨。那個時候我在想,如果,如果來得及,我應該可以和她親近的……”
可是還沒來得及。
人生好像就是這樣,變數永遠不知道在哪個路口,昨天還鮮活明豔的人突然就變成照片裡一張定格的容顏,郭小珍心裡湧上遺憾難過。
時予的嗓音有點啞,但依舊溫和有禮:“她要是知道你這麽想,會很開心的。”
喉頭有些發哽,郭小珍揉了揉變得酸澀的鼻,歎氣:“現在說這些好像有點遲。逝者已逝,你……也節哀。”
時予那張蒼白的面容上沒有什麽表情,他輕輕點頭,算是應了她的安慰。
正想開口說,要是有什麽要幫忙的我一定力所能及。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匆匆的步履聲,後肩被人狠狠地一撞,郭小珍趔趄了一下,再轉頭,身旁已經站了一個渾身濕透的人。
甚至身上穿的還是不太正式的鴉青色花襯衫,白色的沙灘短褲還不斷地往下淌水,腳下踩了一雙拖鞋,像是剛從海邊度假歸來一樣。
時予看向他,叫出他的名字——宋柏岸。
宋柏岸的臉上有著明顯濃烈的哀慟與怒意,他掃了一圈四周,似乎沒有巡視到自己想見的身影,回過神來打量一番眼前的人,不可置信地抓住時予胸前衣襟:“怎麽是你在這裡?江越呢?”
時予面無表情地扯下他的手,語氣冷淡:“他沒來過。”
“不可能!”宋柏岸重重擰起了眉,當目光落到面前的遺像時,像瞬間被抽乾所有力氣般後跌了幾步,表情變得怔忪茫然:“他明明答應過我……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她的啊……”
時予充耳不聞,公事公辦地說:“你是裴言最好的朋友,既然來了,就多留會兒,明天送送她吧。”
宋柏岸想發作罵人,又顧忌著這裡是裴言的靈堂,硬生生憋回去心裡那口氣,他受不了時予這副男主人的姿態,我和裴言認識的時候你他媽在哪兒,憑什麽你在這裡命令我?
但到底有分寸,只能自己摸了個外邊的小角落自顧自地抽煙,一邊抽一邊眼睛發疼,他想不明白,好好的人怎麽突然就沒了,他只是離開了一年,只是一年而已。
他當初走,是因為裴言又和江越冷戰吵架,江越往公司裡住了十來天不回家,裴言聯系不上才找到他這裡來。宋柏岸堵在他們公司的地下停車場把人按在牆上揍了一頓,高中時彼此沒急赤白臉過,如今為了裴言卻總是冷臉對黑顏。
那時候宋柏岸是真的下狠手,他說:“你要是真的不稀罕就不要糟蹋耽誤她,你以為裴言缺人喜歡嗎?是她眼睛瞎了看上你,要在你這棵樹上吊死。她離了你立馬就能找個更好的。”
“找個更好的?誰,你嗎?”江越嘴角裂了條口子,滲了點血,他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你想挖牆腳也該想想自己是什麽樣,不怕她嫌你髒。”
被戳破心思,宋柏岸臉色變了變,又恢復成那副吊兒郎當的不羈浪蕩:“我配不上她,所以我不招惹她。你呢?你明明喜歡她,憑什麽又不能對她好言好語溫柔一次?你真的覺得她會無時無刻圍著你轉?你以為你寄吧誰啊,她是喜歡你但不代表是傻子,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沒耐心了就不陪你玩了。”
“我知道。”江越面無表情看著他,冷冷說:“我都知道。可是,可是——”
他想說什麽,又頓住了,最後化作無奈的一聲隱忍歎息。
“……等這段時間過去就好了,等過了,我會好好對她的,你不用操心。”
第二天江越就主動回家哄了一次人,裴言大早上給宋柏岸打電話,那頭是她興奮激動的傻笑聲:“江越昨晚上跟我求婚了!”
心悄無聲息地在往下墜,宋柏岸聽見自己乾巴巴地笑了笑,說:“是嗎,恭喜你啊,得償所願了。”
“也沒有啦,他那個人求婚好隨便,直接把戒指往我手裡一戴就完事了,單膝下跪問我願不願意都直接省略!他就這麽篤定我一定會答應嗎!”
可不就是。宋柏岸在心裡想,你那麽愛他,他勾勾手指頭,你就要飛奔過去了。
“不過江越說結婚還得等他忙完這陣子,公司的事好像有很多,他也不跟我說他到底在忙什麽。唉,你說他都跟我求婚了,什麽時候帶我回家見家長啊,你跟他認識這麽久,你去過他家見過他爸媽嗎?喂,宋柏岸,喂喂,你在聽嗎?”
很難感同身受。他能猜到她現在肯定高興得在床上翻來覆去打滾,腦子裡把婚禮流程過了一遍,估計連孩子叫什麽名字都想好了,可是,他也確實高興祝福不起來。
以為能夠放下,結果還是這樣,嫉妒蠶食著理智,連裝輕松陪她高興的力氣都沒有了。
“裴言。”他喚她名字。“我要出國了。”
“啊?”那邊的語氣有些錯愕,“怎麽這麽突然?”
“哦,你知道的嘛,國內情債太多了,出去躲躲。”他故意輕佻地說起這些風流債,只有這樣,她好像才會對他沒有更多防備。
“我就知道……我說你啊,做個人吧,欺騙太多女孩子的感情是會遭報應的!”
“我又沒騙你,怕什麽。”
“那我是不是要給你磕頭謝謝你高抬貴手啊?”裴言語氣又軟下來,“說真的,你真的要走了嗎?”
宋柏岸盯著天花板的吊燈看:“嗯,真的。”
“那好吧……那你去了國外就不要再瞎撩美女了,外國可是持槍合法的,我可不想看到你被槍擊的新聞出現在社會新聞頭版。”
“知道了!姐姐,你好囉嗦,掛了!”
“喂喂喂……你還沒說你什麽時候走我好送……”後面那句話沒等她說完,宋柏岸就掛斷了電話。
不要送我。
他在心裡想,我會猶豫,會走不動的。
斬斷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徹底眼不見為淨。宋柏岸出國後裴言在朋友圈發自拍,手上的戒指格外的刺眼,覺得煩躁乾脆就把人拖進了屏蔽列表,消息不回,電話不接。
可是有天突然很想聽她的聲音,撥了電話過去,時差的原因她那邊是快接近凌晨一點,似乎被吵醒了聲音微弱帶著困意:“喂……是你啊……我給你發消息打電話你都不回我,你這會給我打電話幹嘛?”
宋柏岸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話那邊隱約傳來江越的聲音:“誰?宋柏岸?”
他倆同床共枕的畫面一下子浮現在腦海,說不定電話還是裴言窩在他懷裡接的。
覺得自己很狼狽,很可憐,他迅速說了句“床上運動太激烈按到了撥號而已。”隨後匆匆掛斷電話。
他不要再想她了。
這是他給自己下的強製命令。
大洋彼岸的日子要沉淪虛度日子總是很輕而易舉,他刻意地把自己泡在紙醉金迷的世界裡,享受身邊人來人去的快餐曖昧。
於是再聽到江越的名字,他還有些錯愣。
高中那個隻愛看漫畫的二次元死宅男同桌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國內最大動漫手辦代理公司的副經理,他剛好來這邊談代理權,抽空和宋柏岸聚了一次,聊起了江越要結婚的事。
“你肯定沒想到吧,新娘居然是……”
不想聽見裴言的名字,宋柏岸迅速打斷他:“我知道。”
“哦?”同桌很詫異,“你消息還挺靈通的。他這個婚禮辦得真是聲勢浩大,恨不得人盡皆知,連個請帖都奢侈得不行。”
宋柏岸皮笑肉不笑:“人生只有一次,當然要浮誇一次。”
“你以前不是跟他關系很好嗎,你不回去參加婚禮嗎?”
“不去,沒空。”宋柏岸一飲而盡杯子裡的酒,起身離開:“過兩天約了比基尼美女海邊衝浪,誰有空去他婚禮。”
然而心裡想的是,裴言穿婚紗的話……應該很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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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像很想看這個,先寫寫吧。會很長,分章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