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聚在我家門口幹嘛?”簡堯走向自家門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間的周文遠,這人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掛著一條銀色的項鏈, 有種跟年齡不符的“時尚感”。
每個經過的人都會一眼看到他, 因為他身邊的人全都甘做綠葉,襯托這朵紅花。
周文遠沒有等到楊金花回來, 在簡家門口站了近十分鍾, 原本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 身邊的人都怕他發脾氣,然而當簡堯快要走到他面前的時候, 他不僅沒有生氣, 反而難得勾了下嘴角, 輕笑著問:“這是你家?”
這不是廢話嗎?
簡堯覺得對方莫名其妙:“不是我家還能是你家啊?”
周文遠的目光從簡堯的臉移到簡堯的頭頂, 簡堯的頭髮在黃昏的光線下看起來更加柔軟蓬松,讓人想上手揉兩把。
周文遠的手指動了動:“我姓周,周文遠。”
“你家的房子我讓人來替我租下了。”周文遠看著簡堯的眼睛。
但簡堯不願意跟人對視,他偏過頭, 沒有再繼續看周文遠, 但他知道對方是誰了。
周文遠無疑是他在文中最討厭的人,他對周文遠的厭惡比其他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僅僅是因為周文遠霸佔了原本屬於霍衍的人生,更因為周文遠即便知道了真相,也從未想過補償霍衍,或者是接納霍衍進入本屬於霍衍的家庭。
他自私又自大,狂妄而偏激,想要搶奪霍衍的一切,甚至為了自己的安全感想毀了霍衍。
尤其是看書的時候, 簡堯會代入霍衍的視角和身份,他無數次在心裡演練要怎麽跟周文遠開撕,怎麽讓所有人看清他的真面目,讓他在悔恨中度過余生。
於是周文遠就看著簡堯抿起了唇,臉色變黑,態度也瞬間變差。
“讓讓。”簡堯語氣生硬,“我要進去了。”
“我們家沒同意把房子租給你們,你們另外找地方吧。”
簡堯略微側身,抓住了霍衍的手腕,然後穿過人群,他掏出鑰匙打開了自家院門,沒有再給周文遠等人一個眼神,像是看見瘟神般迫不及待的走進院門,迅速關上了門。
他把周文遠關在門外,就好像要把將來霍衍會遭受的惡意全部阻擋在外。
門外的周文遠奇異的沒有生氣,他看著木門上的花紋,腦中突然閃過霍衍的臉,他近乎自言自語的問:“剛剛被拉進去的那個男的,看起來很眼熟。”
尤其是那雙眼睛,似乎在哪裡見過。
“我剛剛也覺得眼熟!”有人忽然說道,“跟智博的眼睛很像。”
“這麽說我也覺得像。”
周文遠眯起了眼睛。
智博是他的親弟弟,但兩人並不是雙胞胎,所以長相區別很大。
但他也沒有多想,都是中國人,人有相似是件常事。
“不過這房子竟然沒租下來。”朋友們嘰嘰喳喳,顯然對這件事很不滿。
“來之前不就說了嗎,我們都不想住酒店,再說這種地方,酒店能是什麽樣?”
“對啊,說不定床單都不換,想想都覺得惡心。”
“行了。”周文遠冷著一張臉,“別吵,趙叔。”
司機連忙從車上下來,臉上帶著憨厚老實的笑容,笑眯眯地問:“少爺你說。”
周文遠:“你進去問問這家的大人,拿錢砸都得給我把門砸開。”
司機連連答應——周文遠的用錢砸是沒有上限的,既然錢無上限,那任何困難就都會變成簡單模式,這世上沒人不愛錢。
·
“你今晚別回去了。”簡堯知道既然周文遠來了,那霍衍的養母肯定也回來了。
楊金花比霍乾有人性,畢竟她不打霍衍,不會伸手找霍衍要錢,但不代表著她就比霍乾好到哪去。
正相反,楊金花一切以親兒子的利益為先,她所有的愛跟期待都在周文遠身上,卻又牢牢佔據著霍衍母親的身份,對霍衍的壓榨越發變本加厲。
“就在我家吃飯,也在我家睡。”簡堯還在生氣,語氣不自覺變重,“客房堆了點東西,你今晚就跟我睡。”
簡堯:“反正我床大,睡得下兩個人,我睡姿挺好的,絕對不會把你踹下床。”
簡堯不等霍衍說話,就跑去廚房倒了兩杯汽水,瘋狂朝裡面放冰塊。
等他端著水杯出來的時候,霍衍就站在廚房門口等他。
“這麽生氣?”霍衍輕笑著從簡堯手裡接過水杯。
簡堯也不掩飾——反正現在掩飾也晚了:“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就是突然很生氣,看他們不順眼,你也離他們遠點。”
霍衍微微低頭,他看著杯中的冰塊正慢慢往上漂浮,冰塊擠壓碰撞,可杯口的空間只有那麽大,有的冰塊浮在表面,就必然有冰塊被壓在下方。
“媽!我回來了!”簡堯仰頭朝樓上喊道,“霍衍跟我一起回來的。”
等了幾秒,簡安之才從書房裡走出來,她戴著眼鏡,站在樓梯口朝下喊道:“那你們先坐著休息,晚上吃意大利面。”
“我去煮吧。”簡堯把襯衣脫下,隻穿著一件短袖走向廚房。
簡安之提醒道:“煮麵的時候水裡記得放鹽跟橄欖油。”
簡堯:“知道啦。”
“冰箱裡還有培根和西藍花,培根你煎一下,西藍花水煮。”簡安之仔細的交代。
簡堯笑道:“媽,我又不是小孩。”
簡安之從樓上走下來,簡堯在廚房裡忙,她就在客廳和霍衍邊吃水果邊聊天。
簡堯在這裡只有霍衍一個朋友,周逸和陳梅只能算是同學,簡安之在這裡就更沒朋友了。
附近的鄰居沒有能跟簡安之聊得來的,小縣城的生活一成不變,鄰居們更愛談論別人家的閑事,如果有誰遇到難事倒了霉,那就能長久的成為人們茶余飯後的談資,甚至幾年後都有人津津樂道。
雖然是為了創作搬來的這裡,但簡安之也不是真的不需要現實中的交際往來。
“今天怎麽放學放的這麽早?”簡安之問。
霍衍:“今天周五,不用上晚自習。”
其實現在不能算正式開學,初中部都還沒開學,高中提早開學,所以周末還能放兩天,正式開學後周六下午上完課才放,周日晚上就要到校上晚自習。
好不容易放的一天假還有一堆作業。
“高中肯定是比初中辛苦。”簡安之想起了什麽,臉上浮現出笑容,“小堯初中的時候還說想試試上早晚自習是什麽感覺。”
簡安之:“馬上他就能感覺到了。”
“對了,小堯有沒有在學校交到新朋友?”簡安之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她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格,說好也算好,但倔起來的時候比誰都倔,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
可能別的父母更在意孩子的學習成績,但對簡安之來說,學習成績固然重要,但孩子的身心健康更重要,換了一個新環境,周圍的環境和交友情況都很重要。
霍衍輕聲說:“小堯交了兩個新朋友,我都見過,人很不錯。”
簡安之松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反正有你跟他一起,阿姨就安心。”
霍衍笑了笑:“他性格好,去哪兒都會交到朋友。”
簡安之還想說什麽,但門鈴聲再次響起,並且響個不停,似乎沒人去開門就能一直響下去。
“是之前想租房的人,他們已經到了。”霍衍跟著簡安之一起站起來。
簡安之皺著眉頭,顯然覺得想租房的人不怎麽講禮貌,還沒見到人就已經沒了好感。
她取下眼鏡放到茶幾上,走出家門,又穿過小道打開院門。
“請不要一直按門鈴。”簡安之站在門裡,皺眉看著一直按門鈴的男人。
男人正是周文遠的司機,至於周文遠他們——因為嫌熱,已經回到了車裡吹空調。
“你好。”男人臉上掛著笑,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傲慢,在豪門裡工作的久了,好像他們也跨越了階級,看不起普通人了,在周文遠面前他低著頭,到了簡安之面前就把頭揚了起來。
“我們少爺想住你們這套房子。”男人,“你隨便開個價。”
他強調道:“我們少爺不缺錢,你要多少都行。”
簡安之從未見過這種人,不怒反笑:“一千個億行不行?”
男人傻了,笑容僵在嘴邊。
在懟人方面,簡堯不愧是簡安之的兒子,母子倆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雙手環胸,冷笑道:“有沒有?有我現在就收拾東西去酒店,沒有你們現在就從我家門口離開。”
男人抿著唇,語氣中也帶上了怒氣:“我可是在好聲好氣的跟你商量,又不是在趕你們走,你這是什麽態度?房租你們開個價,酒店我也去給你們定最好的。”
“我不是開了價嗎?”簡安之,“拿不出來就別說這麽多廢話。”
“還有。”簡安之冷著臉說,“別再按我家的門鈴了,再按我報警。”
她不等男人再說話,轉身就關上了院門。
暴發戶她見過,但這麽沒素質,鼻孔朝天自以為是的她沒見過。
“我又開了一次眼界。”簡安之笑了笑,心情很快平複下來。
廚房裡的簡堯正在炒肉醬,香味從廚房彌漫出去,他把肉醬倒入剛剛撈起來的面裡,拌勻之後就朝外喊道:“霍衍,進來端面。”
霍衍走進廚房,他剛走進廚房,看到的就是簡堯的背影。
簡堯圍著圍裙,正在水槽邊彎腰洗手,流理台上的面冒著熱氣,那熱氣慢慢升騰,像是要將簡堯包圍。
好像這真的是一個“家”。
霍衍的眼神慢慢變得暗沉。
波濤在其中暗湧。
“培根給你放在面裡還是裝盤出去自己夾著吃?”簡堯轉過頭。
簡堯奇怪地問:“你怎麽了?”
霍衍微微搖頭:“沒什麽。”
簡堯也沒有多問,隻以為霍衍剛剛在走神:“快端出去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等霍衍走近,簡堯才用肩膀撞了撞霍衍,小聲說:“那個周文遠我不喜歡,他找你你也別理他,行不行?”
霍衍難得的沒有問原因,似乎已經習慣了簡堯奇怪的喜好:“行。”
簡堯放下了心,臉上終於有了笑容:“走吧,快去吃飯,我餓了。”
三人坐在餐桌旁吃飯,如果不是霍衍的長相跟簡家母子差別太大,可能會被人誤解成一家三口。
霍衍從落地窗看出去,周文遠的車已經走了。
這裡的風景一如往常。
他也不希望有人來破壞。
霍衍對給他夾培根的簡堯笑了笑。
笑容落下的時候,他握著餐具的手微微用力,骨節格外清晰。
·
“你的毛巾。”簡堯把沒用過的毛巾和牙刷放在浴室的洗手台上。
“幸好家裡有新的。”簡堯打了個哈欠,“不然我還真的懶得出去買了。”
霍衍看著鏡子裡簡堯的臉,因為在陽光下站了一天,簡堯的臉頰泛紅,卻不是病態的潮紅,反而看起來比平時有血色,更健康。
“你穿我的睡衣吧。”簡堯想了想,“就是你穿上可能有點小。”
霍衍倒是不在意:“沒事。”
簡堯:“要不就不穿吧,反正也是跟我睡。”
反正簡堯自己不介意,他的床夠大,兩個人睡也不擠,而且他自己要穿睡衣,不至於肉貼著肉。
“我還是穿好了。”霍衍笑了笑。
簡堯:“那你睡覺的時候要是覺得束手束腳的不舒服,就還是脫了吧。”
“我先洗澡。”簡堯,“你要不要在我房間玩會兒,有電腦。”
“我電腦裡有遊戲,不過都是單機的。”
霍衍已經自覺的走出了浴室:“好。”
簡堯還是有些不放心:“你爸媽要是給你打電話,你就說在我家,他們讓你回去你也別回去,別管他們。”
他就像是操心孩子的老父親,唯恐自己想的還不夠全面。
就怕“孩子”被人傷害。
“聽見了沒有?”簡堯把腦袋探出門外。
霍衍抿唇笑道:“聽見了。”
聽見答覆後簡堯才放心,哼著歌在浴室裡脫衣服,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知道為什麽,穿來時的那種陌生感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他原本就長現在這樣。
簡堯難得有心情打量自己。
他的左肩有一顆紅痣,只是位子靠後,正面看不見。
那顆痣不算大,但是很紅。
腿根處有一道疤,應該是小時候調皮留下的痕跡。
簡堯又開始看自己的五官。
等他觀察結束,才走進隔斷開始洗澡。
花灑成了他的話筒,簡堯一邊衝水一邊唱歌,雖然總是記不起歌詞,但也能含含糊糊地把一首歌唱完,洗完澡後簡堯才發現自己沒有把乾淨的睡衣帶進來。
他抹了把頭髮,把浴巾圍在腰間就拉開了浴室的門。
反正家裡現在就三個人,除了他自己就是簡安之這個親媽,剩下一個霍衍也是個男的。
而且他也沒有光著出來,圍著浴巾就等於穿了條短褲。
簡堯從浴室出去後就去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兩瓶汽水。
他拿著汽水走上樓,他房間的門沒關,霍衍正坐在電腦前,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我給你拿了瓶汽水。”簡堯走進房間。
霍衍轉過頭,簡堯正好走到燈下。
微黃的燈光落在簡堯的身上,親密的接觸著他的皮膚,未乾的水珠從他的肩膀緩緩滑落,順著肌肉線條滑向小腹,然後被圍在腰間的浴巾吸收,消失的無影無蹤。
簡堯把汽水放到書桌上,他低頭看向電腦屏幕,想看看霍衍在玩什麽。
霍衍不自覺的向後靠,目光落在桌面上,沒有再看向簡堯,因為他一轉頭就能看清簡堯的皮膚紋理。
“你去洗吧。”簡堯,“水我是調好了溫度的,你要是覺得冷或者熱就自己調一下。”
霍衍:“我知道了,你先把衣服穿上吧,窗戶開著,不要感冒了。”
這幾天白天雖然陽光熱烈,但晚上這附近氣溫並不高。
霍衍這麽一說,簡堯也忽然覺得有點冷,他拉開衣櫃,蹲下後從抽屜裡找睡衣——他的睡衣都是簡安之買的,簡安之買什麽他穿什麽,從不抱怨款式,所以簡安之給他買的睡衣格外可愛。
他挑了半天,挑出了一套最正常的睡衣,明黃色的睡衣,胸前還印著海綿寶寶和潘大星。
好在這套睡衣沒有恐龍尾巴,也沒有小豬尾巴。
簡堯松了口氣。
看來還是要準備兩套正常的睡衣,免得家裡有人做客時沒睡衣可穿。
他給霍衍拿的是夏天的睡衣,短袖配短褲,短褲還好短袖衣長也夠,就是袖子太短,霍衍穿上可能會覺得不舒服。
“你先將就穿。”簡堯把睡衣遞給霍衍,“要是實在不舒服就脫了,隻穿短褲也行。”
霍衍:“我先出去了,你記得把睡衣穿上。”
簡堯:“知道啦,不會感冒的。”
等霍衍出去了,簡堯才拉開浴巾換睡衣,換好後他跑去陽台看夜景。
無論在這麽待多久,他都依舊覺得這裡的夜景很美,尤其是河面,總有粼粼波光,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徹底放空自己,什麽也不去想,他深吸幾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周文遠他們已經來了。
只要離他跟霍衍遠一點,那簡堯就能當他們不存在。
簡堯不希望霍衍跟周家扯上一毛錢的關系,周家對霍衍沒有感情,周家父母已經在周文遠身上投入了無數時間精力跟資源,他們在得知霍衍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後也沒有任何想補償的心態,隻覺得麻煩,並不想把霍衍認回去。
如果不是周智博腎功能衰竭,匹配不到合適的□□,他們甚至會當自己不知道這件事。
至於霍衍將來會怎麽樣,他們更不在意。
可能是因為簡堯也是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孤兒,所以對霍衍的遭遇格外感同身受。
他不明白,為什麽父母能對子女一點感情都沒有?哪怕不是從小養大的,哪怕偏心,但也應該有一點點真感情吧?
雖然這本小說本身就沒有邏輯,可簡堯還是因此不平。
“在看什麽?”沙啞低沉的嗓音在簡堯的耳畔響起。
在他發呆的時候,霍衍已經洗完了澡,他悄無聲息的走到了簡堯身後,如果從正面看過去,就好像他從簡堯身後抱住了對方,簡堯的身形可以完美的嵌入他的懷抱。
“看風景。”簡堯被嚇了一跳,但很快鎮定下來,目光還望向河面。
河面有幾艘小船正亮著燈,那燈光忽明忽暗,簡堯看得有些入神。
霍衍提醒道:“已經十點半了。”
簡堯不敢置信:“這麽快?!”
“睡吧睡吧。”簡堯打了哈欠轉身。
兩人都在瞬間愣住。
簡堯轉身前正好在打哈欠,半閉著眼睛,直接撞進了霍衍的懷中。
因為袖子太短,霍衍果然沒有穿上衣,他撞上去的時候鼻尖正好撞在霍衍的胸膛上。
霍衍有胸肌?
簡堯的腦子都懵了。
霍衍沉默著後退了一步。
這下簡堯就不覺得尷尬了,只要尷尬的是對方,那簡堯就永不尷尬。
“你練過?”簡堯笑著問。
霍衍微微搖頭:“沒有。”
想來也是,霍衍哪裡有時間去健身房專門練肌肉?
“我就不行,我太懶了。”簡堯很有自知之明,“高中肯定沒時間去健身,大學再說吧。”
“我關燈了哦?”簡堯走到門口,轉頭問霍衍。
霍衍:“關吧。”
簡堯關上屋裡的燈,按下開關的那一刻,光亮散去,黑暗降臨。
只有月光透過落地窗照射進來,在地板上投射下一片宛如水波的冷白光芒。
簡堯拉開被子鑽了進去,在氣溫低的夜晚鑽進被窩,簡堯一進去就發出了一聲舒服的歎息,床單被套也是今天新換的,如果埋頭在裡面聞,就會聞到陽光的味道。
“你怎麽還不進來?”簡堯從被窩裡鑽出腦袋,抬頭看著站在床邊的霍衍。
霍衍背對著落地窗,月光照不到他的臉,導致簡堯看不見他的表情。
在這個漆黑的,沒有人打擾的夜裡,霍衍輕聲說:“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簡堯已經躺了下去,枕在了枕頭上,暈暈乎乎地問:“什麽事?你說。”
霍衍就著些微的月光注視著簡堯,他能看到簡堯的面部輪廓,在黑暗中變得模糊。
“我爸的腿斷了。”霍衍的聲音很輕,似乎唯恐嚇到簡堯。
但他的下一句話還是讓簡堯瞬間坐起了身——
他平靜地說:“我動的手。”
簡堯的嘴唇微張,驚訝的看著霍衍,即便他根本看不見霍衍的臉,卻還是想要分辨霍衍此時的表情。
無言的沉默過後,簡堯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的不可思議:“你在跟我開玩笑?”
他看不見霍衍的臉,卻能聽出霍衍聲音裡那幾不可聞的笑意:“我不會開這種玩笑。”
“為什麽?”簡堯下意識的問。
他的大腦飛速轉動,莫名其妙的,他想到了馬上就要開始捕蛇活動。
這就像一盞燈,立刻給簡堯的思緒照亮了前路。
對啊,霍衍怎麽可能對人動手?
簡堯自動屏蔽了上次混混們鬥毆時霍衍還手的回憶。
他是了解霍衍的,霍衍是個溫柔的人,是個幾乎沒有底線的好人。
霍衍不可能毫無理由的去傷害一個人,甚至就算有理由,他也不會主動去傷害別人。
肯定是被動的。
“我知道!”簡堯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有力,“肯定是你擔心他上山遇到危險,阻止他的時候失手了對不對?”
霍衍沉默了片刻。
簡堯看著霍衍的身影慢慢往下靠,床也明顯有了震動。
霍衍半跪在床邊,他距離簡堯很近,甚至能聞到簡堯身上傳來的香味,可能是洗發水的味道,也可能是沐浴露的味道,但霍衍覺得很好聞。
“你不懷疑我嗎?”霍衍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地獄中爬出來的魔鬼,正在蠱惑他的獵物。
然而獵物渾然不覺,甚至沒有感受到一點緊迫感,反而揚起了笑臉。
“如果我連你都懷疑,那這個世界就沒有人能讓我相信了。”
簡堯的聲音異常堅定,“我知道你是什麽人,我不會懷疑你。”
良久的安靜之後,霍衍終於發出了一聲輕笑,他的一隻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剛剛那蠱惑般的語氣似乎只是簡堯的錯覺,霍衍又變成了那個溫聲細語的好好先生:“我想勸他別去,但他……我們起了點爭執,他的腿撞到了柱子上。”
簡堯:“我就知道!”
“怪不得你今天都不怎麽說話,原來是在擔心他。”
簡堯覺得自己已經理清了前因後果:“你就不該管他,也不該想他,又不是你的錯,而且他對你動手還少嗎?這次他自己受傷也是他自作自受,下次別管他。”
霍衍:“他畢竟是我爸。”
簡堯:“……”
他真的好想對霍衍大喊“他不是你爸!”
可是他還記得自己現在的身份,於是緊抿著唇,強行忍住吼出來的欲望。
有時候知道劇情可能也不是什麽好事。
跟主角太共情也不是什麽好事。
“快睡吧。”簡堯一把掀開被子,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子,邀請道,“我都把裡面睡熱了,你快進來,別熱氣都跑了。”
霍衍終於躺了上來,兩人並肩躺著,簡堯終於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只能聽見簡堯均勻的呼吸,他確實累了,這兩天白天都是高強度的體能訓練,高溫讓他備受折磨,只要沒人吵他,他似乎就能一直睡下去。
霍衍輕輕的側過身,他的目光描繪著簡堯的側臉。
對方的額頭鼻梁,臉型五官,似乎都照著他的審美長的。
又或者,正因為是簡堯,所以他才會覺得對方的每一處都近乎完美。
他在黑暗中窺探光明。
而光一無所知。
·
晨光熹微,楊金花坐在病床旁邊,霍乾的腿纏了繃帶打了石膏,床頭旁的小桌上還放著盒飯,楊金花的上下眼皮不斷“親吻”著,直到醫生過來查房,楊金花才揉了把臉,打起了點精神。
醫生走後,楊金花又看著街道辦事處的主任提著一籃水果走進來。
“金花啊,老霍怎麽樣了?”主任關切地問道。
在他們這些鄰居眼裡,霍乾不是壞人,跟鄰居相處時很老實,就算偶爾發脾氣,也不朝外人發。
霍乾一看主任來了,立刻開始哭天喊地:“主任啊!你說我究竟是造了什麽孽?我怎麽養出了霍衍那樣的白眼狼?!這些年我沒少他吃少他穿,是,他過得肯定沒有錢人家的孩子好,可我們家就這個情況,我這個當爸的沒虧他!”
“他竟然還對我動手!”霍乾吸了吸鼻涕,“主任!我要大義滅親,他得去坐牢!他必須得去坐牢!”
昨天下午急救車來的時候,霍乾已經在上車的過程中把自己被兒子打斷腿這件事哭訴了一遍。
現在住在那周邊的人都知道霍乾被親兒子打斷了腿。
只是人們多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
以前只聽說過老子打兒子,現在竟然還有兒子打老子,多稀奇啊!
“你消消氣消消氣。”主任從果籃裡拿出一個蘋果遞給楊金花,“金花啊,你拿去洗洗,給老霍削下皮。”
楊金花不是很情願的接過蘋果,轉身朝洗手池走去。
比起照顧霍乾,她更想去找周文遠。
對霍乾這個男人,她多年前就已經失望了,沒有骨氣,也沒有目標,更不上進。
只知道窩裡橫,出了家門就是個廢物。
但周文遠不一樣,半點不像他親爹,他不僅長得帥身材好,還很聰明,不僅學業好,才高中就已經能去學著管理一個公司。
楊金花多想挽著周文遠的胳膊,向全世界炫耀這才是她的親兒子。
可她沒這個機會,更不敢。
她甚至不敢讓周文遠知道自己是他的親媽,她怕周文遠恨她,所以她寧願一輩子待在周文遠身邊當個保姆。
有時候,楊金花甚至希望霍家能起一場火,把霍乾和霍衍都燒死,這樣這個秘密就能跟他們倆一起被埋進棺材裡。
她剛剛還在想,要是霍衍把霍乾打死了該多好?
主任坐到床邊的凳子上,十分和氣地勸道:“老霍啊,我來呢就是想跟你說,這事兒還是別鬧大,家醜不能外揚,更何況霍衍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你說他搞些小偷小摸的我還信,但你說他打斷你的腿……”
主任眨巴了一下眼鏡,像是在說“咱們誰不知道誰啊”。
“而且霍衍的校長也給我打了電話。”主任歎氣道,“你們霍家還沒出過大學生,不管霍衍是個什麽樣,將來他考上好大學,你們臉上也有光不是?”
霍乾不敢置信:“……主任,你的意思是……這事就這麽算了?我這罪就算白受了?”
主任看著霍乾的樣子,覺得霍乾是在裝傻充愣,直接挑明地說:“先不說這事到底是不是霍衍乾的,好,就算跟你說的一樣,你這腿是霍衍打斷的,他還把你關進了黑屋子,你怎麽證明?”
“你總要拿出證據吧?”主任耐心的勸道,“而且你這不是沒事嗎?”
“家事幹嘛要鬧大呢?”
霍乾指著自己的腿,他感覺自己要瘋了:“兒子動手打老子,打了就打了?”
霍乾不敢相信自己從主任口中聽到的話,因為是一家人,所以他挨的打就白挨了?!
“不是你挨打,你當然無所謂!”霍乾衝主任咆哮道,“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回去讓你兒子把你的腿打斷了再來跟我說家事幹嘛要鬧大!”
主任身體向後仰,臉上被霍乾噴了口水,嫌惡的撇了撇嘴,但擦了臉後還是要說:“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為你們老霍家考慮考慮,霍衍將來考上好大學,成了我們縣高考狀元,這就是件光宗耀祖的事,你現在把他告了,要是真給判了……”
“你們老霍家下一代可就考不了公,當不了官了。”
“再說,你就霍衍一個兒子,我看金花現在這個年齡,也不可能再給你生個娃。”主任,“霍衍可是姓霍的。”
霍乾愣住了。
他知道他親兒子是誰。
但他親兒子姓周,這輩子可能都不會認祖歸宗,老霍家到今天,確實只有霍衍這一個後。
主任發現霍乾已經開始動搖,趁勝追擊道:“這事就算了吧。”
霍乾抹了把臉,他沒有再說話,等於同意了主任的話。
主任這下安心了,他笑道:“哎呀,父子哪有隔夜仇呢?我得說句公道話,霍衍那孩子可能毛病不少,但對你這個當爸的可不差了,這些年他自己打寒暑假工,你去找他拿錢打牌,他可是從來沒多眨一下眼鏡。”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主任完成了校長交給他的“任務”,對著削好了蘋果端過來的楊金花說,“金花,你好好照顧老霍,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楊金花點了點頭,臉上沒什麽表情:“慢走。”
換成以前,街道辦事處主任在她眼裡就是了不得的官,但在周家待久了,覺得這個小官也沒什麽了不得的,周家進出的可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她的鼻孔也慢慢長在了腦門上。
離開病房的時候主任還回頭看了一眼,他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楊金花在傲什麽。
楊金花坐到床邊,霍乾忽然問:“金花,你說,咱兒子還有沒有認祖歸宗的那一天?”
“我們倆都知道他才是我們的兒子,但他跟著別人姓,將來有什麽成就也不會算在我老霍家的頭上。”
楊金花瞬間緊張起來,她連忙說:“老霍,你別這麽想,現在認回來有什麽用?”
她壓低嗓音:“等他分到了財產,有錢了,咱們再把他認回來,不然周家的財產可都便宜那個小的了,咱們這麽多年沒跟兒子相認,受了那麽多委屈,不就白受了嗎?”
霍乾抿著唇,他終於還是說:“行吧。”
他還做著將來靠周文遠變得大富大貴的美夢。
·
“起床啦!”簡堯伸出胳膊去推霍乾。
霍衍慢慢睜開眼睛,入目是天花板上的吊燈,簡堯把霍衍推醒後就起來穿衣服,背對著霍衍把睡衣脫了,隻穿著一條內褲套衣服。
簡堯邊穿邊說:“我媽昨晚讓我早點叫你,現在才六點,你看你要不要再多睡兩分鍾?”
霍衍也坐起身,他坐在床邊,揉了揉眉心,清晨的陽光勾勒著他的肌肉線條,流暢卻不突兀,充滿美感,他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不用,我也起來。”
“對了,你的衣服我去給你拿一下。”簡堯已經穿好了上衣,站起套著褲子說,“昨晚幫你洗了,現在肯定幹了。”
簡堯揉了把自己睡亂的頭髮,一邊朝外走,一邊伸懶腰,順便摸了下自己的肚皮——餓了。
他先走到簡安之的房間門口,輕輕敲響房門後問:“媽,你吃不吃早飯?”
簡安之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傳出來:“我起不來,你們倆吃吧。”
簡堯:“了解。”
他下樓的時候更加輕手輕腳,唯恐把簡安之吵醒。
把曬乾的衣服拿上去後,簡堯問霍衍:“我們要不然出去吃早飯吧,我不想做了。”
簡堯偶爾也會犯懶。
霍衍把衣服的扣子扣上,他的動作從容而優雅,他朝簡堯微笑:“不然今天我來做吧。”
簡堯:“家裡只剩面條了。”
霍衍問:“有雞蛋嗎?”
簡堯回想了一下:“應該有……吧?”
霍衍被他不確定的語氣逗笑了,他的眉眼微彎:“走吧,下去看看。”
他們倆一起下樓,簡堯跟霍衍一起把掛面、蔥和雞蛋拿出來。
“對了,我的去院子裡澆水。”簡堯想起這幾天都沒澆水。
給花澆水這件事可不能指望簡安之女士,她喜歡田園風景,喜歡如畫的庭院,但根本記不起還得澆水。
霍衍已經挽起了袖子,拿出了案板和菜刀,他看向簡堯:“去吧。”
簡堯準備澆完花再去洗臉刷牙,於是他就頂著雞窩般的髮型走出了家門,拿著水壺給花草澆水,清晨的陽光讓他格外舒服,澆著花唱著歌,享受美好一天的開始。
直到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唱得不錯。”
簡堯尋聲望過去,透過木柵欄看見一張並不想看到的臉。
周文遠靠在柱子上,像是打量什麽珍稀動物般打量著他,嘴角還掛著輕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