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認錯性別的下場");

　盛夏在一場自北境而來的遙遠風息後，

　就從灼目的太陽，變成了山野間枯黃的影子。

　海浪漸漸湧高，樹林也變得清淨深遠，

　烏木小洲褪去了過於繁茂的綠，

　更顯天高雲淡。方遠每次在青霞峰頂眺望的時候，

　心裡所有的雜念都沉下了。

　他用令牌劃開禁地的結界，走到了樊愈真人閉死關的地方。

　所謂閉死關，就是修士在壽元將盡時奮力一搏，燃燒所有精元來尋求突破。結果要麽身死道消，要麽更進一步，不到最後一刻不會出來。

　方遠把臉貼在石壁上，

　想聽聽裡面聲音，

　結果啥也沒聽見。

　他只能放下一塊留影石在門口，

　確保樊愈真人一開門就能看見，

　裡面錄了他的聲音：“師父，

　我要去中土了，去參加五洲盛會，您老好好保重。”

　“我會給門派爭光的，

　還有，我已經突破入師境二重天了。”

　“師父再見。”

　方遠又站了一會兒，就轉身離開禁地。這裡他不能久留，曲瀟綾能放他進來已經是很大的面子，

　還是看在他馬上要去參加五洲盛會的份上。

　為了這次大會，

　好幾位長老在這幾個月不眠不休的訓練他和木棲吾，加之流水一樣的丹藥輔助，終於讓他和小師妹實力又上一階。

　不僅如此，整個東海三千島都在選拔優秀的弟子，

　為了增加勝算，不僅每個數得上名的門派都推了一支隊伍，還有三個格外突出的弟子會和他們組合，衝擊團隊賽。

　五洲盛會歷時兩個月，主要有三個流程：團隊賽、擂台賽、論道會。盛會的高潮在擂台賽，分道修、煉藥、布陣、煉器四項，仙宗古教會在擂台賽派出最核心的弟子，能打入千人之列的都將是升龍榜上的新星。

　比如謝卿書，如沒有意外他會是道修第一人。

　而在擂台賽前的團隊賽，古教為顯氣度不會讓精英弟子出陣，這就是小門派出頭的機會。幾個修士默契配合，還是有可能殺出重圍，為門派爭得更多資源的——甚至被大古教看中，一飛衝天。

　從前不乏有這樣的例子。

　今日就是出發的日子，靈舟已經停在青霞峰廣場上，曲瀟綾見到方遠：“快上去吧，就差你了。”

　方遠最後朝她執了個弟子禮：“曲長老，我走了。”

　掌門閉死關，門內需要有人主事，曲瀟綾是不二人選。所以這次中土之行她不能跟，帶隊的是一位入聖期太上，還有之前在回天穴見過的青霞峰林姓長老，入師五重，地盈峰的煉藥師申長老，入師二重。

　曲瀟綾沉默片刻後道：“不要忘了清風劍派，這裡畢竟教養你長大的地方。”

　方遠笑了笑：“長老放心。”

　“嗯，去罷。”

　見所有人都登上了靈舟，曲瀟綾一拂袖：“開——！”

　清風劍派山門大開，古鍾齊鳴，以最高的規格送別靈舟上所有東海將去往中土的弟子。午時陽光正好，底下歡呼不斷，全是清風劍派弟子在大喊：

　“複我宗門，重入中土！”

　“複我宗門，重入中土！”

　“木師姐方師兄！一定要回來啊——！！”

　白依依靠在靈舟的欄杆上，眼眶通紅的朝著下面揮手帕。黎逍也眨了眨眼睛，眼看著熟悉的景色越來越遠，直到靈舟遁入雲中，一切終於都看不到了。

　……

　*

　靈舟上搭乘了幾百個弟子，除去走後門來長見識的，共有三十八支隊伍，每隊都湊滿了團隊賽上限的十人。

　除了方遠這一支。

　因為他想走精簡路線，選來的隊員就只有三個，而且每一個他都仔仔細細研究過。按照約定，他們傍晚時分會在三層小聚，所以太陽西斜之後，方遠就到了觀星台。

　木棲吾早已坐在了蒲團上，泡了一壺靈茶。

　“謝謝小師妹。”方遠喝了個精光，他袖子裡的狗崽也鑽了出來，在茶桌旁嗅了嗅。

　木棲吾神色不變，也給他倒了一杯。

　莫小凡舔了舔，覺得好喝，就攀在桌沿，小口小口的卷了起來，大尾巴一掃，有規律的在方遠懷裡一點一點。

　又過了一刻鍾，其余三人終於結伴來了：一個是身著粉色羅裙的嬌俏少女，一個是身材魁梧健壯的沉默男子，最後一個是看上去弱不禁風的秀氣少年。

　粉裙少女，宋晚，八十六歲，入境五重天，劍修。

　魁梧男子，高蓬，七十五歲，入境五重天，體修。

　秀氣少年，徐子憂，四十五歲，入境五重天，煉藥師。

　見到方遠和木棲吾，三人都有些緊張。他們本來也是東海的天之驕子，但跟這兩人比起來，就不夠看了。

　五洲盛會歷來規定參賽弟子必須百歲以下，卡死了東海以勤補拙到達入師境的修士，而清風劍派卻一夕間出了兩個十八歲的入師，一下子就讓所有門派瘋狂了。

　他們能和方遠木棲吾組隊，毫無懸念能打進中遊！

　宋晚先行了個禮：“木道友，方道友，在下宋晚。”

　其他人也紛紛表明身份，方遠示意他們落座，一一倒茶：“大家不用緊張，到了中土以後，我們就是相依為命的關系了。”

　高蓬從前聽說過方遠目中無人、橫行霸道的名聲，此時見面，心道傳言果真不可信。方遠態度平和，說話也沒那些彎彎繞繞，他緊皺的眉頭慢慢松下來：“我們五人同心協力，再多險阻，也不在話下。”

　徐子憂點點頭。

　這次見面還算融洽，彼此之間都多了幾分了解，月上中天時，幾人便告辭回房了。入境期住在下一層，高蓬三人修為排在前列，所以還有單間待遇。

　白依依就只能和黎逍住在一起，即使這樣，她也要每天上上下下的來找木棲吾，毫不嫌麻煩。

　……

　靈舟速度很快，半個月就飛到了東陸，再從傳送陣跨越大洋，直接踏上了中土。

　當然，用一次傳送陣的費用也相當高。

　其他門派底蘊不夠，只能蹭清風劍派的靈舟，上來時就交了不少的靈石，經此一遭儲物戒又乾癟一半，還沒到中土，心裡就已經拔涼拔涼的。

　但坐靈舟總比劃船安全，也快多了。

　到中土的那一日，很多弟子都在甲板上往下看，驚歎不已。

　這裡和海島截然不同，崇山峻嶺、奇石怪穴，大江大河匯聚，地脈靈氣是東海的幾十倍！也只有中土，才能養得出如此多的大宗古教，每年爭鬥不休，將一個個敗者敲骨吸髓，攆出故土。

　有強者在雲端穿行，見到清風劍派的靈舟，哼笑一聲，肆無忌憚的放出神識。

　舟上弟子皆能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氣息掃過，威壓加身，動彈不得。

　就在此時，清風劍派的太上長老從四層走出，呵呵一笑，抬手布出結界，抵消了那股威壓。他狀若和善道：“不知何方道友降臨，不如登上靈舟，與老夫品品茶，手談一局？”

　雲端之人未曾露面，聲音卻傳了過來：“竟還有聖者，那便算了。”

　說完，身影徹底消失。

　弟子們不敢細想“那便算了”是什麽意思，劫後余生般跌倒在地上，在此後一個多月都安安分分的呆在房裡。也再沒有人提清風劍派亂宰肥羊，交靈石時都乖極了。

　一月後，他們終於飛到了最後一個傳送陣，在這裡停留一晚。

　過了這個傳送陣，他們很快就能抵達舉辦五洲盛會的蘭汀洲，到時就徹底安全了。於是自上靈舟以來，弟子們第一次踩到了地上，興奮之下向長老請求扎營，好好做一頓靈食犒勞犒勞。

　考慮到進蘭汀洲以後更要謹言慎行，長老便同意了。

　弟子們歡呼一聲，紛紛找起了食材，聖者提前用神識掃過樹林，沒有危險的妖獸，所以他們並不太擔心。

　不過也很有分寸的沒走遠。

　方遠也一樣，他放莫小凡去活動筋骨，自己美滋滋的找了很多靈果來吃。中土好些樹木和東海不一樣，結出的靈果也是他沒見過的，但只要用靈識探一下，發現裡面有靈力的，那就是沒毒的。

　香香脆脆，真好吃啊。

　方遠站在篝火旁，一邊等烤肉，一邊吃果子。

　“啊嗚。”就在他啃完最後一顆時，忽然覺得鼻尖一涼，下意識一摸，摸到了一手血。

　*

　“大師兄你怎麽了！”

　眼見剛才還好端端的人突然開始吐血，周身靈力也有不穩散去的趨勢，旁邊的弟子立刻尖叫了起來：

　“是暗殺！”

　“有人暗殺？！”

　“長老！！！敵襲！！有敵襲！！！”

　方遠朝後倒去，旁邊弟子見狀想扶住他，卻有人比他更快，一雙手堪堪攬住了少年的腰，略一用力，就送到了懷裡。

　見方遠唇角殷紅、氣息微弱，來人的表情頓時變得無比恐怖。

　想上去幫忙的弟子腳步一頓，往後退了半步。

　長老很快來臨，放出威壓：“何方宵小！為何不現身一見！”見到方遠慘狀他更是一驚：“快快送到申長老那裡，興許還有救！”

　是他大意了！他根本不該同意就地扎營，難道真是天要亡清風劍派嗎？

　蕭情的表情卻慢慢平靜了下來，放下給少年把脈的手，面沉如水。

　“你晚上吃了什麽？”

　方遠吐了一口血，虛弱的拿出了手裡還捏著的一點果皮。

　長老：“……”

　*

　這場烏龍終於在申長老到來之後搞清楚了。

　申長老仔細觀察了一下果皮，有些失笑：“這種靈果名叫水淋，沒有毒性，還是一味煉丹的好材料。它與其他靈草結合，能化去修士積累的丹毒，所以你貿然服下，才會導致靈氣崩散。”

　“不過也無礙，休息幾日就好了。”

　方遠反省：“我下次再也不貪吃了。”因為莫小凡給他曬的果乾在路上被兩人分著吃光了，所以方遠才會忍不住吃了很多水淋果。

　經這麽一回，他只能躺在房裡修養。

　木棲吾未發一言，卻在當晚親自下廚，給他做了一碗靈菜湯。

　方遠很感動：“小師妹，你真好。”

　木棲吾緩緩的笑了。

　然後一連幾天，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夜宵，木棲吾都會準時給方遠端來一海碗連鹽都不放一點的靈菜湯。她笑吟吟的站在旁邊，盯準了他全喝下去才會離開。

　臉都快喝綠了的方遠：“……師妹，明天我想吃辟谷丹了。”

　木棲吾：“師兄不嘴饞了？”

　方遠含淚搖頭：“不了。”

　木棲吾在軟塌邊坐下，慢條斯理的舀起湯杓，像喂藥一般將還剩大半的靈菜湯一一遞到了方遠唇邊，似笑非笑：“師兄，還剩這麽多呢。”

　靈菜湯是微苦的，喝多了嘴裡就都是苦味。但是觀察小師妹神色，方遠還是一口一口就著她的手全部喝完了，眼裡卻有些水色。

　他好想吃肉，那晚的烤肉，他一點也沒吃到。

　“小師妹我錯了，我下次不敢了。”

　木棲吾淡淡道：“嗯。”

　但那天晚上，她又來了，方遠反射性的裝作沉迷打坐的樣子，緊閉著眼睛。可這一次，隨著瓷碗掀開，散發出來的卻是一股熟悉的甜香味。

　是芝麻小湯圓。

　要用靈糯米慢慢揉成的皮，和曬了很久的靈芝麻才能弄成，黎逍曾給他做過，好吃極了。但這個香氣，比黎逍做的還要馥鬱悠長。

　方遠不裝了，眼睛晶亮的看了過去：“小師妹，這是給我吃的嗎？”

　木棲吾分開碗碟：“嗯，師兄要吃嗎？”

　“吃吃吃！”

　於是方遠就吃到了夢裡都想吃的芝麻小湯圓，一口一個吃的很開心，完全忘記了舌頭上苦澀的味道，雙眸都彎了起來。木棲吾站在旁邊看著，眼裡泛起一絲很淡的笑意。

　稍縱即逝。

　*

　他們終於到達了蘭汀洲。

　蘭汀洲是四品宗門嵐芷宗的地界，綠野一望無際，小山丘連綿不斷，分散了大大小小近千個湖泊，最中心有一汪天池，水底連接著秘境，是嵐芷門的底蘊之一。

　也是這次團隊賽的地點。

　宗界外停滿了大大小小的靈舟，有華麗到讓人震驚的，也有寒酸到可憐的，清風劍派的靈舟看上去不好不壞，勉強混了個普通水平。

　接待的人看菜下碟，態度變化十分明顯，輪到清風劍派時，嵐芷宗執事抬了一下眼皮，讓人先把聖者迎到宗內，然後指派了一個小童給方遠他們帶路。

　東海式微，這些小島既然愛抱團鑽空子，那他索性也打包處理。

　於是方遠等人彎彎曲曲，繞了大半天的路後，終於到了一處……野草瘋長的偏遠山坡。上面稀稀松松立著幾處樓宇，看上去很久沒人修繕了。

　小童指了指那些樓宇：“這是七品門派清風劍派、紫楓山莊住的。”

　至於藏龍嶺，已經隨在回天穴尋仇的老者並入神天宗，一開始就沒有和他們一起走。

　見小童沒了下文，其他門派的弟子不由開口問道：“請問小兄弟，我們的居所又在哪裡？”

　小童翻了個白眼：“這裡多得是草地，還需要問我？”

　東海其他門派的弟子頓時群情激奮，小童被攔了路，冷笑一聲：“諸位想要鬧事，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五洲盛會多少大勢力要我們安排，能給你們一個山坡已經不錯了。你們住不慣也無妨，我宗隔壁就是天瀾城，只要靈石夠，愛住多久住多久！”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六一快樂鴨！這是粗長的一章！你們的回復都看到了，貼貼大家=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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