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狇虛680年.
梵音寺.
每一代神?帝繼位都會更改年號,重新?計算年歷,燕朝自創立始,已過去三百多代了。
年號長時能有數萬年,短則不過百年。
而現?任神?帝謝昀,不長不短,處在中?間。
他年少?逍遙,一百二十歲時繼位,上?位後治政手段殘酷激烈,身邊妻妾成群、皇子無數,卻冷漠涼薄,六百年未曾立後。
直到二十年前?,神?帝在妖境遇見一個孔雀族後裔的女子,一見鍾情。
再婚後八年,誕下?嫡子蕭情,送往梵音寺寄養。
蕭情來到梵音寺時,尚在繈褓之?中?,東林主持不敢假手於人,便帶在身邊親自撫養。他時時照顧,連喂羊奶都是自己去抓了靈羊取,這?樣才讓嬰孩在群狼環伺下?,平安長到了啟蒙之?年。
神?帝雖然對親子冷漠,該給的資源卻從不吝嗇,蕭情三歲時,讓世家子弟求而不得的名士大能便蜂擁而至梵音寺,輪流做起了啟蒙師父。
蕭情從會站起,就?會提筆、就?會打坐。
端坐執卷,從無放松。
寺內的小沙彌也從不叫他“小施主”、“小師弟”,而是尊稱一聲“小殿下?”,亦或“蕭郎君”。
到蕭情十二歲時,他所展露的天賦和才華,叫看慣了天才的眾師都心驚膽戰,連忙書信一封,如實向神?帝稟告。
他們原本沒?指望神?帝會因此接回蕭情,但出乎意料,傳訊符不到三天便回來了,上?面赫然兩個大字:
回朝。
……
清晨霧氣散去,輕鳥落枝,東林主持撚著珠串,緩步下?了松崖。
崖下?有一處冰瀑,水流直下?百尺,匯聚成潭,寒氣逼人。周遭草木凝出霜花,款款盛放。
而在冰瀑衝入寒潭的地方,少?年端坐其中?,身上?一層淡淡金氣,輕緩的與冰流衝撞,綿綿不斷,兩相消解。
隻這?一手,堪稱精妙。
這?是蕭情每日必做的早課,在冰瀑下?精心打坐、鍛體修煉。
察覺到聲音,他緩緩睜開眼,道了聲“主持”。
東林主持念了一聲佛號。
蕭情赤足無聲,從冰瀑下?走出,反手抽出衣衫,隨意披上?。
“主持有何?事。”少?年嗓音尚且沙啞,卻已有了獨特的腔調。
他全身都籠罩在凜冽的寒氣下?,裡衣浸濕,黑發披散,一雙眸子黑沉攝人,唇角勾起極淡的弧度。
卻不是笑。
東林主持歎氣:“神?帝已下?令,接你回去。”
蕭情更是嗤笑了一聲。
主持勸他:“你年歲漸大,也該回神?朝熟悉熟悉,況且神?宮輝煌,會有不少?人照顧你。”
“我不需要人照顧。”
這?話說得倒有幾分孩子氣,東林主持摸了把胡須,呵呵笑道:“你的母親在神?宮,就?算你不想?要她照顧,怕也不能如願。不僅你母親,你將來還會有一位貌美?的妻子,與你相知相伴,相濡以沫。”
十二歲的蕭情冷冷一笑:“多此一舉。”
十分的不屑一顧。
他這?樣的性子與他的父親一模一樣,東林主持笑而不語,心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
傳聞神?帝與神?後相遇,是在妖界一處靜謐的村落。
那時神?後雙足赤.裸,在溪邊浣紗,漆黑的長發盤成辮子,清秀的臉上?露著笑,快樂的唱著歌。
她才剛剛及笄,雙眸明亮得像林間的小鹿,看見氣勢凜冽駭人的謝昀也不怕,歪抱著紗,露出尖尖的虎牙。
朝他笑。
再之?後,就?是大軍壓境,妖王送嫁。
一對恩愛眷侶,生下?的孩子本該如珍如寶,但蕭情自有記憶起,身邊就?從未有父母二字。
接他的隊伍極盡奢靡、禁軍開道,長長的隊伍進入神?宮,就?像螞蟻歸巢,他撩起簾幔,漠然的看著巍峨主殿交錯而過。
無人見他一面。
……
……
從此以後,神?宮便有了三個最尊貴的人。
但這?三人卻從無交集,神?後高居禁地通天塔,神?帝威嚴不可侵犯,蕭情冷漠孤僻,沉浸修煉。
新?來的侍女疑惑不解,剛想?提問,卻被?老神?官挨個敲了腦袋:“專心服侍,小命才能長久。”
侍奉久了的人便都會明白,他的父親不見他,是給他最後的溫情。
沒?有人能分薄神?後的半分注意,哪怕是神?後踏過鬼門關才生下?的親子。
能給予一個名字,已經很好了。
但作為神?帝嫡子,不可能缺少?“玩伴”,世家送來的後輩擠滿了大殿,供他遴選。這?些少?年會是他的侍讀,也會是他將來的左膀右臂,從親人、朋友、甚至未來妻子,都與世家緊緊綁定。
神?宮決不能再出現?一個,像現?在這?樣毫無“根基”的神?後。
可上?首少?年含著笑,卻指向了同樣來遴選伴讀的秦瀾——他同父異母又同歲的族弟。
“我要你。”
少?年秦瀾目露屈辱之?色:“我與你同是皇子,你敢!”
蕭情點頭:“我敢。”
秦瀾憤恨離去。經過這?一遭,殿內的世家少?年們鴉雀無聲,而當晚秦瀾的母親秦夫人便修書一封送往秦家,讓家主進言,順便狠狠參蕭情一本。
但神?帝批下?的只有一個字:允。
秦瀾再不願,也被?迫成了蕭情的伴讀,為他提筆研磨,收書記錄,恨得牙根發癢。
“總有一日,我定叫你後悔!”
但這?樣的誓言在蕭情耳中?不過濁風入耳,一吹便散,他懶懶一笑:“我等著。”
秦瀾手上?用力,捏斷了紫毫筆,把他的竹簡全劃爛了。
……
可縱然少?年再賭咒不忿,他一做侍讀就?做了八年,從蕭情十二歲跟到了二十歲,跟到廝殺大戰起,看著他收攏人心;目睹他將所有皇子斬於劍下?,隻留他一人性命。
無人相信敢那些成名已久的老牌繼承人竟一朝隕落,他們中?有些甚至不是神?帝皇子,而是謝族旁支,但通通都難逃毒手。
但好在擔憂他成長起來的,不止世家一方。
蕭情及冠加冕,被?冊封太子。
隨後奉令鎮守塞北,含霜飲雪。
……
蕭情回神?朝的每一日,在外人看來皆舉步維艱,但他自己卻無甚在意,他生來洞悉人心,早預料到了謝昀對他的壓製。
鎮守命令下?達時,他正倚靠在扶危樓飲酒。
等神?官說完,他頷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神?官恭敬退下?了,不敢多說一句。
在最要輝煌的時候被?打落在地,任憑是誰,恐怕都難免心生鬱氣。且原本繼承人確定後,按例當昭告五洲,現?在卻有意無意被?忽略了。
相反,謝氏分支的謝卿書已經嶄露頭角,成了上?清仙宗大弟子,名揚天下?。
靈酒傾倒下?樓,恍若雲間流虹。
神?宮依舊奢華糜爛,很快迎來了一場賞花大宴。
他的父親製約他,卻要盡父親的義務,在他離開前?為他擇選妻子。
蕭情身邊並不缺紅顏知己,他的侍女和侍讀一樣多,各式各樣,或嫵媚或清雅、或明豔或羞澀。
但他從未碰過。
他並不喜歡。
蕭情唇邊帶著玩味笑意,對每一人都微微頷首,引起世家爭奪撕咬。唯有谷渺渺靜靜站在一旁,面上?沒?有任何?動容的表情。
她十四歲起就?在他的身邊,同進同出,從無錯漏。
她的確是個聰明的女子。蕭情笑意漸漸淡了:“你希望我選你。”
“我無法?左右殿下?的心意,”谷渺渺嗓音平穩,“但我知道殿下?想?要什麽,我就?會做什麽。”
蕭情撫了撫腰間的簫:“退下?吧。”
……
*
賞花大宴沒?有任何?結果,蕭情第二日便要離宮。
夜晚月涼如水,他一身白色裡衣,在寢宮木廊獨坐吹.簫,面對樹海濤濤,微微闔眼。
簾幔悄悄拂起,只有一縷熏香隨風散出,寂靜無聲。
他不喜情愛婚姻,卻在這?一晚上?做了一個綺麗香.豔的夢。夢裡發生了什麽已忘卻大半,隻記得懷裡那一截柔韌的腰身。
是個少?年爬到他身上?,暖暖的貼著他,眼眸澄明繾綣,以唇摩挲他的唇。
“蕭情……”
他情態茫然,肩頭卻滑落了衣服。
……
夢時蝕骨銷.魂,巫山雲雨,醒後卻落花無痕,了無蹤跡。蕭情以手梳發,唇邊無聲提起一抹自嘲弧度。
眼眸漸深,逐漸轉為殺意。
*
北疆冰冷無比,大雪紛飛,長京城卻烈火將燃,一觸即發。
神?帝意欲收回權力,與上?三家的矛盾再無法?調和,他之?前?步步試探,三家卻不願意再給,一夕之?間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那段時間長京城內發生了什麽已再不可查,但盛著鳳凰真火的琉璃盞悄然碎裂,大火從禁地燒遍了神?宮,燒向了長京。
叛軍與死士在烈火中?糾纏,一切都燒得迷亂,正是那燒得最烈焰的時候——
他推開了門。
女人坐在軟塌上?,正對著要盡的黃昏,她容顏姝麗,盛如牡丹,眉心一點朱砂痣,耳邊珠翠晃人眼。她的懷裡還捧著刀鞘,長長的裙擺落在地上?,恍如一隻豔麗的藍羽孔雀。
裙邊是一盞破碎的琉璃盞。
她說:“我不認識你。”
“你走吧。”
蕭情便轉身走了,袖間滴著血,一路從殿中?心滴到了門口?。
在殿門將關上?的那一刻,他最後轉身看了一眼。
看到了她最後一句唇語:
“不要再回來了,蕭兒。”
……
……
神?朝覆滅,是她的母親親手放的火,他趕回長京城,殺進神?宮,見了她第一面,也是最後一面。
但蕭情的潛入終究被?發現?,在擎天巨掌朝他打來之?時,雲天一聲厲喝:
“快滾——”
浩瀚金氣接住巨掌,雲上?的神?帝未曾低頭,卻拂袖撕開空間,將親子與塞北舊部一齊送走了。
大火呼嘯,吞沒?天幕。
這?一場盛大的焰火,足以將任何?東西送走,溫情的、冷漠的、肮髒的,還有曾經輝煌的歲月。
從今以後,這?裡便不再是燕朝。
蕭情在崖上?看了三天三夜,直到戰亂快要結束,才提起唇角,披上?了黑袍。
“各自求生罷,若我還能活著,自會聯絡你們。”
他身後層層的暗影跪下?,恭敬俯首:“是,殿下?。”
蕭情卻未回應,而是闔眼靜立,聽著高□□塌的呼嘯風聲——
終於,他轉身離去,披衣走入暗處。
……
蕭太子的一生,從木棲吾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也寫完了,徹底完結啦qwq,小天使拉手手,貼貼。
給天使翅膀上好起飛機油,嗚嗚,記得常回來康康qaq
作者菌每個評論都會看的,不管完結多久了。有時也會在專欄放些小番外,做小驚喜。
愛你們,比心心。
(8/17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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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們可以打個分分嗎qwq,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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