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

　“啾啾啾。”

　漂亮的鳥兒張開尾羽，頭?頂軟軟的蹭著青年的脖頸，像一團小火爐黏上來，叫聲千回百轉，又是撒嬌，又是矜持。

　但方?遠卻始終沒有?再?摸摸他。

　他的衣領內縫了小窩，給小鳳凰棲息，之前還時不時會喂一粒竹實，偷偷親一親鳥喙，甜甜蜜蜜的說一點話?，是獨獨給蕭情的溫柔鄉。

　現在全沒有?了。

　方?遠性?格溫柔，很少生氣，正因為如此?，一旦哄不回來的，就不是小事。

　三年前蕭情揭露身?份，他幾乎和他決裂，後來主動走?出來，願意重新開始，但這不代表那一道傷痕就不在了。

　它?仍然?留著，至今沒有?完全合攏。

　蕭情自然?知道這一點。

　鳳凰飛到青年肩膀，繼續親昵的貼在一起，盡管姿態高傲，頭?顱卻稍微低了低，輕啄耳垂。

　“啾。”

　鳳凰開始低低的鳴唱，如昆山玉碎，雪芙泣露，讓一旁的秦瀾有?些恍惚。但回過神來後秦瀾就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不由走?遠了點。

　對男人求.歡，無趣。

　谷渺渺走?在最前，身?姿仍然?那麽好看，卻有?一瞬間僵硬了。

　方?遠一直都覺得莫小凡的妖形比人形直白懵懂很多，像恢復了本?性?，蕭情卻不是這樣?，只要他神志清醒，就能完美的控制做鳳凰時的本?性?，行為之間同樣?孤傲。

　但偶爾露出這樣?可?愛的情態，也不會突兀。

　方?遠被?他這一層外表迷惑，走?到半山腰時，終於忍不住用側臉蹭了蹭。

　“乖。”

　小鳳凰親他：“啾。”

　谷渺渺自闖過丹道以後，就一直領著路，她的確是個優秀的女子，後面的關卡極少有?難得到她的，直到倒數二關數理?。

　守在此?地的老僧品了一口茶，笑呵呵道：“諸位是要回答我的問題，還是要給我提問。”

　秦瀾開口：“請尊者出題。”

　老僧便拿出了一個圓盤：“這是我自做的千機算盤，只要你?能推演出正確的數，把機關打開十分之一，便算你?通過。”

　谷渺渺拿到千機算盤，撥動一下，目光微動。

　修真界的數理?不是方?遠認識裡的數學，它?是按照星序盤弄出的星軌，蘊含萬物演化，道法規則。這樣?的星序是從河圖洛書中得到啟迪的，類似的還有?星棋、佔卜、靈紋幾道，非大能無法參悟。

　總之，是極生僻複雜的東西。

　方?遠有?些想不通，最後的考核到底涉及什麽，要在前面的關卡這樣?試煉他們。

　谷渺渺擺弄了一炷香，撥動到第二層時便無法推動了，最後搖了搖頭?。

　她對靈紋數理?一道不熟。

　秦瀾接過，同樣?不行。

　谷渺渺拿回千機算盤，看向蕭情：“殿下，您與我說，我來操作。”

　方?遠笑了一下：“不用這麽麻煩。”

　谷渺渺把算盤遞給他，淡聲道：“若你?可?以，大可?一試，只是不要浪費了時間。”

　“不，我也不會，”方?遠朝老僧走?去，“不過晚輩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尊者。”

　“哦？”老僧稀奇道，“你?有?問題要問我？”

　鮮少有?後生能問道他，老僧看上去其貌不顯，卻是一位半步渡劫的梵音寺長老。之前他聽說過方?遠的名字，只是從沒見過。

　方?遠問道：“尊者可?聽說過，‘黎曼猜想’？”

　……

　*

　俗話?說死也做不出來的，只有?數學題。

　方?遠也做不出來，但是不妨礙他把一些難題記了下來，畢竟在那個年紀，他也愛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

　一個並不算的複雜的問題，卻始終無法論?證，這樣?的難題放在修真界，也是極有?意思的。

　方?遠將一切解釋好，彎了彎眼睛：“這是晚輩家鄉一名智者提出的，尊者既無法解開，那是否算我們通過了？”

　老僧已經無暇顧及他，盯著手裡這張白紙，還有?這些稀奇古怪的線條，敷衍道：“走?吧，走?吧。”

　方?遠：“那就告辭了。”

　隨著他們離開，後面還時不時傳來老僧的聲音：

　“怎會如此?？”

　“這是什麽道理?……”

　科學道理?。

　方?遠眼底全是笑意，能用上輩子的經歷解決一些事，讓他感到久違的親切感。

　下一關卡的思辯他同樣?是這個套路，守關的老僧雙手合十，剛說完規則，方?遠便先發製人：“敢問尊者，都說上為仙界，那要是一直往上飛，就會飛到仙界嗎？”

　老僧：“自然?不是，仙界自成一界，非尋常地方?，唯有?受雷劫才可?打開通路，自此?逍遙。”

　方?遠：“那一直往上，會到什麽地方?呢？”

　老僧：“無邊黑暗。”

　“晚輩另有?想法，”方?遠道，“我這裡有?一個名為‘宇宙’的學說，不知尊者可?有?興趣聽聽。”

　老僧：“願聞其詳。”

　修真界自然?也有?宇宙說法，但從來都很模糊，沒有?人真正出去過這方?世界，或者說，沒有?人出去了又再?回來的，旁人自然?以為他們已經死了。

　方?遠左忽悠右忽悠，從宇宙爆炸講到生命起源，從星球講到銀河，從光速講到空間折疊，想到哪裡講到哪裡，他自己都有?些忽悠不下去的時候，老僧卻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往年也有?道修參與萬佛大會，和他聊的不是人心?人性?，就是道法自然?，極少會觸及到這種問題。

　盡管荒誕，卻無比真實，讓他心?驚肉跳。

　秦瀾看方?遠的眼色也變了，這些東西絕非胡謅可?以說出，相?比前面玩笑似的小聰明，“世外”這兩個字才真正觸到了修士敏感的神經。

　莫非方?遠，竟與遊仙有?關系？

　谷渺渺靜靜聽著，半晌沒有?動彈。

　她曾以為，青年不過小門小派出身?，論?見識修為都遠遠比不上她。

　老僧不禁問道：“小友可?是到過五洲邊界，有?一番奇遇？”

　方?遠：“晚輩不過聽別人說的罷了，敢問尊者，這一關可?算通過？”

　“自然?。”

　如此?一百零九道關卡，他們便全部通過了。

　在收下老僧日後給他傳信的信物之後，方?遠就帶著小鳳凰繼續往前，沒有?在意其他人看他複雜的神色。

　但鳳凰的鳥眼卻慢慢變沉了。

　他想起在萬佛窟，方?遠和謝卿書談起時空亂流時，陡然?亮起的眼睛。當時覺得他是好奇，現在想來，更像躍躍欲試。

　他想走?。

　過了最後一關便到了問心?路，他們要在問心?路度過一晚上，才算完成了所有?試煉。

　不過問心?路沒有?通不通過的說法，與其說是考核，不如說是一場饋贈，

　幾人圍著篝火打坐，有?外人在方?遠就比較拘束，輕輕把想親他的小鳳凰按回去了。

　他之前和蕭情做稍微親密的動作，也都是在兩人獨處的時候。

　別人看一看，就會從脖頸紅到耳朵尖。

　……

　半夜，迷霧拂來，問心?試煉開始。

　人有?五毒心?，貪嗔癡慢疑，再?發育下去就會成為心?魔，問心?即是叩問本?心?，每個人看到的幻境各不相?同。

　樹林靜謐，篝火跳動一下。

　所有?人都沉進了夢裡，隨時間流逝露出不同的神色來，谷渺渺唇角含笑，看上去是美夢；秦瀾則眉頭?緊皺，大汗淋漓，看上去是噩夢。莫小凡什麽表情也沒有?，像普通的睡著了。

　至於蕭情，一張鳥臉看不出什麽。

　方?遠百無聊賴的觀察著，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被?迷霧迷昏過去，只是有?點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

　他也有?點想睡覺了，於是抱著膝蓋，腦袋一放，閉上了眼睛。

　但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有?人在輕輕撫摸他的頭?，一下又一下。

　周圍很安靜，方?遠慢慢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看到了樊愈真人。

　“師父？”

　篝火昏暗，周圍微微有?些涼意，樊愈真人就像一個影子一般，半是模糊，半是真實。

　他說：“徒兒，隨為師去吧。”

　老者伸出了手，方?遠試著觸碰，竟然?真的握住了。

　他站起來，覺得掌心?有?些冷，腳底也有?些麻，樊愈真人抓著他，他就跟著樊愈真人往前走?。

　他心?裡空空的，好像什麽也沒想，也沒有?害怕的情緒，更沒有?不舍。

　小鳳凰在他站起來時掉到了地上，一頭?栽在了篝火邊。

　方?遠回頭?看了一會兒，又轉過了頭?。

　天色黑極了，只在邊緣有?些泛藍的晨曦，樹林靜謐無聲，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路。

　坑坑窪窪，延伸到不知名的盡頭?。

　樊愈真人帶著他走?上了路，一步似乎有?幾尺之遙，稍稍眨眼，那一堆篝火就不見了。

　此?時已是三更天，樹林裡冷得讓人發抖，方?遠開始攏緊外袍還能抵禦，後面卻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好冷……他好冷……

　樹林越來越密，濃重的黑暗潮水一樣?淹沒了這裡，黑得讓人窒息，他努力睜大眼睛，也只能看見樊愈真人一點影子。老者仍然?抓著他，似乎完全沒察覺他已冷得受不了了。

　“師父，你?要帶我去哪裡？”

　“師父，我好冷。”

　樊愈真人卻越走?越快，到最後已是拖拽著他往前，方?遠不得已小跑起來，耳邊卻一片轟鳴，頭?疼欲裂。

　但隨著寒冷，方?遠卻漸漸清醒了過來，那股突如其來的空蕩潰散，掌心?頓時凝聚了靈力。

　他反拉住了樊愈真人：“師父，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他已經看見奈河的河岸。

　老者終於停了下來，像一尊佝僂的雕塑，隱沒在了黑暗裡。

　半晌，黑暗裡傳來一聲長到肺腑的歎息，似是回天無力、痛惋悔恨一樣?。

　突的，遠方?傳來木魚聲，像是有?僧人從遠方?緩步走?來，卻如一道閃電，劈得周圍黑暗頓時扭曲起來。

　樊愈真人猛地抓住了他的雙手，露出了枯朽的面龐，上面流下兩道血淚：“你?要切記，旁人的事與你?無關，身?為修士，保重自己最為要緊，他日得道成仙，才是真正超脫。”

　“為師不舍，為師不舍啊……”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如輕煙散去，方?遠陡然?從夢境中驚醒過來，大腦空白了三秒才回過神，看向周邊環境。

　他還在篝火邊，其他人一切如常，沒有?異樣?。

　方?遠後知後覺脊背發寒，樊愈真人早就灰飛煙滅了，連輪回都不會有?，剛才牽著他的，到底是什麽？

　還是這只是幻覺？

　他正平緩氣息，一個年輕的僧人從山道上走?下，一敲木魚：“各位施主，你?們已經通過了問心?路，現下隨我上山，準備最後的考核吧。”

　秦瀾和谷渺渺頓時清醒過來，臉色千變萬化，花了一些時間才收拾好。

　小鳳凰早已開始梳理?自己的翎羽。

　方?遠站起來：“有?勞大師了。”

　僧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他們幾個沒花費多少時候便到了山頂，謝卿書早已到了，抱著劍漠然?等著，青瑤看見他們眼前一亮，卻不敢過來。

　等到天蒙蒙亮，所有?通過關卡的人都齊了，空明才從旁走?出，站在最中央，先朝各方?施了禮。

　“最後的考核將要開始，在開始之前，容小僧將規則告知。”

　“這一次的考核之地，在菩提照光鏡中，諸位將回到遠古封神劫之前，為期六個月。”空明道，“自然?，這是菩提照光鏡中的時間，在外界只有?一月。”

　人群頓時一陣喧嘩，有?人驚歎道：“菩提照光鏡！可?是那件越天階的法器？！”

　空明：“是。”

　方?遠也有?動容，菩提照光鏡與上清仙宗的乾坤造化圖齊名，同樣?是製造小世界，以假亂真，區別在於菩提照光鏡是將一物投入水鏡，然?後追溯源本?，造出與過往極為相?似的世界來。

　在鏡中世界死了，未必是真的死了，在鏡中世界活著，也未必在外界還活著。

　一飲一啄，因果糾纏，十分複雜，一旦進去就生死難料。

　但這一切梵音寺投入製造小世界的是扶桑枝。

　空明：“簡言之，最後的結果，必然?是扶桑枝自己的選擇。諸位就可?無異議了。”

　一番思考，無人退出，青瑤道：“確實公平，多謝二十四寺。”

　比起其他的手段，這樣?是最做不得假的。

　空明：“等日出之日，便是進入菩提照光鏡的時機。”

　離日出已經不遠了。

　方?遠緩緩吐出一口氣，做好了準備，就在這時，他眼光忽然?看到了一個人。

　是那個秦瀾帶來，還和他說過話?的小修。他披著一件黑袍，臉色仍舊蒼白，發覺他的目光，也朝他笑了笑。

　方?遠目光一凝。

　過後不久，東方?日出，當那一輪紅色的巨日掠過禹周山的一瞬間，整個禹周山都衝起了強烈的白光，像一面鏡子反射著燦爛朝陽。

　一千二百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熱乎乎的二更qwq

　***

　時光加速大法不會亂定位噠！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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