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芽在丹田微微發亮, 變得微黃。
方遠又陷進了那個夢裡。
這一次,明媚的陽光不見了,天際漫著陰雲, 風也有些冰涼。
遠方的綠地開始封凍, 漂亮的小花枯萎在泥裡, 再沒有它們的香氣飄來這裡了。
他問:“你不走嗎?”
去成仙,去天上,再也不回來, 這樣才能活著。
但停棲在他身上的鳥兒卻沒有理他, 猶自梳理翎羽。
它上次叨了他一口, 這次卻不了。
他有些難過, 唰唰唰動了動枝葉,掉了一地小果實。
它的小果實很香, 卻再沒有小鳥雀來接了,因為它們都走了。
鳳凰淡淡瞥了他一眼。
終於, 它探了頭過來,像要叨他, 可最終,他得到了一個暖洋洋的貼貼。
它的尾羽好漂亮,像小被子, 罩住了他。
“你不走了嗎。”
“你要陪我嗎。”
他很高興, 但慢慢的,他就不那麽高興了。
……
血和火燒遍了天際,那一尾漂亮的羽毛,在他面前被撕成了碎片。
“它們”湧了過來。
*
方遠從夢裡驚醒,看清楚周圍環境後,才有點茫然的緩了下來。
看來他的道種, 和扶桑有很大關系啊。
按照方遠多年看小說經驗,他不是冥冥中被神木選中做傳承人了,就是他前世或者祖宗和扶桑有關系。
後一種可能性更大。
畢竟蕭情返祖成了鳳凰,正好和夢境那隻鳥對上,在修真界裡這不叫巧合,叫他娘的緣分。
但不管怎麽樣,他就是他,不會被其它影響。
方遠從床上下來,想倒杯冷茶喝,還沒喝到,門就被敲響了。
“進來。”
莫小凡推門進來,他維持著人形,手上提著一個食盒:“吃。”
方遠:“這是什麽?”
莫小凡:“他做的,昨天晚上。”
方遠耳根有些發熱,打開食盒,裡面是兩碗溫熱的酒釀芝麻小湯圓,一碗是莫小凡的,一碗是他的。
昨晚他被蕭情抱回來的時候,已經睡過去了,沒想到他還提前做了早點。
“吃吃吃!”
“嗯,”莫小凡坐在了案桌邊,舀起一個,吞完後說:“他還說,藏經閣收拾好了。”
“……”方遠一哽。
他現在不想吃小湯圓了,隻想把湯圓扣在蕭情頭上。
但莫小凡不太明白,他眼睛愉悅的一眯,就把整碗湯圓吃完了。
“好吃。”
……
此後每一日,蕭情都會送來禮物。
比如帶著露珠的花、寫了情詩的信、一碟小點心、一個香包,算不上珍貴,但都是他親手置辦,再讓小沙彌送來的。
白天他們基本碰不上,因為蕭情要隨東林尊者清談論道,方遠要跟著空明學經文。但是每一夜,蕭情都會來他的房間和他“私會”,像上了癮一樣。
有時什麽也不做,就抱一整晚,但有的時候,就不那麽平靜了。
方遠從沒想過,哪怕不做到最後,花樣也可以有那麽多。
他忍不住猜測,蕭情到底是從哪裡學的,是小黃.書嗎……所以蕭情也會看小黃.書?一想到那個場面,方遠就全身一激靈。
他們這樣搞小動作,很快就被東林主持發現了。
小沙彌來的時候,方遠還在藏經閣讀書,沒反應過來。
小沙彌又重複了一次:“方施主,主持有請。”
方遠就跟著他去了東林主持在的禪房,房裡只有兩人,主持和蕭情。主持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蕭情見他進來,卻輕輕一笑。
方遠心裡咯噔一下,羞恥得耳朵都紅了。
他規規矩矩坐在了蕭情對面。
果不其然,東林主持很快挑破了他們夜夜私會的事,但沒逮著方遠,而是痛斥蕭情:“佛門聖地,你乾的什麽事!”
於是方遠第一次見識到了佛門罵人的功夫,東林主持看著是彌勒佛笑呵呵的樣子,輸出起來絲毫不遜於上清仙宗那一幫慣會陰陽怪氣左右喝彩的道修,罵到最後,簡直恨不得讓方遠去他的房裡打地鋪了。
方遠聽著訓誡,嚴肅的點了點頭。
蕭情卻始終淡淡的,偶爾說一句:“是。”
東林主持無可奈何:“他年紀尚小就罷了,你怎麽也帶著胡鬧,未有神婚作證,你這樣豈不折他命數。”
蕭情還未初婚,道侶擇定的人選,毫不誇張的說會被天道盯上,染他氣息的人經受不起,就會損失命數。
代代神朝繼承人都是這樣,與其說是因為血統的高貴,不如說是一種詛咒。
上一任神帝何等驕傲,強娶一普通的妖族女子,靈藥法器流水一樣送去滋養,最終卻還是將人折磨得五髒衰竭,無力回天。
加之他執念過重,連親兒都要防備,一落地便送出宮,使得神後至死未見親子一面,更是加劇心碎。
蕭情摩挲指尖。
這些日子,的確是孟浪了。
主持見他聽了進去,長歎一聲,讓他們離開。
*
方遠一走出禪房,就想笑。
離開一段距離後,他終於撐著膝蓋哈哈哈笑出了聲,直不起腰。
他其實不太明白“折命數”是什麽意思,大概是說損害根基吧,畢竟入聖期,還是不能太放縱的。
但是他們這樣……真的好像被抓早戀的小情侶啊!
蕭情停下步子,也在旁邊看他,唇角微勾。
這樣的體驗的確新奇。
至於折損命數……他倒不擔憂,因為方遠並非普通修士。
這是他的幸運,也是天道於他難得的優待。
方遠彎起眼睛看他,兩人互相注視了一會兒,蕭情忽的走近,抄起他的膝彎,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蕭前輩?”
檀香攏住了他,蕭情低頭,唇角輕提:“走。”
說罷一躍而起,帶著他飛入了雲端。
……
……
腰側抵著的玉簫硌得不舒服,方遠就把它取了下來,拿在了手裡。
緊緊抓著。
金光萬丈,日落時的海水波光粼粼,像一池融化的金水。
耀目、洶湧。
蕭情抱著他,飛踏在海面之上,迎上冰冷又微暖的海浪,將他的外衫都打濕了。海中心遠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寂靜,海風、海鳥、躍起的魚群、還有遼遠地方傳來的漁船號角,將天地海水都倒轉過來,一雙手臂緊緊擁著他,袖袍獵獵,眼眸中盡是恣意快活。
蕭情很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他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喜怒無常,現在卻真正像一個無懼無怕的青年,正當爭鋒孤勇之時。
方遠不知不覺抱住了他的脖子,笑得眼中全是光亮:“前輩,你到底怎麽了?”
蕭情卻不說話,笑意越深,隻帶著他往前掠去。
他不過覺得,這一切剛剛好。
他們最後落在了一個島上,不大,不過方寸之間,但風光十分好,大片大片的平面礁石被曬得暖暖的,脫鞋踩在上面,熱度一路從腳底燙到了心裡。
海風很大,小島的邊沿沉積了不少碎石,奇形怪狀,方遠彎腰撿了幾塊,撿到一個特別漂亮的,回頭對蕭情露出了一個全然快樂的笑。
“這個石頭長得像豬,和你特別配,送你。”
蕭情彎唇接過,細細賞玩一番,讚歎:“的確不錯。”
方遠忍不住撲了上去,就被抱了起來。他的褲腿卷到膝蓋,外衫也脫了,整個人都是輕盈柔韌的,抱在手中手感極好。
稍微用力,就能高高舉起來。
海浪撲在礁石上,又刷啦啦退去。周圍一時靜謐,蕭情抱了好一會兒,才輕笑道:“可會彈琴?”
方遠搖頭:“不會。”
“我教你。”
蕭情擁著他,坐在了島中心最大的礁石上,一把古琴橫在膝上,隨意一彈,古樸沉厚之音便流瀉而出。
他輕握著他的手,慢慢彈了起來。
余暉仍在,風卻漸漸冷了,蕭情聲音低沉:“帶你學會彈琴,我便吹簫與你聽。”
方遠:“想聽。”
蕭情唇角微提:“你學會再說。”
“好嘛,”方遠眼睛都彎了,“我好好學。”
……
但方遠高估了自己的音樂天賦,還沒等他把古琴摸熟,一場大雪卷來,寒冬先悄悄降臨了。
梵音寺的冬仍舊寂靜而平和,松林銀裝素裹,掃地的僧人四處掃雪,步履沉穩,眉目安寧。
不過與往日不同,今日寺中裝點上了紅綢與風鈴,范圍不大,就在西經閣附近,卻讓人眼前一亮。
而西經閣正殿中,也分坐了不少人了。
東林主持坐在左側最前,緊跟著空明和一些長老,蕭情則在右側。而最上首最尊貴的位置,是方遠安靜坐在那裡。
——因為這是一場收徒儀式。
十二月十二,巳時,冬陽正好。
莫小凡站在了殿外,逆光進來,跪在了蒲團上。
他仍是一身黑色勁裝,一截金色腰帶,馬尾高束,面容俊俏而冷漠。
人形妖形相差之大,總讓人恍惚。
但總歸不是從前那個備受欺凌、凶狠懵懂的小小狗崽了。
他長大了。
莫小凡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捧起一盞茶,送到了方遠面前。
他的手握著茶杯,握得很緊,生怕茶水倒了,眼底閃著期待,一直盯著方遠。
方遠接過,一口喝完了一大半。
他露出一個笑:“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師父了,我們師徒一體,患難與共。”
莫小凡單膝跪下,啞聲道:“是,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蕭蕭の高興
***
劇情即將開始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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