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大半夜從被窩裡挖出來,按坐在梳妝台前洗臉打扮的時候,阿洛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六月的時節,窗外天都沒亮,可以想象時間有多早。
阿洛睡意朦朧,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乾脆閉著眼睛任丫鬟喜娘在她臉上侍弄,鉸臉、上妝、點唇、貼花鈿一一做下來。最後是梳發,把往日散落的發絲挽起來,在腦後盤成髻,也就意味著少女正式成為女人了。
“把那支金蝶簪也『插』上吧。”
戴頭飾的時候,阿洛對盤發的喜娘說。
穿上那身她繡好的紅嫁衣,阿洛朝銅鏡看了一眼,鏡中的少女雪膚紅唇,烏發金冠,一襲烈烈紅裳,明眸皓齒,美得不可方物。
喜娘誇讚道:“小姐長得可真美,老身可再未瞧見過比小姐還俊俏的新嫁娘了。”
阿洛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好看,身為小白花女主的對照組女配,蘇洛嫣的臉其實特別適合濃豔的裝扮,五官立體大氣,濃妝時看起來有種濃墨重彩的驚豔感。
唯一可惜的是,聞人瑾看不見她這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
阿洛遺憾地想著,叫喜娘披上了紅蓋頭,再被送進搖搖晃晃的喜轎。
這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這裡的婚事有諸多講究,各種禮儀習俗,還要宴請賓客。而且聞人瑾是世子,婚禮的規格也和普通人家不同,總之一套流程下來,起碼得花上一整天時間。
好在忙的是新郎,新娘子只需要盛裝打扮,木偶一樣坐進轎子裡,被人從這家吹鑼打鼓地送到另一家,再被新郎牽進門拜天地,然後繼續木頭人似的坐著就可以了。
阿洛蓋著蓋頭,看不見周圍,只能看到腳下一小塊地方。
她隻感覺自己在轎子裡晃了很久,周圍都是喧鬧的喜樂聲,還有經過大街時的嘈雜人聲,走了好半天轎子才停了下來。
前面的轎簾從外掀開,明亮的光線驟然泄入。
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道:“妹妹,我來背你。”
是哥哥蘇少言,他轉身在阿洛面前彎下腰,壓低的背部朝向她。
這流程之前姚氏跟她說過,阿洛小心提起裙擺,慢慢伏上哥哥寬闊的脊背。
蘇少言穩穩地把她背了起來,他如往常那般沉默寡言,一路無聲地將阿洛背到一處廳堂上。
放阿洛下來的時候,蘇少言低低說了一句話。
“蘇府永遠是你的家,若他對你不好,就回來。”
這句話裡,飽含著這個哥哥對妹妹深沉的關懷。阿洛低低回了一個“嗯”。
她在地上站定,透過一層紅蓋頭,看到四周都是一片烏壓壓的人影,但無一人發出聲響。
一個模糊的、頎長的影子越過眾人,向阿洛走了過來,到她面前時,遞過來一隻手。
那隻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指間捏著一條火紅的綢帶。鮮豔的紅映著無暇的白,顯得那手宛若美玉築成。
對方沒有說話,阿洛卻已然知曉他是誰了。
她接過那綢帶,一頭握在手心,被他牽著往前走,直走到廳堂中央,聽著司儀先是念一串喜慶吉利的賀詞,之後長長喊了一聲:“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阿洛拜了三拜,起來時稍微踉蹌了一下。
倒不是她故意,實在是她早上起來得太早,別說吃東西,連口水都沒喝。頭上身上穿戴的金銀玉器也有好幾斤,這身體更是養在深閨裡的嬌貴少女,能撐到這時候都算好的了。
輕微的一下腳步不穩,下一刻阿洛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攙住了腰。
將她扶穩,那手又很快地收回。
“蘇小姐……可是身體不適?”
清雅的男聲敲擊耳膜,由於場合不對,他壓低了音量,聲調裡帶著微啞的氣音,低柔又磁『性』。
阿洛耳根發熱,細聲細氣地說:“我有點餓。”
對方頓了一下,片刻後回道:“好。”
那聲好裡,夾雜著不著痕跡的笑意。
阿洛臉都燙了,好什麽好?我說餓了你說好是什麽意思呀?
等到坐到新房裡去,阿洛才知道聞人瑾是什麽意思。
他叫人給她送過來一桌吃的,雞鴨魚肉樣樣都有,豐盛地不得了。擺在那裡香氣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阿洛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自己掀了蓋頭把肚子填了個飽。
春喜跟著阿洛過來陪嫁,房裡目前除了她們再沒別人。本來以蘇洛嫣的『性』格,不可能做出自己掀蓋頭吃東西的事。可是阿洛餓得不行,也管不得那麽多了。
這段時間春喜也習慣了小姐偶爾小小的出格舉動,她也沒多想,隻認為阿洛是被太子刺激到了『性』情變了些而已。
阿洛吃完又坐回床上去,春喜給她把蓋頭蓋好。
之前那些端菜過來的丫鬟,再次安安靜靜地進屋把餐碟撤下去。
最後離去的一個丫鬟出門前,走過來對阿洛福身行禮說:“奴婢輕鳶,就在門外守著,世子妃若有吩咐,喚一聲奴婢即可。”
說完便恭恭敬敬退出去,腳步聲都聽不見。
阿洛看出來,這侯府規矩好像挺嚴的。
本來阿洛還以為自己會在房中等很久,畢竟外面賓客那麽多,之前她看名單的時候,感覺把大半個京城的名門望族都請過來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隻坐了大半個時辰,外邊的喧鬧聲都還沒結束,新房門就被推開了。
阿洛聽見輕鳶喚了聲“世子”,胸腔裡的心陡然提了起來。
春喜悄悄離開,房內只剩一對新人。
那人緩緩走進來,他腳步並不快,如往日一般,步伐平穩且規律,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走到床前,每一步都像踏在阿洛心上。她低著頭,從蓋頭的縫隙裡看到他火紅的衣擺。
阿洛禁不住想,常看他穿白衣,不知他穿紅衣會是什麽樣子?
“蘇小姐。”溫和的話語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聞人瑾的語氣一如往日般從容自若,“我要給你掀蓋頭,瑾看不見,不知能否指引一番?”
這個人,對自己的殘缺真的格外坦然,似乎那點小缺失於他而言根本不是問題。而事實上,那一雙看不見的眼睛的確沒有影響到他,反而為他增添了一層不一樣的『色』彩。
阿洛抿抿唇,輕聲說:“把手給我。”
還是那隻美麗無暇的手,伸到了她眼皮底下。阿洛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兩人指尖相觸,仿佛有電流流過一般,阿洛心都漏了一拍。她定了定神,牽引著他的手『摸』到紅蓋頭。
阿洛放開手時,只聽聞人瑾客氣地說道:“多謝蘇小姐。”
“你……還叫我蘇小姐?”
身前站立的男人頓了頓,而後才道:“瑾以為……蘇小姐嫁與我,只是權宜之計。”
阿洛懂了,她也沉默了。她當然可以向他解釋,她不是被『逼』無奈嫁他,而是真心想和他在一起。
後果就是崩“人設”,任務失敗。
在春喜這樣的無名人士面前她可以做點小動作,可在真正的任務目標這裡,她只能按照蘇洛嫣的方式來。
見她一語不發,聞人瑾也跟著靜默了。
阿洛莫名覺得空氣有些窒悶,叫她感到些許不安起來。
“我們既已成婚,你可以叫我夫人……夫君。”想到蘇洛嫣一板一眼的『性』格,阿洛試探著道。
少女輕柔的話音落下,無形中的沉悶好似一瞬間被打破,四周凝滯的氣氛陡然一松,阿洛悄悄出了一口氣。
聞人瑾像是呆住了,半晌才遲疑道:“你……叫我什麽?”
阿洛於是又喊了一聲:“夫君。我嫁了你,自然該這樣叫你。”
口吻相當之理所當然,似乎她這樣喊他天經地義。
聞人瑾一陣默然,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好一會兒,他才終於有了動作,拿起旁邊小幾上的喜稱,他挑開了阿洛頭上的紅蓋頭。
眼前驟然一亮,阿洛下意識抬眼看去。
印象裡溫潤如玉、清雅出塵的白衣公子,此刻穿著紅衣,發絲由紅綢高束,腰間亦是紅『色』纏絲腰帶,白皙清俊的臉龐泛著點點紅暈。
純淨的白被濃烈的紅浸染,芝蘭玉樹般的男子便也染上了一絲妖冶之氣。原本清俊疏朗的眉眼多了些繾綣的意味,琥珀『色』眼眸波光流轉,狹長的眼尾透著一抹勾人的殷紅。
似那高立雲端清風朗月的仙人,被人引誘著一朝墜落了萬丈紅塵,一身高潔雪白叫那紅塵俗世玷汙了個徹底。
阿洛看著看著,心口連著那雙頰,突地滾燙。
她提醒說:“夫君,我們還要喝合巹酒。”蘇洛嫣可是最重規矩最守禮的人了,這婚禮流程一樣都不能少。
聞人瑾應該事先探過房中情形,準確地去到一旁桌上,把那邊兩個盛滿酒『液』的酒杯端了過來。
阿洛捏著杯子,湊近他,清楚看到他微紅的耳根,緋紅的臉龐,以及微微顫動的纖長眼睫。
穿紅衣哪叫玷汙,真正的玷汙,還沒開始呢。阿洛漫不經心想著,將一整杯合巹酒全都喝了下去。
成婚時新人喝的合巹酒裡,一般都會加一些助興的東西,既然都叫合巹了,不結合也說不過去。
而且新婚燕爾,良辰吉日,若不好好享受,豈不是浪費時光?
“夫君……你今天很好看。”
或許是酒勁太大,也或許是這具身體不勝酒力,阿洛感覺全身都熱了起來,情緒也變得興奮,控制不住地想說話。
她放下酒杯,一把抓住聞人瑾的手。
“蘇、夫人,你喝醉了。”
阿洛搖頭,把那隻精致地不似真人的手往自己跟前拉,拉到近處,俯身將臉輕輕擱進他乾燥溫熱的掌心。
“我今天,也很好看,你要不要『摸』一下看看,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