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片刻, 秦玨還是將心底的話問出來:“陛下可知……雁代表著什麽?”
阿洛眸光流轉,若刻有人在這裡,便能看見女帝臉上那難得的笑, 而處只有兩人, 秦玨還未下馬,看見她的面孔。
她神情帶笑,語氣卻一如既往的冷淡:“什麽?”
秦玨知身後人是什麽表情, 只能從她語氣裡分辨, 得出她或許並知曉那個在澤西國流傳甚廣的傳統。
眉眼微垂, 一身的薄汗在春日還帶著些許涼的風中變得冰冷, 一並帶走身上的溫度。
“奴是澤西人,曾聽聞澤西民間有一個說法, 雁乃是忠貞之鳥,一生只有一位伴侶,若伴侶死亡,它便也會孤寂而死。後便有人在向女子求婚時,送上雁, 以示對對方忠貞二。”
“原來如。”女帝聲音沒什麽起伏, 似乎並為那難得的忠貞之鳥動容。
秦玨抿抿唇, 低聲道:“陛下, 奴多言。”說著, 便乾脆利落地翻身下馬,睫垂落,低著頭姿態謙卑, “奴去將那隻雁取來。”
阿洛只能瞧見低垂的頭顱,男人烏黑的發絲鴉羽一般,被高高束成一個髻, 用暗藍『色』的發帶綁著,幾縷散落的發絲在風中飄揚。
埋著頭,神情藏在陰影裡,莫名透著幾分賭氣的味道。
她漫經心收回視線,眼底藏著一絲笑,平靜道:“去吧。”
秦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這片原野上,感受到來自身後的注視,強烈到令難以忽視。但這一次,卻會自作多情。
知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憋悶有之,失落有之,更多卻是自嘲。
憑什麽覺得自己能得到女帝的特殊對待呢?就憑這幾天來的一次次責罰?就憑那些似是而非的猜測?還是憑的臉?
秦玨比誰都清楚,可能。
獨孤洛是英明的君王,她會像父皇那樣貪圖美『色』,她的眼裡能看見的,概只有與她一樣的、真正的強者。
秦玨鼓噪的心臟,在行走中一點一點冷卻。
隨著與她距離的拉遠,仿佛逐漸擺脫那讓自己混『亂』的源頭,重新恢復往日的冷靜鎮定。
想,能繼續這樣下去。
每次靠近她,都變得方寸『亂』,失一貫的分寸,這完全違背的初衷。
雁落下的地方沒有想象中那麽近,秦玨走好一會,才撿回那隻被箭穿透翅膀、奄奄一息的雁。
這裡的草地柔軟乾淨,綠茸茸的青草上鋪著銅錢小的,粉白『色』的小花。風中裹挾著春日的暖,青草的香氣,還有泥土的濕潤氣息。
走回到女帝面時,秦玨已經徹底平複下來。
女帝也下馬,正站在一旁的空地上眺望遠方,她眉目沉靜,像是在思考著什麽,又像是在簡單地欣賞美景。
秦玨看透她,即便心智出眾,也從曾看穿她的所思所想。
“陛下,雁帶回來,還有生息。”秦玨將雁呈在女帝面。
女人站立的姿態筆挺,猶如一柄.槍,渾身透出一股堅可摧的氣質。
她目光銳利,落在那隻雁身上,就在秦玨懷疑她就地殺雁時,女帝緩緩口:“這是一隻孤雁,想來,它該失去自己的伴侶。”
秦玨詫異地抬眸,定定看向她。
事實上,撿回它的時候,也想到這個。這隻雁受傷,在被撿起時也掙扎,它會言語,可卻從它的眼睛裡,看出一抹難以言喻的哀傷。
女帝對說:“萬有情,你將它養著吧,若能活下來,也是一件好事。”
秦玨愣愣道:“雁若失去伴侶,另一隻很快就會鬱鬱而終……”
“自地死亡,好過被人吞吃入腹。就如名將,最好的結局便是戰死沙場。”
女帝丟下這句話,便從容地轉頭,看。她拉住韁繩,抬腳一蹬便坐上馬背,居高臨下道:“能自己回去?”
秦玨還未來得及回話,她又道:“若是能,你也沒必跟著我。”
話落,她一抽馬鞭,駿馬奔馳,一人一馬很快消失在遠處的山丘後。
秦玨想,這或許是對的一個考驗。如果換成任何一個真正的澤西戰奴,恐怕都會趁著這個機會逃脫成為奴隸的命運。
低頭看看手中捧著雁,它雙翅攏在身側,乖巧地窩在掌心裡,一聲也沒有叫喚。
秦玨抿抿唇,循著女帝離的方向,迎著春風,加快步伐小跑起來。
*
軍行進速度快,畢竟人數多,想快也快起來。秦玨沒多久就追上部隊,理所當又遭到一番嘲笑。
過見到捧著一隻受傷的雁回來,聽聞那雁還是女帝獵到的,嘲笑的聲音頓時少許多。
女帝身邊的人都能看出來,女帝對玉奴一般。
女帝雖責罰下人,但也很少對下人那般用心,以往身邊也有伺候好的人,都在第一次犯錯後就被毫留情地驅逐到地方,何曾出現過玉奴這樣的例子?
哪怕女帝經常罰,但她對玉奴的容忍度也超乎想象。
難道真是因為那張臉?
得說,玉奴的確有張好臉,比女帝身邊伺候的侍女還好看。
還十足聽話,在女帝面卑躬屈膝,在人看來簡直就是沒骨氣的小白臉。
雖侍從在女帝面同樣卑躬屈膝,但可會承認,只會攻擊這個一來就靠著臉和討巧賣乖成為女帝貼身侍從的夥。
而接下來一段時間,眾人卻驚訝地發現,玉奴總算時時就往女帝身邊湊,熱衷於表現自己。
變得安分許多,每日依舊練槍跑步,跟隨在女帝身旁隨侍,需的時候,就自己待在一旁,養自己的雁。
那隻雁傷好得很快,還認生,養概十天,就能夠撲扇著翅膀低空飛行。
這期間興軍抵達興邊境一座城,部分士兵在處停下來,駐扎於。女帝率領一隊千余人和身邊的侍從,趕往興國都。
一路上途徑的城市眾多,每到一座城,便有無數興百姓出門來夾道相迎。
秦玨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記得自己少時曾偷偷出宮,在市井間走一天,見到的每一個百姓的臉上,都帶著愁苦的神『色』,而那還是在澤西皇城。
上去問,問的苦楚,問的渴求,問對皇室的看法。
百姓是怎麽回答的呢?咒罵帝王昏庸無道,咒罵權貴貪贓枉法,所求的過是安穩的生活,是能夠活下去。
可惜這世道,連活著都艱難。
女帝所過的城池與印象中的截同,那些百姓並富裕,而就算衣衫襤褸,臉上也都帶著笑容。
只因女帝所經之處,便會將澤西國賠償的那些品分發下去。
當時女帝求澤西賠量糧草,秦玨起初沒想通為什麽,現在才明白原來是這樣的作用。
以戰養戰,這也是興能夠支持多征戰,且變得越來越強盛的原因。
這邊秦玨正在深思女帝的治國之策,另一頭,阿洛也在為興未來的發展考慮,她還沒忘記,自己僅是一名將軍,還是一位帝王。
獨孤洛是一位梟雄,但她實並善於治國。
她十五歲始征戰,十八歲上位成為女帝,之後也是待在戰場上更多一點。她在戰場上如魚得水,在朝堂中便好似龍困淺灘。
成為女帝五,她光是在外打仗就有三,在打仗的路上有一,剩下一才在國都當她的皇帝。
這幾來,興能變得這樣強盛,完全是因為她打得都是勝仗,能夠通過擄掠國來壯自身。
阿洛卻能看出來,這是久之計。
戰爭到底勞民傷財,況且興士兵常生活在戰爭中,也利於身心健康,容易造成心力俱疲的問題。
管做什麽事,都需勞逸結合,興的發展也是如。
她是獨孤洛,也是阿洛。獨孤洛善戰,阿洛則擅治國。
戰還是戰的,獨孤洛滿心都是稱霸天下,阿洛繼承她的一切,心底當也有這樣的宏圖志。
只是她比原來的獨孤洛更懂得徐徐圖之的道理,未來幾,她準備先讓興修養生息一段時間,發展農業商業,順便培養一批得力的下屬,等到國富民強,人才濟濟之時,便是一統天下的最佳時機。
這天下,終究會姓獨孤。
兵馬一路順暢抵達興國度榮城,作為國的政治文化中心,榮城富饒而熱鬧,街頭往來行人衣著也更整潔乾淨,處處透著強盛的氣息。
秦玨跟隨在帝王駕輦之側,看著街邊的百姓,一次感受到澤西與興的差距。
或者說,與女帝的差距。
哪怕原本是一國皇子,未來或許也能成為一國之主。與女帝之間的差距,依猶如可跨越的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