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昧抽回手, 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說:“夫人,您這是什麽意思啊。”
“怎麽還害羞了?”女人笑盈盈的看著他說:“好吧好吧, 年輕人臉皮薄,你們心裡有數就好。”
雖然她這麽說,但是伽司可不這樣想。
身為鎮長,又是貴族的身份,他是打心眼裡瞧不起簡昧的,平民這樣的身份怎麽能配得上自己的兒子, 簡直是癡人說夢。
“夫人雖然這樣說了,你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伽司在旁邊聲音有些涼涼的說:“尤其是在外面,不要再給我們府上做出丟臉的事來, 明白嗎?”
?
簡昧感覺自己已經開始糊塗了,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雖然不懂, 但是簡昧還是不卑不亢的開口, 這段時間在異界他慢慢變的圓滑很多, 也開始接受這裡的制度:“我給少爺治病一直都是我自己的本分,我沒有忘記過,至於您說的在外面給您丟臉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給您添麻煩了。”
伽司以為這個時候簡昧就應該是感恩戴德,並且發誓自己之後一定好好照顧主人了, 沒有想到的是這孩子居然還在一本正經的和自己溝通,當他抬頭看向簡昧的時候,與之對視的,也是一雙清透的眼眸, 那雙眼睛裡沒有自己想要看到的臣服和卑微,這個孩子看起來從來都是沒有什麽攻擊性的,但在這一刻, 伽司忽然覺得,他的骨頭很硬。
就在兩個人對話時,有人進來打破了沉默,是李奶奶推著少爺進來了。
少爺坐在輪椅上,對著屋內喚了一聲:“昧。”
簡昧轉過身。
少爺看向伽司和母親,開口:“父親,母親。”
伽司說:“你怎麽來了?”
“想著晚上過來給你們請個安。”少爺面不改色的開口:“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我的侍從。”
伽司慢條斯理的說:“在外頭遇到了,就喊他過來聊一會。”
少爺輕笑:“那父親聊完了嗎,我就帶他走了。”
伽司:“隨便。”
簡昧躬身對伽司行了個禮,走到少爺的身旁接過輪椅推著人慢慢往外走了出去,路上的時候三個人都沒說話,直到回到閣樓的時候,李奶奶說藥浴準備好了,讓少爺去泡。
簡昧低聲:“少爺我帶你過去吧。”
少爺說:“好。”
進了裡面的內室,溫泉水冒著蒸蒸的熱氣,現在已經時值寒冬,外面的天氣慢慢的涼了,再過一小段時間就是斯坦星一年一度的重宵節了,過了重宵節基本就要立春,而那個時候,就是簡昧來到府裡快一年的時間了。
等少爺泡完澡後,簡昧給他的腿扎針,邊道:“少爺,今天謝謝你去接我。”
“不用謝。”少爺低頭看他:“你今天在外面遇到麻煩了嗎?”
簡昧輕輕點了點頭。
少爺開口說:“如果外面很辛苦的話,那些事情就不要去做了。”
簡昧的動作一頓。
“白天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少爺看著他說:“昧,你知道嗎,這次可能只是把他們抓起來警告一下,但是之後,如果觸犯到他們的利益了,可能就不止是這麽簡單了。”
雖然這樣很殘酷,但必須要讓孩子學會面對殘酷。
少爺認真的看著簡昧:“昧,雖然我父親看起來是在責怪你,其實他也是在保護你。”
“我聽說了,在來這個府邸之前,你中了蘑菇的毒忘記了很多事情,所以有些東西你可能還不太理解,但現在你還只是一個平民,你的力量還不足以和他們抗衡。”少爺伸手,替簡昧擦掉額上的薄汗:“有些力量太龐大了,就算是我,是父親,也只是以卵擊石。”
就連皇帝,就連太子都無法輕易動手的組織,又怎麽是你一個孩子改變的了的。
簡昧的喉嚨有些乾,他睫毛微顫,聲音帶著點苦澀:“我只是想幫助別人。”
少爺笑了笑:“我知道。”
這世界上有太多情非得已的事情了,有太多我們都無法改變的事情了。
簡昧坐在少爺的身邊,他有些無措:“是我做錯了是嗎,我給身邊的人添麻煩了。”
少爺輕輕的搖了搖頭:“你沒有錯。”
如如同在馬車裡的人一個反應。
錯的不是你,也不是你的朋友,大家都沒有錯,錯的好像就是這個世界,錯的是無法撼動的法則。
“昧,我們的力量很微薄的,我和你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要責怪你,或者打擊你。”少爺拿起旁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斯文儒雅的臉帶著平和,對他說:“我只是想對你說,放棄那些事情吧,就在府裡好好待著,以後等我年紀到了,以後我應該會繼承鎮長的位置,你和我在一起,只需要伺候照顧好我就行了,我會保證你衣食無憂,也不用再面對那些事情。”
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輩子,不好嗎。
簡昧聽完後遲疑了片刻,就在少爺以為只需要等簡昧答應或者不答應的時候,這個孩子卻安靜的看著他,隻輕輕的詢問了一句:“那那些人要怎麽辦呢?”
那些人,是哪些人?
是被天馬席卷後滾在街上暈倒了沒有人管的孩子,是傷口發炎了去看醫院卻因為神官心情不好無法就醫的平民,是即便腹背受傷了也因為付不起金幣而只能獨自煎熬的侍從,是傷寒發了高燒也只能默默忍受的窮苦百姓。
這蒼穹之下,哀鴻遍野,這神明庇佑的繁華之下,是死寂沉沉的人間。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貴族們夜夜笙歌,錦衣玉食,普通百姓光是活著就已經是十分辛苦和艱難。
……
房間裡是一片死寂。
半響
少爺開口說:“昧,可你只是個普通人,你沒有藥師證,甚至就連看病,都是錯。”
對啊,可你只是個普通人。
這死寂沉沉的世界是沒有光的,你還不明白嗎?
坐在旁邊小椅子上的簡昧卻沒有垂頭喪氣,他深呼一口氣,開口:“那我明年開春就去帝都讀書好啦!”
少爺有些微訝的看著他。
“我考到藥師證書就可以了吧?”簡昧的語氣是歡快的,他的眼睛微眯,淺淺的笑意,眼中含著光:“那之後我就不違法啦。”
少爺知道他說的沒錯,但還是道:“但你也改變不了什麽,那些治愈神官的權利很大,你撼動不了……”
簡昧說:“沒關系,如果能幫到一個人就是一個人,如果能救到一個病患就是一個,總之我能做點什麽就好了。”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總是軟軟的,但正如父親所想,少爺在一刻,忽然就覺得,簡昧的骨頭是硬的,他的身份和樣貌不是絕色,但他眼底和身上的光卻是那樣的耀眼,也是在一刻,少爺好像就在這樣一間小小的屋子裡,看到了一點希望。
大多數的偉人之所以偉大,好像並不是他們給無望的世間帶來了勝利,而是他們走在一條無望的路上,最終迎來了勝利。
……
幾日後
簡昧大早上的就去了平平家,馬上要重宵節了,平平媽媽準備了一些小糕點,讓簡昧休沐日過來拿。
因為平平家的位置有點偏僻,每次簡昧都會雇傭個馬車的,因為前段時間的金幣花完了,這次他就坐車到一邊就下來靠雙腿走路了。
快要路過一個拐彎的時候,是一個農家的小樓,房門口的樹下坐著個中年男人,本來他在午睡,但不知怎地,忽然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而且氣喘的很嚴重。
簡昧小步的跑過去攙扶住人,有些關切的詢問:“你沒事吧?”
皇帝緩了緩,這才輕輕搖了搖頭:“沒事。”
簡昧看他狀態好像不是特別好,詢問:“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不用不用。”皇帝深呼一口氣道:“都是老毛病了。”
要是在地球,那簡昧可能就信了,但是在斯坦星,大多數人的台詞都是不用,很多人如果生了不算嚴重或者自己還能忍耐的病都不會選擇就醫,而是能忍則忍,實在到了堅持不住的時候才會選擇進醫院,很明顯,這位應該也是這種情況。
皇帝坐著,看了簡昧一眼,露出笑容來:“謝謝你啊小夥子。”
簡昧搖搖頭:“不用客氣,您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幫您把個脈可以嗎?”
皇帝一愣:“什麽是把脈。”
簡昧耐心的說:“嗯……就是檢查身體,但是我不用神力,我會一點點的小偏方,可以幫你看看毛病,你可以放心對你沒有危險的。”
皇帝倒是來了興趣:“那你試試。”
簡昧讓他把手擔在自己的膝蓋然後半蹲上開始把脈,把脈的時間很久,而且慢慢的,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臉色也嚴肅很多。
皇帝原本就是開玩笑讓他試試看,這會兒看到這孩子的臉色,試探詢問:“我的身體情況很嚴重嗎?”
“左脈浮數無根,氣血極虧,而右脈又有氣息稍促,是虛勞和勞碌過度的脈象,而且您平時應該壓力很大,有思慮過度的跡象,而且……”說著說著他就頓住,詢問:“您平時會覺得心臟偶有刺痛嗎?”
皇帝說:“你怎麽知道?”
“凡勞傷虛損,五髒各有主,而惟心臟最多。”簡昧輕聲:“胸悶,心悸,咳嗽和氣喘是不是去年冬季染上的,今年冬天發作的更嚴重?”
皇帝點點頭:“對。”
神力治愈的是明顯的傷口,而這種自己結下的心病卻毫無辦法。
到了這裡,皇帝忽然真的覺得這孩子是有兩把刷子的,當即十分謙虛的說:“那依你看,我的身體,還有的治嗎?”
其實神官們都說他身體康健,其實皇帝知道自己沒幾年了。
當然,簡昧也知道,從這位患者的身體來看,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估計1-2年最多了,但如果好好滋補的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簡昧不會讓人悲觀,隻開口:“當然有的治,需要好好調理。”
皇帝以為他要給自己施展是神術,就詢問:“要施展什麽神術嗎?”
簡昧搖搖頭:“我沒有神力。”
皇帝一愣,他之前當然就聽說過這個孩子,他自己研究的草藥包可以幫助很多窮苦百姓吃上藥,而且傳聞這個孩子沒有神力,沒想到居然是真的,於是他詢問:“那你說要怎麽治呢?”
簡昧剛準備開口,又頓住了。
他沒有醫師資格證,所以沒有辦法行醫,雖然草藥可以用積分兌換,但是他其實是不應該管這些閑事的。
“嗯……我建議你最好還是去醫院比較好。”簡昧終於開始說:“趁早就醫,你的病不能再拖了,如果你不及時去醫院的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皇帝苦笑了一下:“當然,其實我早就去看過醫生了,但是我的病啊,醫院沒法治。”
簡昧愣住,他以為治愈系神官們無所不能。
就在兩個人說話的時候,有個女人從屋內走了出來,她帶著面紗,但是氣質非常的清麗,看到兩個人在說話也是一愣,接著剛要開口的時候,恰好又有一陣略帶涼意的風吹過來,皇帝又開始氣喘咳嗽起來,他咳嗽的時候整個人的身子都在顫抖,看上去十分痛苦。
女人很焦急:“先生,先生你沒事吧?”
皇帝輕輕搖搖頭,他抬頭又對著簡昧笑了笑說:“謝謝你啊大夫,謝謝你的好意,我受領了。”
……
大夫
原來他現在也可以被稱之為大夫了嗎?
簡昧忽然就想起爺爺的模樣,想起父親的模樣,救死扶傷,懸壺濟世,醫者,仁心。
如果爺爺知道自己對病患見死不救,又會怎麽想呢?
如果醫院的神術真的沒有用的話,那麽眼前的這個人,可能不到一年就會死,對,他真的會死,而自己本來可以救的。
簡昧看著痛苦氣喘的男人心也揪了起來,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邁步向前說:“我可以給你開個草藥方子,但是你得答應我兩件事。”
溪妃有些意味深長的看向簡昧,她猜測,無非就是索要錢財而已。
皇帝卻是安靜的看著簡昧,輕聲詢問:“是什麽事情呢?”
“第一就是你不能把我給你治病的事情告訴其他人,鄰居或者親戚都不可以,這件事情不可以傳出去哦。”
皇帝有些意外,但依舊詢問:“第二件事情呢?”
簡昧輕聲:“第二件事就是你要放平心態,不要再憂思過度,並且配合我的療程,不可以斷藥,也不要再過度疲勞。”
溪妃有些意外,詢問:“小先生,你不問問醫藥費什麽的嗎?”
簡昧還沒想好收多少,他猶豫了一下,遲疑道:“那,那你們能給多少?”
剛剛說病情的時候很嚴肅,但這會遲疑詢問的少年看起來又有些憨憨的,他這副模樣看的人心底都會生出些憐愛之情來。
皇帝說:“如果我們條件比較困難呢?”
他以為簡昧會說,如果實在困難就有多少給多少。
但是沒想到的是,這孩子卻說:“那就算啦。”
溪妃和皇帝皆是一愣。
“我看你這麽辛苦,因為疲勞多度才把身體損害成這樣,肯定日子過得也很艱辛。”簡昧的臉上帶著點認真,聲音是溫柔的:“所以如果真的很困難就算了,對自己好一點吧。”
比如醫院裡沒錢看什麽病的神官,他當然只是個普通人,但是這一刻,皇帝忽然覺得,這個孩子雖然沒沒有神力,但他的身上,好像才是真正有著神的光芒。
……
放著宮裡的大神官不用,來喝一個無名小大夫開的苦了吧唧的湯,聽起來好像有點離譜,但的確是真的。
溪妃一開始還親自試了藥,又問:“陛下,這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皇帝慢悠悠的說:“如果這草藥真的有問題,那那些風寒的患者們早就出事了。”
溪妃覺得倒也是。
讓她稍微放心一些的就是,自從開始喝簡昧開的藥後,皇帝的咳嗽好像真的沒有那麽頻繁發作了,好像的確就挺有效果的。
簡昧不是可以常來的,只有休沐日的時候會過來,每次會待一會,複診,然後盤問最近這段時間有沒有好好喝藥,溪妃和皇帝租下來的小院子還算樸素,之所以暫住在這裡是因為冬天巫城關閉,他們隻得在溫度最適宜的小鎮子落腳。
今天簡昧也過來了。
經過小半個月的相處,他和皇帝已經慢慢開始變成了朋友,閑來無事的時候,會一起聊聊天,而皇帝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了,在朝廷上被大臣們畏懼敬仰,在后宮也被嬪妃們小心伺候著,在簡昧這個不知道他身份的人面前,倒是可以自由自在的說話,而且有的時候,還會被小醫生訓話:
“哎,我都跟你說啦,喝藥的時候要趁熱喝啊。”
“沒人跟我告狀,你不要扯別的好不好。”
“你可不可以不要總坐在風口,你對自己的身體有點數行不行啊。”
大多數的時候,皇帝只有挨訓的份兒。
更多的時候,他們會坐在一起,皇帝會偶爾跟簡昧講講一些奇聞異事,偶爾說到開心的時候,會順口提一嘴:“那都是過去了,現在我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了,隻想過好剩下的日子,而其他的事情,就交給兒孫了。”
簡昧輕聲詢問說:“你有孫子嗎?”
“沒有。”皇帝歎息:“我現在還有二個兒子,但是他們都沒有結婚成家,我的二兒子還好,但是我的小兒子,他天天忙於工作,比我還勞累,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想娶妻子的事情,我有的時候會擔心,他是不是要打一輩子光棍,沒有孫子了。”
簡昧說:“那他事業肯定很厲害,如果非常優秀的話,肯定就會有人追求的,你不要擔心啦。”
“追求他的人可多了。”皇帝有點小驕傲:“不是我說,不論男女,應該沒有人不會想嫁給我兒子,不想嫁到我們家來。”
“……”
大叔,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簡昧覺得應該打擊打擊他:“誰說的,當然會有人不想啦,我就不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