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瑟瑟, 怕旁人看到我與林重檀交談的場景,我提前將珠窗關上後。因為我不方便走動,此下只能靠坐在美人榻上。我抬眸看林重檀一眼, 又低下頭, 盯著蓋腿薄被上的花繡。
腳步聲從遠處漸近, 我余光看到林重檀赤紅色下擺。緊接著, 他在美人榻旁坐下, 不等我開口, 就先掀開我蓋腿的錦被。
我忍住沒發火, 看著他將我褲腿卷上去。
林重檀目光觸及我膝蓋上的青紫淤腫時,手指顫了一下, 隨後他抬眸看向我, “太醫有說一日上幾次藥嗎?”
不知是我錯覺或是什麽, 他這次的態度不像上次那麽軟和, 眼裡似乎隱隱還有怒意。
我頓了下才說:“三次。”
“今日上了幾次了?”
“一次。”
我剛說完,林重檀就問我藥放在哪裡。我瞬間反應過來他想做什麽,想將腿收回來, “我不用你幫我上藥,我有宮人伺候。”
可林重檀摁住我小腿,“別亂動,藥在哪?”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指了指拔步床內側的壁匣。林重檀起身將壁匣裡的藥膏取出。
他先聞了藥膏, 又沾了點藥膏塗在自己手背上, 仔細看過後,他又將藥膏放下, 轉而從自己懷裡拿出一盒藥膏。
“太醫的藥開得偏性涼,你本就體寒, 不太適合這種。”
林重檀說著,要給我膝蓋傷口上藥,我先是躲了一下,又老實不動了。我看著他低頭給我上藥,有些恍惚,因為此時此景像極了夢中給我上藥的場景。
不過我沒能恍惚多久,昨日上藥已是極疼,今日更甚。林重檀用掌心揉化藥膏在我膝蓋處,我疼得直吸氣。林重檀大抵是聽到我的聲音,動作輕了些,但依舊還是疼的。
我疼得揪緊身旁的錦被,忽地聽到林重檀的聲音。
“既然都這麽怕疼,為何還要去禦前跪?”
我聞言咬住牙,不肯再漏一點聲音。
林重檀似乎歎了口氣,上完藥後,他去淨了手,才重新回到榻旁。他將我緊攥的手心打開,手心已是指甲印處處。
我看他盯著我的手心瞧,想將手抽回,幾下都沒能成功。
“林重檀,你松手,我讓你來,不是讓你來欺負我的!”我怒視著他。
林重檀也看著我,聲音較比平日冷淡,“小笛以為這就是欺負嗎?”
他是知道什麽了?莫非他知道那封信了?
我睫毛顫了顫,繼而咬住唇。
林重檀看我片刻,終是緩和表情,拿出手帕幫我擦臉,“怎麽還跟從前一樣,我才說一句,就忍不住哭。”
我由著他幫我擦拭去淚水,等他收回手,我伸手抓住他的手,但等他看過來,我又像是被自己的行為驚到,連忙松開手,將臉扭向一旁。
片刻後,我被藥香味圍住。
林重檀抱住了我,我先是掙扎,掙扎不開後才回抱住他。我摟著他的脖子,顫著聲音說:“檀生,我好怕。父皇病得那麽重,他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
林重檀聽我喚他檀生,微微推開我。他烏眉下的雙瞳緊盯著我,似在端詳我的神情,我不敢露出一絲恨意,隻裝成害怕、依賴他的模樣。
片刻後,他重新將我摟入懷裡,“皇上是天子,有神明護佑,自然沒事。”
我不禁抓緊他身上的衣服,“真的嗎?”
“嗯。”
“那就好!父皇沒事就好。”我斟酌著說出接下的話,“最近宮裡太不太平了,先是刺客,現在父皇又生病。你知道嗎?刺客竟然是四皇兄派來的,我素日與他走得還算近,從來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等事。”
林重檀的手在我背上輕輕順著,他聽到四皇子的名字,有些意味不明地說:“四皇子他……你不必與他走得近。”
“可是我覺得他不像會做出這種事的人。”我說完,發現自己的耳垂被揉了兩下。
林重檀莫名揉了我的耳垂,卻又表現得像是什麽都沒做,淡淡道:“他像不像,並不重要。我跟你說過了,這些事你不必參與其中,以前是,以後也是。”
我與林重檀相處許久,多少明白這人說話不喜歡說透的毛病,但話說成這樣,已經足以證明我的猜想了。
四皇子是替死鬼。
倏然,外面傳來宋楠的聲音。
“微臣給太子殿下請安,太子千歲。”
我聽到這話,不由松開林重檀。林重檀顯然也沒想到太子會來,眉眼的神色微變。
我看見他的反應,有些猶豫,我是讓太子發現林重檀好,還是讓林重檀躲起來不被發現好。
等等,我不能讓太子發現林重檀。
太子如果跟林重檀沒有串通好,那麽他發現林重檀在這,定會懷疑林重檀的忠心,可這樣一來,我私自讓新進進士進宮的事情也會暴露。
如今皇上稱病,前朝形勢波譎雲詭,若林重檀被發現在我這,我怕皇上認為我私聯未來外臣,有不軌之心。
想清楚後,我連忙推了坐著不動的林重檀一把,壓低聲音催促道:“你快躲起來。”
說話的功夫,太子的聲音也響起了,“平身,宋楠,你怎麽守在這裡?九皇子在裡面嗎?”
眼看著太子就要進來,來不及找個好地方躲起來。我迅速掃過周圍,姑且隻發現我身下的美人榻能躲人,我又推了林重檀兩下,“躲榻下去。”
林重檀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我這時候沒心情理會他在想什麽,又推又打讓他下去。林重檀這才不情願地冷著臉躲進美人榻下。
幾乎我剛整理好榻上長及垂到地面的毯子,將林重檀的身影掩住,太子就進來了。
太子看到坐在榻上的我,便抬手讓身後伺候的宮人退下。
“孤聽說弟弟的膝蓋傷著了,特意過來看看。傷得可厲害?”
他昨日那般冷漠,今日又換成原先的面孔。而我沒像往日那樣對他不恭敬,努力撐起身體想下榻給他行禮。
太子摁住我的肩膀,“腿傷著了,就不用行禮了。孤看看你腿上的傷。”
“是,太子哥哥。”
我從未乾過藏人的事,怕太子發現榻下的林重檀,我心跳得有些快,卷褲腿的時候手還抖了一下。
太子本是笑著對我說話,看到我腿上的傷,他唇角的笑意收了幾分。
他低頭瞧著我的傷口,“嘖嘖,怎麽傷得這麽重,可憐死了。弟弟,你上藥了嗎?”
我剛想回話,他先一步發現榻上的一盒藥,那盒藥是太醫開的,不是林重檀的那盒。
“孤來幫你擦藥。”太子將藥蓋子打開,竟也要幫我擦藥。
我才上的藥,而且上藥那麽疼,我當即拒絕道:“不用了,我上過藥了。”
“上過?什麽時候上的?”他問我。
我斟酌道:“中午那會。”
“那這都過去好幾個時辰了,再上一次。”
我怕太子真給我再上一次藥,伸手抓住他要去沾藥膏的手,“我忘了,我剛剛也上了一次藥,我自己上的。就是先前在上藥,我才把藥膏擱在了榻上。”
太子眉毛一挑,驀地反手抓住我手,放到自己鼻尖一嗅。嗅完,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弟弟才上的藥,怎麽手上一點藥味都沒有?別說是宮人幫你上的,方才你手下的人可是回答你在殿裡休息,想一個人清靜清靜,所以才讓他守在殿門外。”
我沒了借口,又不能供出林重檀,只能說:“是,我沒上藥,我現在不想上藥。”
“這怎麽行,不上藥傷怎麽會好?”太子說著,以手沾了藥膏要給我上藥。
我再次攔住他,“不用了,我怎麽敢讓太子哥哥幫我上藥,太子哥哥還是早點回去吧,父皇那邊還需要太子哥哥照看著。”
太子的表情冷了冷,像是怪我不識抬舉,不過他沒多久就搖頭笑了笑,像是極為無奈,“脾氣還挺大,昨日你跪在那,孤不讓你進去,是因為不能開這個口子。若你跪了,孤讓你進去,旁日別的人也跪在那裡,孤是讓還是不讓。若讓,擾了父皇養病,若不讓,旁人豈不是說我格外偏袒你?”
我聽他這樣說,不由道:“那我夜裡可以偷偷去看父皇嗎?”
太子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把玩著手裡的藥膏。我頓時明白他想做什麽,掙扎一番,還是忍痛將腿奉獻出去,“勞煩太子哥哥幫我上藥。”
“既然你情真意切拜托孤幫你上藥,那孤就幫你一回。”太子重新沾了藥,可就在他手指碰上我的膝蓋時,他忽地低下頭在我膝蓋上方嗅了嗅。
我心中警鈴大響,林重檀給我上的藥膏與太醫開的藥不是一種,味道也有差別,太子難道聞出來了?
正在我不禁屏住呼吸的時候,太子嘖了一聲,“藥味把弟弟身上的香味都蓋住了。”
他說完,沾了藥膏的手指塗上我的膝蓋。我才經歷一場塗藥的疼痛,現在又來一次,坐都坐不住,只能躺在榻上,額頭亦冒出層層細珠。
我又怕太子發現榻下的林重檀,連錦被毯子都不敢抓,怕扯動了,露出下方的身影。
太子顯然不是會照顧人的,上藥也不會上,指尖塗藥,東塗一下,西塗一下,還輕一下、重一下的。
終於我熬到上藥結束,躺在榻上平複呼吸時,太子俯下身體靠近我。他眼眸顏色偏茶色,因背光的緣由,現在看上去則是烏沉沉的。
我看他逼近,心裡有些不妙,但還是問他,“我什麽時候可以去看父皇?”
太子笑了一下,隨後居然捏了下我的臉頰,“弟弟覺得這樣就可以去見父皇了嗎?可剛剛明明是孤伺候你,若你想去,不該是你想辦法討好孤嗎——什麽聲音?!”
在太子說到“討好”二字的時候,榻下有細微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