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闌風伏雨, 閣內只有我輕輕啜泣的聲音,許久後,林重檀才以極低的聲音開口, 他像是難以啟齒, 嗓音有些發緊, “我不能離開這裡。”
我頓了下, 慢慢伸手推開他, 自己用手背擦拭臉上的淚, 低聲道:“方才的話你當我從未說過吧, 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
“小笛。”
林重檀剛說兩個字,我便咬牙看向他, “誰是小笛?林重檀, 你不要老是喊錯名字。你走, 你若不走, 那我走。”
林重檀眉頭緊蹙又緩緩松開,濃睫下的雙眸裡似有掙扎、痛苦,我不再看他, 重新躺回去,背對著他。
虛與委蛇的把戲誰都會演,就看誰演得更逼真,林重檀最好再演得真些。我就不信他和太子能彼此信任到願意把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
“我有些事情必須要做,我向你保證, 等那些事情做完, 沒人可以再欺負你。”
我沒有再理會林重檀的話,有人守在暗處, 我也不怕林重檀再殺我一回,真朦朧睡去。等醒來, 外面的雨早已經停了,林重檀也不在身邊。
我低頭整理好衣服,余光瞥到還放在榻上的藥膏,想了想,將藥膏收進衣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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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三日,我在迎荷樓見到段心亭的庶兄段承運。
段承運被請到我這個包廂時,明顯有些恐慌,他雖在朝中任職,但不過是七品的小官。京城裡最不缺有權有勢之輩,所以他一來就問:“不知屏風後是哪位貴人,若我先前有得罪之處,在下先向貴人賠禮道歉。”
我看一眼旁邊的宋楠,宋楠會意,故意將聲音壓得極低,讓人聽不出原音,“段大人無須這麽生分,我家主子請你過來是有事相求。”
因我與段承運隔著屏風,並不知道他此時的表情,隻從他聲音聽出懷疑。
“我有哪裡可以幫得上貴人的?”
“段大人有個二弟對嗎?”
段承運聽宋楠提及段心亭,語氣立刻生硬了些,“是,貴人為何問起我弟弟?”
“我家主子聽聞段二少爺生病的事情很是擔憂,想問問段大人,段二少爺的病可有起效?”
幾乎是宋楠剛說完,段承運就不客氣地說:“閣下這麽擔心我弟弟,不妨直接遞請帖,何苦把我帶來這裡,樓下的戲還唱著,我要走了。”
這個段承運,跟段心亭的關系還真差。我不僅讓宋楠去查了段承運,也讓聶文樂查了一遍,兩人給的回答差不多。
段承運是段夫人的陪嫁丫鬟生的,說來這件事,還是一件醜事,段心亭的母親段夫人在懷段心亭前,懷過一胎,因懷孕無法伺候段老爺,便將自己的陪嫁丫鬟開了臉。
哪知道陪嫁丫鬟沒多久也懷上了,本是雙喜臨門的好事,可段夫人那一胎生下便是個死胎。
其中秘辛不得而知,但段承運生下來才三日,其母就被趕去了段家老宅,至今連個姨娘的稱號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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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大人,別急,我家主子的話還未說完。實不相瞞,我家主子欽慕段二少爺許久,可惜一直沒機會親近,近日得知段二少爺生病,我家主子願意出資出人,帶段二少爺去別莊休養。”宋楠說前面一句話時,自有他的人將段承運摁在原地,段承運不想聽也要聽。
邶朝民風開放,狎孌童者不少,但那是貴族狎孌童。若是貴族之間的事情,這關系便是秘而不宣,縱使外人知道,也要說我們只是契兄弟的關系,日後也都會娶妻生子。
段承運聽到宋楠的話,半晌沒有開口,他絕非蠢人,應該聽懂宋楠的言下之意。
“段大人其實不必那麽為難,段二少爺病情遲遲不愈,想必闔府上下都為此憂心不已。我家主子願意伸以援手,是好事,對段府好,對段二少爺好,亦對段大人好。段二少爺嬌氣,想來沒在府裡依賴兄長,如今段二少爺由我家主子照顧,段大人有更多精力去為國效力,自然也會更加官運亨通。”
段承運呼吸變得急促,整個人似乎都變得焦躁,“你……你家主子到底是何人?竟說這麽荒唐……你們做什麽?為什麽要蒙住我的眼睛,放開……”
話未盡,他已經閉上嘴。
我從屏風後探出手,有人將段承運的手摁在我衣袖上。段承運先是一頓,隨後仔細摸起我衣袖上的蟒紋。
宋楠問:“段大人可摸清楚了?”
衣袖上的蟒紋是皇子獨有的,旁人若私穿,會落個砍頭的大罪。
段承運猛然松開手,接下來我聽到膝蓋磕在地上的聲音,段承運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惶恐,“微臣給皇子請安,但不知是哪位皇子?”
“這個你就不需要知道了,我家主子真的很喜歡段二少爺,想如珠如寶待之,金屋藏之。”宋楠說。
段承運呼吸聲變大,“可是……可是父親他不會……”
“段大人,段二少爺如今病成這樣,段老爺應該更想治好段二少爺,段大人只要讓段老爺相信外地有神醫,將段二少爺送出京城,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需要段大人管了。”宋楠頓了頓,“段大人母親如今還在鄉下老宅吧,你和你母親骨肉分離多年,段大人不想念母親嗎?”
外面《望母台》的唱詞咿咿呀呀傳入包廂。
段承運沒有再說話,但我知道他心動了,便示意宋楠送人出去。在京城裡不好明目張膽地綁人,但出了京城,路上遇見山匪、強盜是很正常的事。
段承運離開後,我將身上的蟒袍換成尋常的衣服,從迎荷樓的後門上了馬車。我把宋楠也喊上馬車,他進了馬車後,端坐在離我很遠的位置。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我冷不丁問他。
宋楠看向我,“屬下並沒有……”
我打斷他的話,“這個時候你不需要跟我稱什麽主子屬下,你是宋楠,我是薑從羲僅此而已。”
“屬下不敢。”宋楠回道。
“你若真的不敢,就不會從將軍貶到我身邊。日後待太子登基,若我命好,可得一封地,若命不好,終生幽禁或命散黃泉。我現在給你兩條路選,一,將我所作所為全部去告訴太子或父皇,若是告訴太子,他應該會看在你報信的份上重用你,二,跟著我,我現在給不了你什麽,但我會百分百信任你,未來,有我一日,必有你一日。”
我垂下眼簾,自嘲地笑,“其實我是你,會選第一條,跟著一個無實權的皇子,能有什麽好處。”
宋楠低沉的聲音響起,“我既然喊了你為主子,你就是我的主子,我宋楠沒有認二主的想法,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從幾年前宋楠帶人剿匪,我便依稀能看出這人秉性,嘴壞但人不壞。這幾年想來他也是因為一張嘴,被一貶再貶。
攻善者心,坦誠之;攻惡者心,利誘之;攻權者心,示弱之。
我偏頭對宋楠輕輕一笑,“謝謝你。”
此時馬車停了下來,我將車窗略微推開一條縫隙,發現原來已經到了我和聶文樂約見面的地方。
一看到聶文樂,我便把袖中林重檀贈我的藥膏遞給他,“我想讓這個裡面有催.情的成分,你能不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