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無可避, 縱使想逃,耳邊響震的雷聲也讓我腿腳發軟,我捏緊身側的衣料, 涼絲絲的雨水在我手心蔓延。
一道閃電落下, 刹那間的白光徹底照亮太子的臉, 他雙眸晦暗恐怖, 看我如看無法再掙扎的軟弱獵物。
我想撐起身體離開, 但卻做不到。眼看太子要走到近處, 我預知到自己的死亡, 最後只能閉上眼。
此時,我腦海裡混亂一片, 我想起很多人, 莊貴妃, 皇上, 鈕喜,宋楠,四皇子……
還有……
國師跟我說過, 有生必有死,人應懼生,不應懼死。無生即無死,究竟解脫。我不應該畏懼死亡,只是我有些怕別人知道我的死訊會難過。
原來沒人在乎我的生死, 現在有了。
一隻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臉, 強行打斷我的思緒。我抑製不住地深呼吸,甚至我自己都聽到我的喘氣聲。
因剛剛的劇烈運動。
那隻手似乎頓了頓, 隨後轉而捂住我的唇。
預期的死亡遲遲未到,我不由睜開了眼。入眼就是太子的那把劍, 他提起了劍,可不知為何,劍卻停在半空。
我與他目光相觸,那雙眼裡有著明晃晃的殺意。
又一道驚雷落下,我身體猛然發抖,太子捂住我唇的手指更加用力幾分,隨後他將手裡的劍扔了,但並沒有容我想清楚他為什麽要丟掉劍,他就打暈了我。
我暈過去的最後知覺是發現太子把我抱了起來。
昏迷中途我似乎醒來了一次,我聽到女子的尖叫聲。
“朝兒!”
“母后聲音那麽大,是想讓更多的人聽到嗎?”
“你為何不殺了他?他都聽到不該聽的了。”
“兒臣跟母后說過了,兒臣留著他有用。”
“有用?有什麽用?!他娘是狐媚子,生的孩子也是狐媚子。她勾引本宮的夫君,她兒子勾引本宮的兒子!朝兒,你別以為母后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不就是想登基後,把這個小狐狸精養在身邊嗎?這小狐狸精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你要知道,只要他活著一日,你的皇位就有危險。”
“母后,兒臣已經大了,早已過了事事需聽母后的年紀。”
“啪——”
仿佛是巴掌落在臉上的聲音。
“呵,母后打得手疼嗎?若疼,換隻手繼續?”
“你!”
似乎有人察覺到我醒了,他們的話語聲忽地停住了。沒多久,我意識再度喪失。
等我徹底醒來,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身上的衣服被換過,所躺之處是一張鋪得很軟的床,手心感覺到的床褥料子,便能知其名貴。
我環顧周圍,這個地方沒有燭火,全靠牆上的夜明珠照亮。這裡也沒有窗戶,但我似乎能察覺到風的流動。
我想下榻仔細查看周圍情況,可一坐起,我就發現身體的不對勁,我渾身軟乏得厲害。
是生病了嗎?
好像不是。
我原先也生過病,也沒有這般厲害。
我強撐起身體,慢慢坐起,下床,可腳才碰到地磚,就腿軟得跪坐在地。我試圖站起,可嘗試數次,一點用都沒有,反把自己鬢角熱出了汗。
這個房間雖沒有窗,但並不熱,四周擺了許多冰壇。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機關開啟的聲音,我尋聲望去,看到方才還是一面牆的地方此時正緩緩打開。有人提著燈從外進來,我頓了下,才認出那人是太子。
他身著常服,見到我醒來,面上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他將手裡的宮燈和另一隻手上的食盒都擱在了玉石桌上,再向我走來。
我掙扎著想逃,可我現在身體的情況根本逃不動,奮力之下,也不過是在地上挪動兩步,就被人摁住肩膀。
“弟弟。”太子輕聲喚我。
我腦海裡閃過他殺人的模樣,他像羅刹鬼,殺人絲毫沒有猶豫,那些死去的人不僅有我的隨侍,更有一直在他東宮伺候的。
他從來不把旁人的命當命。
太子沒有第一時間殺掉我,而是把我關在這裡,他想做什麽?
我發現了他的身世秘密,就算他不殺我,以他的心機城府,恐怕這輩子也不會放我離開。
我逼自己冷靜下來,在這個時候絕不能自亂陣腳,謀定而後動方是。
握住我肩膀的手加了力氣,太子把我身體轉向他,夜明珠瑩白的光輝落在他身上,面容依舊美麗陰柔,“弟弟睡了這麽久,應該餓了吧,孤抱你去吃點東西。”
抱?
他也知道我沒有力氣。
看來我是被下了藥。
我推拒不願,可我現在這點力氣如螳臂當車,還是被太子從地上抱起。他將我抱到玉石桌旁,再把帶來的食盒打開。裡面的飯菜皆是我原先愛吃的,甚至還有一碗冰鎮奶茶。
太子夾起菜遞到我唇旁,準備喂我吃,我見狀急忙扭開臉,咬了下牙又松開,“我、我還未洗漱。”
一聲低笑傳入我耳邊裡。
“弟弟還真是個愛乾淨的,你睡著的時候,已經洗漱過,口裡也洗過了。罷了,你若想洗漱,那就再洗一遍。”
這個房間一應擺件、洗漱用品皆有,連沐浴的用具都有。我想自己洗漱,可手沒伸出去,就先被太子搶了先。他如照顧幼童一般照料我,眼神稱得上溫情,我隻覺得寒毛豎起。
洗漱完畢,他又重新把我抱回桌旁,我被他控制在懷中,如坐針氈,可又不得不吃他喂過來的東西。
不知道我失蹤了幾日,太子想把我一個大活人藏起來,並非易事,但我現在看他,他神情不慌不忙,仿佛沒有人找我。
“怎麽吃東西還發呆?飯菜不合胃口?”太子倏然問我。
我抿了下唇,“不是,是我自己沒胃口。”
太子沉眸,不知在思索什麽,半晌,他端過桌子奶茶,“無論如何,都要吃點東西,把這個喝了。”
說著,他將奶茶端到我面前。
我不想喝,我已經很久不喝奶茶了。可這一次太子並沒有容著我,他一隻手掐著我臉頰,非常強硬地把奶茶灌進我口裡。我被迫吞咽,甜膩的味道順著舌尖、咽喉滑落。
“咳咳咳。”我嗆到了。
太子終於把奶茶放下,他拿過絲帕將我唇邊奶漬擦淨,“原來你最愛喝這個,在宴會上至少要喝兩碗,現在半碗都喝不下去。”他扯了下唇,“不過沒關系,以後日日都喝,這習慣慢慢就能扭回來了,也能戒掉在國師那裡學來的壞毛病。”
我緩了緩身體的不適,“跟國師沒關系,是我自己年歲長了後,有些愛好改了。”
太子哼了一聲,他沒接我這句話,只是端起我方才喝了一半的奶茶,把剩下的一口飲盡。他其實不喜歡喝奶茶,每次喝都會皺眉,這次也不例外。
我看著他的舉動,袖中的手不由攥緊。
我記得我昏迷半途清醒時聽的話,那是太子和皇后交談的聲音,皇后言語之中對我多有輕蔑,指責我是狐媚子,勾引她兒子。太子對其言並沒有反駁。
如果原來我還可以說太子對我好,是因為他把當我弟弟,可事實上他和我並非兄弟。
我雖不知道他生父是誰,但肯定不是皇上。
太子他本人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他沒有殺我滅口,而是將我關起來……
在我大腦一片亂糟糟之際,太子視線落在了我的臉上,他盯著我看,也不說話。我被他盯得不舒服,剛想轉開臉,就聽到他一聲輕呵。
“不許動。”
我僵住。
他對我很輕地笑了一下,“你知道了也好,孤跟你並非兄弟,你且在這裡住一段日子,等孤登基後,就接你出來,應該不用多久了。到時候你會是邶朝最尊貴的王爺。”後面的話,他是在我耳邊說的,“當孤的侍君王,夜夜宿在宮中。”
侍君王?
侍奉君主的王爺嗎?還夜夜宿在宮中。
我心裡生寒,也忍不住張嘴道:“你雖然把我關在這,但外面會有人找我。只要我不現身,旁人就會懷疑你,因為我最後出現的地方是東宮。”我頓了下,喚起對他的舊稱呼,“太子哥哥,我對你的秘密毫無興趣,也不想跟旁人提,我隻想跟我母妃去封地。”
不管他信不信我,我終究要試一試。
太子聽到我的話,卻是一笑,“不會有人找你的,弟弟,你還記得那個唱戲的小溪嗎?他有一個本事,最會模仿人。他此時應該正跟你的母妃撒嬌呢,他也會代替你去封地。”
我徹底怔住。
原來那個小溪是作這種用處的嗎?太子是什麽時候就開始部署這一切的?他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讓小溪取締我?
難怪他一點都不慌亂,也不殺我,因為他早想好了對策。
如果有一個活生生的“九皇子”在,誰還會知道九皇子失蹤了?
太子直接跟我說出小溪的事情,恐怕是篤定了我根本逃不出他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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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應該空暇時間不多,他沒呆多久就離開了。我雖特意觀察他出去按的機關,可當我費力走到機關旁時,無論我怎麽轉動那個牆上的龍頭鎖,石門始終紋絲不動。
我每日吃完飯,都會變得很困,等我醒來,房間已經被人收拾過,新的飯菜也擺在桌子上。在這裡,我不知道時間的流逝,整日除了睡覺,再也沒的打發。我不想變成瘋子,只能在太子某一次到的時候,我主動跟他說話。
“你能給我幾本書嗎?我在這裡太無聊了,如果書不行的話,棋盤紙筆也行。”
太子聞言沒有先答應我,而是反問道:“你在天極宮平日都做什麽?”
我把我做的事挑揀著說出,他似乎對其中一件感興趣,“你每日都會抄寫佛經?”
“嗯。”
這是國師要求我做的,我也習慣了每日抄寫佛經,可自從被太子關起來,我再沒有碰過紙筆,更別說抄寫佛經。我感覺到自己的心緒比之前浮躁許多。
“孤知道了,明日給你送過來。”太子笑著說。
而翌日,我看到他送過來的東西,終究是沒能控制住脾氣。我抓起書想狠狠丟開,但我的飯菜裡一直有藥,這個藥讓我沒辦法像個正常人,一天到晚手腳軟綿。
書掉在我腳旁。
太子彎腰拾起書,“怎麽?不是愛抄佛經嗎?”
“我說的不是這種。”我剛辯解,他就湊近我的臉。
“歡喜佛也是佛,弟弟信佛,就該信諸佛,有失偏駁可不是信佛之人該有的。弟弟以後就抄寫歡喜禪,這上面字字珠璣,弟弟可要好好抄寫,孤每日都會過來檢查弟弟功課。”
我不要抄寫這種東西!
太子看懂了我眼神裡的抗拒,他面上的笑意收了收,“不抄的話,那孤明日就來親自跟弟弟試試這上面說的話。”
他言辭認真,並不像在跟我開玩笑。
我倍覺羞辱,但也只能開口說:“我……我手沒力氣,抄不了。”
“那就背。”太子抬起我低下的頭,“好好背,不許背錯一個字。錯一個字,都該罰。”
他下次來,果然讓我背歡喜禪,我根本背不出口,還不如抄寫。在我咬牙不語時,太子神色漸漸莫測。四周空氣似乎都凝固,我正遲疑著要不要跟他求求情,他猛然抱起我,將我放在床榻上。
當我意識到自己被擺出書上所說姿勢時,臉頰止不住地發燙,我難堪又反胃,更多的是害怕。
我怕太子做出更過分的事,只能乖乖背出書上的內容,但這種感覺太難受,我背得結結巴巴,眼淚也控制不住。
“……外相者,顏色……端麗、妙年悅意,身具……嗚……香氣,顏若桃花,冶豔細……腰……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