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嗡嗡。”
“嗡——”
“茅小樂管管你的劍,別讓它再嗡嗡了!”
旅社虛擬大廳, 評審團成員所在的出征大廳處,歸途人所處的包間內,連綿不斷的嗡嗡聲如蜂道人的蜂群飛舞,擾的人心煩意亂。汪玉樹終於忍不住道,聲音中有一絲哽咽。
“鏗!”
骨節分明的手指扣上劍鋒,鮮血流淌而下, 嗡鳴聲不再,但氣氛卻越發凝重。茅小樂也不抱劍而立了,更沒有之前指點江山的冷靜姿態, 此刻他面如冰霜, 蒼冷劍鋒映在瞳孔中,扭曲成濃烈的殺意。寶劍有靈, 劍鋒嗡鳴更是因他心中殺意而生。
這種情況之前也有,但要放在往常汪玉樹恐怕還會笑眯眯調侃緩解氣氛, 現在卻是剛嗡了不到一分鍾就忍不住開口了, 顯然自己情緒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嗚——評審團呆在這可真憋屈!”
鹿書橙已經變成了狼, 焦躁的來來回回兜著圈子,喉嚨中壓抑著低吼聲,聽著直播嘉賓靈媒的聲音眼神凶狠, 像憋不住想找個屠夫導遊好好殺戮發泄一番似的。
“這種感覺是第一次有。”
就連一貫冷靜的萬向春都忍不住道,金紅色鯤鵬羽翼張開合攏身前,翅膀上絢爛的羽絲都在微顫。不是沒有過精神被嚴重汙染,這麽多年來沒導遊的情況下歸途也一路撐了過來,安雪鋒身為最強的隊長承受了最多的壓力,而他們幾人積年累月, 精神上的問題也不少。
尤其在探索無解級旅程時,幾乎是日日幻象夜夜幻聽,那幻象不只是在戰鬥時化作同伴的身影聲音擾亂心神,更體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最嚴重的時候壓縮餅乾看起來像是長滿蛆蟲的腐肉,煮的泡麵宛如一桶盡是腐敗內髒的膿血,喝的水宛如泥沙汙水,裡面滿是飛蠅蟲卵。
視覺,嗅覺,觸覺,聽覺,味覺,精神失控導致各個方面的問題。即使知道食物沒有問題,吃下去也沒有問題,但如果一個東西看起來是腐肉,聞起來是腐肉,嘗起來也是腐肉,那它究竟是不是正常的又有什麽關系?
人的意識對身體會造成嚴重的影響,長久以往能面不改色吃下這些東西,那究竟是人還是怪物?
歸途人都很能忍,心志堅定有自己發泄的途徑,又有姓名牌等道具輔助,小五年後入隊的鹿書橙還不習慣才如此貪戀美食,汪玉樹和萬向春也各有各的紓解辦法。正常來說他們雖然是旅客,旅程中精神被汙染的程度卻和導遊掉san也不容多讓。
不說探索者只是丙等導遊,就算他是乙等,乙等精英,乃至甲等導遊,能讓他歸零的汙染平攤到所有歸途人身上後,按理說也不該讓他們這般失態。
但聯結導遊是不同的,這不是正常的汙染均攤,而是種奇異的,難以忍受的,不是意志堅定就能無視的微妙感覺。如果說之前角鬥場時探索者力量透支將死時帶給他們的是一種感覺,那麽這次他精神被嚴重汙染近乎歸零時,歸途眾人又是另一種感覺。
不受控制的擔心他,掛念他,心像被拋進油鍋裡翻來覆去的煎熬,那種失控感才是讓他們顯露出種種異態的真正原因。當然也是因為現在身邊都是自己人,不必過多掩飾。
“習慣就好了,習慣就好了,哈哈。”
王澎湃胖臉微顫,笑聲誇張的有點虛假:“這說明咱翠導強啊,我看他跟其他導遊就不一樣,哪怕歸零也不同。”
“剛才那架勢,誰看了不覺得翠導要歸零?魔鬼商人都歸了,但翠導卻撐住了。雖然咱都覺得心慌,但翠導確實還沒歸零嘛。”
王澎湃說的有理,雖然聯結的旅客能分擔導遊的精神壓力,但也不可能讓導遊不歸零,頂多是讓他在歸零後仍然能保持理智。導遊真遇到突然大規模掉san或者自己想歸的時候,旅客也是不可能攔得住的。
話雖這麽說,但看著san值瞬間歸零恢復記憶的‘衛洵’,王澎湃心中卻想到了安隊。要真是深度聯結到了追夢人和張星藏那種地步,張星藏是能把追夢人從瀕臨失控歸零中找回理智的,在身邊的深度聯結旅客也是能幫導遊回san的。但安雪鋒沒在丙一身邊,眼下更是在預熱對抗賽旅社監視下,很難隔空影響。
頂多讓丙一保持理智。
當導遊san值降到極低的時候,就是理智和失控本能在撕扯,很難說san值只剩1點的導遊是在理智下自主選擇歸零,還是在失控的情緒精神裹挾下歸零。探索者沒有歸零,說明他還沒到真正的極限,自己也沒想歸。
這是為什麽呢。
王澎湃不解,歸零能給導遊帶來更強大的力量,更多拚搏的機會。以探索者的性格,在剛才那種形式下,他應該歸零才對。
“其實在對抗賽裡歸零倒還算穩妥。”
萬向春道,他收起翅膀面色基本如常。
對抗賽中導遊最多歸零一小時,隨後他們這些評審團成員就會出手幫他們直接恢復san值,導遊能不死不失控關鍵就在這。
“一點都不穩。”
茅小樂陰森森瞅了眼外面:“翠導的籌碼沒在我們這裡。”
評審團成員是東區第一旅隊歸途和西區第一旅隊白教堂,估計是考慮到這次預熱對抗賽中有歸途新人和白教堂新人的原因,他們本隊都是沒有本隊人的籌碼的,其他倒是隨即均分。如果丙一真歸零,一小時後為他回san的就該是白教堂那邊的人,主動權不在他們手裡。
“白教堂跟屠夫聯盟有仇,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動手腳。”
茅小樂冷哼一聲,歸途和白教堂關系比較一般。由於稱號的原因白教堂的旅客大多都很古板,尤其對惡魔、屠夫、殺人狂之類的導遊和旅客遇到了都是能殺就殺,能‘勸說’其放棄殺戮就‘勸說’,算是極端正派旅隊。
茅小樂就被‘勸說’過很多次,一聽白教堂就覺得煩。但這種極端正派卻很受一部分旅客的支持,白教堂在西區勢力不小,各個都是為了信仰能犧牲一切的狂信徒,安雪鋒和白教堂打過交道,對他們的評價是更偏執瘋狂的希望旅隊。
既然知道十年上戰場幾乎必死無疑,白教堂選擇全身心投入信仰中,信念越強稱號實力越強,如此極致甚至到偏執才可能博取一線生機,這也是為什麽他們明明沒有開辟北緯三十度旅程,卻能成為西區第一大旅隊的原因。
就像一群瘋子,但誰在旅社呆久了不是瘋子?各大巔峰旅客看著直播中失去記憶,堪稱溫柔善良的修女瑪利亞,再想起她冷酷無情瘋狂到對沾染黑暗的隊友都毫不留情,能痛下殺手,心中皆是唏噓不已。相比之下東區就沒這麽偏執的組織——曾經的牧羊人聯盟披的不過是虛偽的外殼,唯一差不多算是虔誠頑固執著的雲天河也積極進了互助聯盟了。
茅小樂說的有理,白教堂隻做他們認為‘正確’的事,而屠夫導遊之首,手上沾滿血腥又是惡魔態異化的嬉命人在他們看來絕對是惡中之惡。如果他們認為丙一歸零會出現第二個嗜殺的‘嬉命人’,那即使違反旅社,他們也可能會從中作梗。
“他快點跟衛老師會合才最好。”
“沒錯,還是不歸零的好,哎,翠導快跟衛洵會和吧。”
即使是磕豹豹cp的鹿書橙忍不住叨叨,現在探索者就算沒歸零,san值也絕對到了最低點。自然回san的手段少之又少,現在丙一想起的稱號不全,恐怕連提純魔蜂蜜佟和歌都不能拿出來給他喝。
這樣下去不趕快回san的話實在太危險!如果能衛洵能盡快跟他會和就好了,有聯結旅客在身邊,導遊總能開始回san的!
* *
安雪鋒現在雖然很想回到衛洵身邊,卻是有心無力。那群瘋狂的鮭魚還堵在裂縫口,他們哪裡都去不了。記憶回轉後安雪鋒飛速捋順了記憶,結合著直播間看到的情況理清了現在的情況。
自從發現他自己不會被銀色物質侵蝕,而手裡的銀色物質球能吞噬其他銀色物質變大後,安雪鋒就邊繼續下潛邊沿途收集銀色物質,由於他以吞噬礦物的方式將銀色物質裹入到了自身泥土中,隻又暴露出一點,故技重施吸引了更多被銀色物質感染的生物來主動‘引誘’他。
安雪鋒順勢一次次上鉤,體內擁有的銀色物質越來越多。而當他體內積累的銀色物質到達一定數量後,安雪鋒發現他的身體竟開始發生變化!在乾式潛水衣隱藏下這種變化他人看不真切,但安雪鋒卻能感受得到。
他能讓碰觸到的火山岩長出眼睛,而眼睛中那些巧克力色的圓球竟是一顆顆鮭魚卵。被他催化的鮭魚卵孵出的鮭魚會聽從他的指揮。
他能感應到銀色物質的存在,吸收它們時遭到的反抗越來越小。而且他能隱隱感到大裂縫深處有什麽東西吸引他不斷向下。
而且在不斷融合銀色物質後安雪鋒發現,他接下來吞噬的銀色物質不止活性低於最初的,甚至就連反饋過來的意識也和最初獲得的截然不同!最初的銀色物質球是自稱為全智者,而接下來吞噬的銀色物質的執念卻是要找到全智者。
為什麽會有這種差距?銀色物質究竟屬於誰?安雪鋒懷疑這其中隱藏著更深的秘密,當他深潛入d字洞穴,抵抗住堆積成山的銀色物質汙染,變成雪貂閉氣鑽入裂縫深處,咬牙強撐過無數幻象囈語在堆積的銀色物質深處挖出一小塊碎肉樣的物品時,一瞬間他矮了半截,徹底擁有了黑暗精靈的超凡力量!
他的聽覺越發敏銳,能聽到冰川水中極細微的聲響,甚至能聽到冰川水中水藻孢子遊動碰撞的聲音,他越發懼光,甚至過多銀色物質聚集在一起散發出的溫和銀色光芒都覺得抵觸想躲避。
膚色變黑是他摘下手套融合銀色物質時發現的,耳朵變尖是他遭到瘋狂鮭魚群襲擊,躲進裂縫前被扯下潛水面罩後發現的。而對狂徒殺人刀的了解越發深刻,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個要改造增強它的靈感,卻讓安雪鋒確信。
他擁有了近似於黑暗精靈的超凡力量。
但緊接著就是數不清的鮭魚瘋狂暴動襲擊,它們不顧一切吞吃仍暴露在外的銀色物質,丙一和b1遇到的鮭魚潮源頭就在安雪鋒這邊,而他還遭遇了一條實力恐怖的兩米多長的鮭魚襲擊!這條龐大鮭魚衝撞所到之處一切事物都化作虛無,要不是安雪鋒及時變成大體格虎鯨,恐怕被這鮭魚一撞就要撞沒了。
而他也在d字洞穴遇到了米蘭達等人,在危險中迅速達成合作協議,一行人才且戰且退,最危急關頭又有身穿潛水衣的大喬治突然出現,帶領他們藏進了d字洞穴更深處的一條裂縫中——也多虧這些鮭魚們不知怎的數量被分薄了些,才讓他們有了喘息之機。
然後就在安雪鋒和米蘭達商量接下來事宜時他san值狂掉恢復記憶,看過丙一那邊直播情況的他就像開了外掛一樣,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麽最初得的那團銀色物質執念和後得的銀色物質執念不同。
是奧丁作祟!
最初的那些銀色物質是喻向陽帶來的,匯聚時就在老馬克的醫務室,就在他的身邊!以奧丁的實力當然能對斯露德的神力動手腳,它自稱全智者,誤導旅客。談起銀色女郎時用‘瘋狂失控’等詞讓旅客內心警惕戒備,從而再收集銀色物質時即使聽到不同的反饋,也會將信將疑,而它選擇的更是最大程度上能不受銀色物質汙染影響的旅客。
就像堵住了旅客的耳朵眼睛,讓他只能按照它給出的路線走。而它的最終目的就是讓旅客找到並帶回所謂的混亂源頭——那塊尤彌爾碎肉。
說實話這也算是一條任務主線的路,如果安雪鋒同意成為它的勇士,本質上是成為奧丁的勇士。如果他做的好讓奧丁欣賞,有可能在接下來的旅程中真正成為被奧丁認可的勇士,從而走上一條緊緊圍繞著旅程核心,‘幫助奧丁收集尤彌爾碎肉’的路。
但即使沒有恢復記憶,安雪鋒走上的也是另外一條路。這從他吃下衛洵給他的三文魚花時就已經注定了。
“你救了我,我會報答你的。”
確認米蘭達走遠後,安雪鋒毫不猶豫走向裂縫更深處,這裡雖然在水下卻有空氣。在裂縫最深處的角落裡躺著一個人,他身上乾式潛水衣被撕扯的七零八落,血從手臂和腿上湧出,此刻正脫力依靠在岩壁上,艱難喘息著,正是危急時刻從岩縫中竄出,扯他們進入這處安全點的大喬治。
聽到他的聲音後,大喬治抬頭露出個笑容,艱難揮了揮手:“瞧你說的……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就該互相幫助才對。”
“如果你這麽說我就真信了。”
安雪鋒卻不跟他打太極,直接了當道:“那我們之間就一筆勾銷——”
“可,可別咳咳咳咳,可不能一筆勾銷!”
他這話驚得大喬治猛地試圖坐起卻連連咳嗽起來,一邊咳嗽一邊搖頭,身上傷口血流不止看起來淒慘極了。但安雪鋒只是看,饒是大喬治咳的撕心裂肺也不吭聲。發現賣慘對他不管用後大喬治深呼吸幾次,終於勉強順過氣來,低聲沙啞道:
“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總是互相幫助的……咳咳,我跟丙一也是很好的朋友,當然,你們關系更好。”
他自言自語,用眼角余光揣摩著面前矮個子的表情:“我送給他吃的那朵三分魚花都被他送給了你,那三文魚花可是非常珍貴的。”
想到這大喬治心臟就肉疼的抽搐,但又能怎麽辦呢。雖然事情發展並未向他想象中那般順利,但總歸不算全無希望。他隱晦的打量的目光在衛洵身上掃來掃去,他擁有了黑暗精靈的膚色尖耳與天賦,卻並沒有變得醜陋佝僂。而是仍舊俊美。一頭純白柔軟的發絲搭配上深色皮膚更顯出別樣異域的魅力,白色的睫毛宛如一簇新雪。
而他變矮的身高在大喬治眼中更是加分項——雖然原本就不算太高,但冰島馬再矮些才更合適。看著看著,他倒對衛洵越來越滿意起來,尤其當衛洵審視望向他,然後忽然笑著主動開口: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
“你想要全世界最好的馬,對不對?”
看見大喬治的眼睛亮了,安雪鋒心中哂笑。大喬治想法不難猜,他和小喬治不愧是親兄弟,身為捕鯨者的小喬治畢生追求是最好的虎鯨,冰島馬純血協會會長大大喬治的終極目標正是世界上最好的馬,神王奧丁的坐騎八足神駒!
而他們都是極為執著的人,為了自己的追求不惜排除萬難。如果利用好了會是不錯的助力,就像在昨天出海時洛芙林小虎鯨裝死,為保護小虎鯨小喬治直接和保護者號打了起來一樣。
奧丁不希望洛基之子誕生,根源上就與大喬治敵對。而且奧丁雷神不能以神身降臨,大喬治也有暗手——那朵飽含神力的三文魚花恐怕就來自某條兩米多長,擁有神力的大鮭魚。
現在由奧丁操控的瘋狂鮭魚還堵在洞穴外面,安雪鋒想去見衛洵基本不可能。但大喬治卻會不顧一切促成他和衛洵的見面,如果利用好了,他會很有用。而且安雪鋒差不多大半把握確定,大小喬治恐怕和黑寡婦暗棋有關,要是能趁機引出她和蜥蜴公爵布下的暗手……
“哈哈,我就知道你早就看上了我可愛的小馬!”
安雪鋒正謀劃正事,思緒卻被大喬治突然的大笑聲打斷了。聽他這麽主動說大喬治簡直是喜形於色,衛洵的暗示在他心中自動轉化成了生子宣言,他都沒想到衛洵竟然這麽野這麽直白,不愧是匹好種馬!而且寶貝兒確實隻對他另眼相看,成功的概率真的不低。
為了八足神駒他能付出一切!身體像是突然湧出了一股力量,大喬治竟然又能站起來了,他高興地合不攏嘴,堅定道:“你放心,既然你願意,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送到寶貝兒的身邊,讓你們能今天就配上——嗚嗚嗚!”
安雪鋒不等他說完直接捂住了大喬治的嘴,這說的都是什麽話!他可還頂著衛洵的臉呐!
“我跟丙導不是那種關系。”
安雪鋒義正言辭道。
大喬治思想真有問題,這打算擾亂他們夫夫感情嗎。黑寡婦真陰險啊,就是見不得別的夫妻好。
安雪鋒不悅的想,心中狠狠給黑寡婦記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