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沉， 狂風乍起，風裹著泥腥水汽，仿佛將有瓢潑大雨落下。

　沉重的棺木棺罩被杠夫們抬著， 這會半命道人倒是不再撒紙錢了， 他另拿出個特殊形製的手機來播放道樂。

　鼓樂聲周希陽扛著引魂幡， 眼圈通紅，他帶著旅隊眾人繞著棺木左轉了三圈， 再右轉三圈， 這卻是江西那邊古老的出靈儀式，名為繞靈大起喪。

　旅程景點對出靈出殯儀式沒有太多要求， 周希陽選擇雜用各地葬儀， 古現代交織， 各地混雜，正是為了混淆陰差陰軍。但情況比最初想象的更糟糕，眼下它們是完全盯上了芷家大院，任何從這院口出的恐怕都會遭到針對！

　那就來針對吧。

　周希陽執靈幡在最前面引路， 他身後是作為‘長孫’的雲天河。只見雲天河手指間纏著一根紅線， 這紅線正連接向後面杠夫們抬著的棺材， 沒入棺罩內。之前棺材釘了七顆子孫釘， 卻是有一顆沒有釘緊。

　這顆釘子在上面纏繞紅線，由長孫牽著，意為‘留後’， 雖然正常來看芷爺爺沒有任何後人， 出殯都得由旅客們扮演各種身份，但該做的還是要做全。

　這根紅線並不一般， 始終與棺木相連也能更好監測棺木的動向。周希陽仍舊不很信任雲天河， 但也只有雲天河作為長孫， 能走在他的身邊，隨時交流。

　同理，女眷跟在棺木後邊。原本是梅恪爾和雲良翰斷後，但現在梅恪爾成貓妖了，就只剩下‘長孫媳’雲良翰，這更讓周希陽無法放心。

　哪怕白小天跟在最後，敲木魚誦經，周希陽也放心不下。出殯絕對會遇到襲擊，他把之前對雲良翰影子的限制解了，這樣一來不知道白小天能不能牽製住雲良翰。

　半命道人比周希陽更擔心，但他在前面拋灑紙錢買路，距離白小天更遠。

　偌大一個出殯隊伍，天然就將旅隊眾人隔離開了。

　“你去間。”

　衛洵讓鬱和慧去出殯隊伍正盯著，他和魔鬼商人站在一塊，走在出殯隊伍的最前面。芷家大院在一處胡同內，要出了胡同到街口才能換上大杠。芷家真正準備的出殯大隊‘人’數眾多，也等在外邊街道。

　“要先走東華門出了紫禁城。然後要麽走十道口，要麽走擊鼓大道出城，然後再往陽壽鎮殯宮去。”

　魔鬼商人憂心忡忡：“你說今天能出城嗎？”

　“能。”

　衛洵道：“出了臂哪吒城才是真的危險。”

　城內畢竟有哪吒靈坐鎮，而且現在旅客內部分陣營，阻止出殯一方勢力太強，哪吒靈也有機會動手。

　“瞧你急的，現在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

　黑寡婦蜘蛛趴在魔鬼商人肩膀上，懶洋洋看著芷家老管家帶人，在胡同口一路插上路旗。這是用五色紙糊的小三角旗，用來指引死者亡靈的。但前半段路還好，從胡同段到外面街口，這路旗卻是剛插上就軟倒下來，完全無法立起。

　一看就是有陰鬼作祟。

　老管家鎮定拋出大把大把的紙錢，這紙錢在空翻卷著，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幽綠鬼火燃燒吞沒。但哪怕陰鬼們拿了買路錢，這路旗仍無法立起——

　這就不只是為難芷家了，而是明確提醒前路真的不通，有危險。

　“先生……”

　杠夫棺木還在後邊，老管家回頭找到半命道人。他往前一看便知道如何，略一點頭：“交給我。”

　隨後便見半命道人化茅草為利劍，低喝一聲猛然平平斬去。似有無形的劍氣掃蕩過胡同前路，擊散堆積的紙灰與歪倒的路旗。

　他們今天，必走這條路！

　沒有路，那就斬出一條路來。

　在半命道人隔空斬過之後，老管家再插路旗，便都能穩穩立住了。

　“都是小鬼。”

　魔鬼商人見狀松了口氣，能被半命道人憑空一劍嚇退的都不過是攔路小鬼罷了，真正的陰差陰軍還沒有動手。

　但隨後他又心凜然。

　現在越不動手，越說明形勢嚴峻，恐怕是要在後邊雷霆一擊！

　“你說……”

　魔鬼商人正要向黑寡婦討教，卻發現她在饒有興致，試探小翠。

　“這麽要緊的時候，追夢沒和你一起？”

　黑寡婦輕笑道，枚蛛眼掃過衛洵的肩頭：“半日沒見到老朋友，怪讓人想念的。”

　“追夢覺得這裡太髒。”

　衛洵不鹹不淡道：“腥氣血氣太重，別髒了它的鱗片。”

　的確，現在胡同已經有些微變樣了。

　* *

　“啪嘰。”

　“啪嘰。”

　每走一步，腳下都響起黏膩沉悶的水聲。這聲音不像踩進水坑，倒像是粘稠膠質的泥潭。腳下原本堅硬的大地似乎也變得柔軟起來，如同沼澤輕易就會將人陷沒。受到影響最深的自然是杠夫們，但有十月十日這個‘經驗老道的杠夫’打頭，抬棺的杠夫們倒還算穩定。

　奧古斯都抽了抽鼻子，臉色凝重，他嗅到了濃鬱的血腥味。

　這血腥味不單是從某處傳來的，而是從腳下大地，從兩側牆壁，甚至從天空，從四面方——仿佛他們現在正走在一條無比寬闊的血管！

　芷家大院建在臂哪吒城的‘心臟’，此刻要出心臟，這條胡同自然正是‘血管’！血氣蒸騰彌漫，潮濕腥臭，空到處都是霧蒙蒙的紅，濕度劇烈增長。米婭心覺不妙，打響尺的聲音更急幾分，所有杠夫隨她節拍加速，整個出殯隊伍的速度頓時更快了幾成！

　“轟隆——”

　“轟隆——”

　斷後的雲良翰戒備後望，導遊在前，他偏偏在最後，看來這次景點是沒有出手機會了。即便梅恪爾現在成了妖怪，沒人監管他，雲良翰也沒打算現在出手。

　最後誦經的白小天？菜雞。他不跟半命道人站在一起，雲良翰根本就不會將他放在眼裡。

　但現在，能說上話的也就這個白小天了。

　“喂，你有沒有聽到雷聲。”

　雲良翰壓低聲音，他原本是看天的，但很快雲良翰就發現，這悶雷的聲音並非源自天上。

　而是從他們身後傳來。

　血氣越來越濃，雲良翰的身影虛了虛，靠化影減輕血氣的影響，臉上表情卻越發凝重。

　不只是悶雷聲，就連大地都在微微震顫。他作為長孫媳不是下地走，而是坐著一輛白木車。但雲良翰有眼睛能看，地上不知何時布滿了黑紅色的粘稠液體，白小天每一步都走的艱難，那些液體已經淹到了他的小腿。

　驀然間，雲良翰瞳孔驟縮。他看到胡同後方盡頭處，出現一道潮水般的暗色紅線！

　“旅客朋友們，請看你們身後。”

　魔鬼商人的聲音隨著導遊麥，傳到每一名旅客的耳。此刻米婭響尺聲急促如雨點，整個送殯隊伍完全奔跑起來了！

　“臂哪吒城仿照人體設計，近些年來更是裝上了最新的人工造浪系統！大浪就要來了，請旅客朋友們不要擁擠踩踏，盡情體驗！”

　體驗你奶奶！

　哪怕西區旅客都在心破口大罵，被濃重血霧嗆得屏住呼吸，一個勁往前衝。明明距離胡同口只有幾步之遙，後方傳來的，如悶雷般的浪潮聲雖然緊迫，但顯然是追不上來了，但周希陽臉色仍舊凝重。

　驀然間他站定不動，厲聲喝道：“收縮隊形，抓住周圍人和物，不要松開！”

　無論旅隊眾旅客心各有什麽想法，這一刻他們選擇相信隊長。就在他們剛抓住周圍東西的刹那間，滔滔血水竟如九天瀑布般，轟然從天而降！

　天上，腳下，兩側牆壁同時冒出洶湧血流！後面的悶雷聲竟只是誤導旅客的手段，近在咫尺的胡同口更是誘惑，這血水衝擊力極強，黏性很大，如果不是聽周希陽的收縮隊形，恐怕這支送葬隊伍勢必會被衝散，再想聚攏還要再花時間！

　“為了讓旅客朋友們能有最好的體驗，小造浪每隔十分鍾一次，大造浪每隔半小時一次！”

　“告訴旅客朋友們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刻鍾就是大造浪啦！”

　狗屎！

　“繼續走。”

　血浪稍小，周希陽就立刻發令繼續向前。恐怕在出紫禁城前，他們都會受到‘造浪’的影響！而他們剛才遭受的只是小造浪而已，大造浪是什麽情形，簡直難以想象。

　魔鬼商人話語的隱含意思，正是讓他們在一刻鍾內從東華門走出紫禁城！

　“真狠啊。”

　饒是魔鬼商人熱情洋溢念完導遊詞後都忍不住後退一步，他仿佛感到了旅客們對他深深的怨念，也為這景點難度感到震驚。

　他覺得這其任意一個危險點，都足以能作為景點了。但這裡卻是複合型的，有太多的危險。

　“怪不得臂哪吒城內，陰差陰軍們很難動手。”

　臂哪吒城內的危險，同樣也阻撓了陰軍陰差們。像現在這裡徹底成了血腥之地，沒有任何鬼差陰軍能輕易染上血汙。

　“嗯。”

　衛洵敷衍應了一聲，他正盯著地上的血看，若有所思。

　他們兩人早在街口等著了，沒有被血浪吞沒渾身染血。但此刻外面大街的地上，也開始滲出絲絲縷縷的膿血。

　倒是讓衛洵想起了他背著安雪鋒，走過的那條血路。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下一刻——

　衛洵拿出幾個小瓶，蹲下來開始收集黑紅膿血。

　還能這麽乾？？

　對啊！還能這麽乾！

　魔鬼商人當即就顧不得共情旅客了，看小翠收集了幾滴，沒有任何問題，他心一動。也拿出個容器來和小翠一樣，開始收集地上膿血。這可是極度危險旅程內的膿血啊，而且是臂哪吒城的‘心臟血’，這價值……

　魔鬼商人瞅上了一個小血坑，不到巴掌大。他謹慎得很，也不打算收集多少，這麽一小坑大概有十滴——

　“啪！”

　魔鬼商人剛把瓶子伸過去，這血坑的血突然變成了個巴掌，狠狠扇了他兩個大嘴巴！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