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起之時,離旋劍薄刃輕顫。
余關山奮力揚劍,玉色的虛影排擊出的那一瞬間,他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
“風雪不歸人。”這是他剛剛在極限中領悟的一擊殺招。
登時漫天的白雪卷著凜冽的劍意呼嘯而起,天地結界之間一片寂靜,這一方小天地中的氣溫也驟然降低,仿佛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
初時朔雪如細密的晶花,無聲地揚起一片無盡的白;劍出時便如漫天的柳絮堆積,愈來愈密。
陳隱靜靜地站在原地,她垂在身側的手掌握著一把生鏽的短刀。
烈烈燃燒的滾火遇上漫天朔雪之時,極地寂靜發出陣陣“滋滋”聲,竟是有雪要覆火的跡象。
這一刻她的鬢發和眉梢都結了一層霜,嘴唇也被徹骨的寒意吸盡了暖意,泛著青白。
她靜靜地看著無聲的霜雪慢慢凍住周圍的小世界,此時她眼前的景象已經變了。
周身是一望無垠的雪地,遠處隱約有冰山高/聳,極地之中僅有她這麽一個迷路的旅客。
她呼吸,氣息便結冰。
她前進,身後的腳印便會被朔雪覆蓋。
無論她走多久,都走不出這寂靜的困雪,這仿佛是一座圍城,要將她困死。
她便是那風雪之夜的不歸人。
陳隱任由劍意吞噬她身上的暖意,整個人就像是要被寒冷冰凍。
在那道玉影即將劈在她的面門之時,她終於緩緩抬手。
平平無奇地短刀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注入,刀身都在不堪重負地顫抖,凍住刃面的霜雪頓時被刀身上迸發的劍意震落。
余關山瞳仁一縮,頓時運氣身法往後飛速地褪/去,但為時已晚。
不知何時,陳隱的身影已經閃到了他的身前。
他心下大驚,為何陳隱會如此之快?!
但很快他便沒空去想別的事情,他眼中只能看到一柄巨大的金色巨劍從天而落,生生劈開了無垠的風雪。
劍的長吟蓋過暮雪的淒鳴,整個小世界都成了一片不容抗拒的金色。
狀似柔弱的雪花狂舞,漫天的白雪試圖絞斷那道金色的巨劍,卻是在徒勞抵抗。
如山的劍鋒不容抗拒地撕裂雪幕,喧囂落下,落雪蕭蕭在這結界中的小天地慢慢融化。
陳隱捂住嘴輕咳幾聲,有絲絲腥甜在嘴裡蔓開。
她剛剛使出那一劍是勉強,此時識海中靈氣枯竭,被劍氣肆虐過的經脈也漲漲的發痛。
等緊繃的精神松懈之後,她識海之中忽然響起一道清脆的裂聲。
陳隱一怔,頓時四周磅礴的靈氣從四面八方朝著她籠罩而來,從她的穹頂灌入識海。
洶湧的靈氣一舉衝破她的瓶頸,等幾個大周天運行完畢,她才漸漸收了吐納。
再次睜開雙眸,陳隱的神色有些複雜。
她破境了。
引氣第四段。
她從兜裡摸出一顆靈石吸收靈氣恢復狀態,等酸脹的經脈舒服了,才抬腳朝著結界的另一邊走去。
結界的盡頭有個少年躺在地上,他周身一片落雪,此時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般。
等陳隱走到他跟前,才發現余關山正睜著眼睛,胸口一起一伏。
她松了口氣,沒掛就好。
余關山此時有些許挫敗,他悟出“風雪不歸人”之時,幾乎斷定了自己此局必贏。
可是當陳隱那金色的巨劍之意使出時,他便知道自己敗了。
雖然他也知道這劍意不可能陳隱所創,但她能使出這劍意的精粹,哪怕只是皮毛,也很恐怖了。
她已經參悟了這道劍意,已經踏入了劍道,有自己的道心只是遲早的事。
可以說陳隱不僅修為晉升的飛快,劍道天賦也不低。
這怎能不讓余關山鬱悶。
看到映入眼簾的少女,余關山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起陳隱的臉來。
就是這樣一個擁有豔麗得過分的臉龐、身段高挑纖細的少女,在他自得的劍道上將他擊敗。
陳隱說‘請接我一劍’,可他卻沒接住,反而被重創。
余關山心中有些挫敗,他自遇上這少女后,便一直在輸。
忽然,面前的陳隱朝他伸出一隻手,“能起來麽?”
她分明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沒有贏了的傲氣,也沒有對輸者的憐憫或輕蔑,仿佛這場剛剛差點要了兩人的命的戰鬥只是小孩子過家家。
余關山看著那張臉,心頭的陰霾不知怎的消退了。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識海中一直突破不了的瓶頸也松動了,估計突破就在這兩天。
他眼睛亮了,周身的刺才真正軟下,悶聲道:“我肋骨斷了兩根,右臂也麻了,撐不起來。”
剛剛那道劍意他結結實實的接了下來,登時便吐了好幾口血,內傷不輕
陳隱有些無奈,她又沒忍住咳了兩聲,肺腑中殘存的寒意讓她連呼吸都是冷的。
她彎下身子,讓余關山搭上她的手,吃力地把人拉起。
誰知拉到一半,她目光一凜,身子朝著左後方一翻。
而也就是她一松手,余關山又“撲通”一下跌進積雪。
余關山:……
陳隱:我想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麽?
一個白瓷茶盞正正落在她剛剛站著的腳下,落地應聲而碎。
而茶盞破碎的那一瞬間,籠罩在後院的小小結界也隨之緩緩淡去,露出了原本的樣子。
四周一片狼藉,家具桌椅斷的斷碎的碎,無數劍痕深深印在上面。
陳隱順勢朝著二層閣樓看去,鄭雪瑩就站在那層欄邊,顯然剛剛的茶盞便是她扔的。
鄭雪瑩:“好盛的威勢,我竟不知師妹師弟如此有精力。”
意識到闖禍了,陳隱立刻收斂了一身的氣勢,無比乖巧道:“鄭師姐好,我和余道友切磋,不想饒了師兄師姐清修,請您責罰。”
鄭雪瑩深深看了兩人一眼,到底沒說什麽。
她輕哼一聲:“旅店的損失你們自己擔負,隻此一次。說過了出來是有要事要辦,要小心行事注意行蹤,不是讓你們瘋鬧的。”
說著,鄭雪瑩的身形消失在二樓欄處。
陳隱再恭敬道:“是,多謝鄭師姐。”
等幾個師兄師姐離開,隻松松垮垮穿著寢服的周敦恆便一臉苦相,風風火火跑到兩人身旁。
他先是從儲物袋中摸出一顆丹藥,二話不說塞進余關山的嘴裡。
余關山剛一吞咽下去,濃厚的藥力便化開修複他的經脈。
他到底是有過見識的,自然知道這種丹藥不是凡物,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周敦恆。
隨隨便便就能拿出這種等級的丹藥,看來這位看著平凡矮瘦、又天天話癆的周敦恆也不是什麽普通人物。
周敦恆被打鬥的動靜直接震掉了床,滾進了床底。
等他抱著枕頭歪歪扭扭跑到後院門口,心臟差點蹦出來。
鄭雪瑩和其他幾個師兄師姐早就在此,而陳隱和余關山在結界裡打的火熱,出手都是殺招,一串接著一串,他看著都心驚肉跳。
“兩位祖宗,不知道還以為你們是世仇呢!”
周敦恆嚷嚷著把恢復的差不多的余關山從地上拽起來,眼珠子一轉,賊兮兮湊近余關山。
兩人最後一招太過強盛,整個結界裡都被金光和白茫茫的雪霧籠罩,他根本看不清。
但依照之前的情況,周敦恆本以為余關山會贏。
他已經想好了,要是等陳隱出來了因為輸了鬱悶,就斥責余關山。
‘虧咱們還是朋友,你竟是如此凶悍!’
誰知道最後是陳隱站著、余關山躺著出來的。
周敦恆帶著點賤兮兮的笑道:“余關山你不行啊,被陳隱壓著打,劍術不精……”
余關山:“滾。”
看著又扭打在一起的少年人——其實是周敦恆單方面糾纏余關山,不自覺流露出一絲笑意。
等她意識到時,笑容一僵。
她已經有多久沒有這麽輕松、這麽開心過了?
她也忘了。
*
議事廳之中,鄭雪瑩盤坐在最中間,周圍一群同門的修士爭執不休。
他們來到大平之後,分批次在周邊和城中打聽了好幾天,收獲不多。
城裡的人都是傳聞,說城中修士失蹤的多,城郊和大平境內都有厲鬼出沒,專門殺修行之人。
這讓赤霄門中的修士們擔憂不已,不知道這些修士中有沒有他們消失的同門。
可除了這些模棱兩可的訊息,他們便再也找不到別的線索了。
鄭雪瑩能感覺到因為他們的行動,可能已經引起了一些暗中隱藏的勢力的警惕。
每次回來的時候,他們都要用符籙隱匿、大費周章。
此時同門便在為此事爭執。
“師姐,咱們這樣查肯定查不出別的了,他們的魂燈未滅說明性命無憂,而此事又是大平皇室求助,為什麽我們遲遲不去詢問皇室中人?”
“是啊師姐,咱們在這大平人生地不熟,也沒有自己的勢力,簡直就像是無頭蒼蠅。”
“……”
看著同門們紛紛不解,鄭雪瑩緊蹙的眉心就沒松開過。
她何嘗不知,但是她總覺得這城中有什麽蹊蹺的地方,有股隱隱的危險氣息讓她心中不安。
想了許久,鄭雪瑩終於松口。
她歎了口氣道:“那咱們明天先進宮,詢問一番大平皇室的人,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線索。”
“至於那些新生們就讓他們待命吧,人數太多浩浩蕩蕩,真有什麽事情,咱們也顧及不到他們。”
其余修士紛紛應下,就要回去收拾東西。
忽然有個男修士道:“鄭師姐,今日比鬥的那兩個小修士要不要帶上?兩人修為都拔尖,劍法也出眾。”
“尤其是那個女修,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她已經引氣四段了,好恐怖的天資!”
鄭雪瑩的腦海中浮現出今日之景,也頗為認同。
入門不到半年便突破引氣四段,這要不是她親眼所見,定會覺得說的人在做夢。
她沉吟斟酌片刻,搖頭道:“雖然他們倆實力不凡,但畢竟是剛入門的新人,經驗還不足。讓他們坐鎮店裡,也好讓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