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門內, 孫平和余關山一出宗門結界,此事便報到了內門和宗主的耳中。
大殿之上,乾清道人的身形被一層雲霧籠罩, 久久沒有說話, 似乎是在考慮此事。
片刻之後, 一內門大弟子恭恭敬敬入了殿門, 垂首高舉著一冊玉簡,道:“稟告掌門, 外門周師弟已經醒了, 丹堂的人說他身上的傷口確實殘存魔氣,拔除後再靜養三天便無大礙。”
“這是周師弟口述的來龍去脈,請您過目。”
青年人話音剛落, 他掌心中托著的玉簡便被一股靈氣卷著,眨眼間到了上首乾清道人的中。
一眼略去,他才口問道:“各位長老覺得如何?”
何崇武坐在下首, 他冷哼一聲道:“就算真的有魔氣,也不能說明那小子說的就是實話。”
又有一內門長老附和道:“此事實在詭異,萬年來大陸已經沒有魔族的蹤跡,就算是有, 天道演算也能發現出來。若是大陸上真的出現魔族,豈不是……”
他話音一頓,又道:“依看, 此事確實要好好查明,孫師弟太過冒進了!”
這長老沒說完的話眾人心中都清楚。
若是天道演算沒能發現魔族的蹤跡,那意思不就是天道出了問題?
這大逆不道的話,誰敢說出口。
自上古混沌以來,人魔兩族爭鬥不斷, 對於魔族嗜血的段,正道人士都憤恨唾棄。
可隨著天道禁製的加強,近千年來,魔族幾乎銷聲匿跡。
若不是知道這些鬼/東西就像是陰溝裡的老鼠,怎麽也打不死剿不滅,他們還真會認為中洲區域已經沒了魔族。
對於現在各大宗派的弟子們來說,魔族和曾經的兩族大戰早已成為了傳說。
為了疑似魔族一事,乾清道人將在宗門的長老都召集在一起,一時間殿中爭論不休。
忽然,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猛然撞進了殿中。
來人一身丹青長袍,滿臉的驚恐,正歪倒在大殿的門前,連頭上的道冠都歪在半邊臉上。
眾長老看清他這幅樣子都大吃一驚,殿內一片寂靜。
還是上首的乾清道人最先回過來,厲聲道:“嚴師弟,你這是怎麽回事?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各個峰頭都有長老坐鎮,而這來人便是監製所所在峰頭的內門長老,名嚴宏天。
監製所不同於其他峰,峰中弟子不多,學的是天機推演、卜算陣法。
其中嚴宏天修為最精進,為人也最傲氣,整個赤霄門弟子的魂燈陣法便是由他一人在維持。
他號稱一卦陣算天下,向來不和‘粗俗’的、整天只會打殺的峰主來往,平日裡出鬼沒很少見到他的身影。
像今日這般神情巨變、汗如雨下的失態模樣,饒是乾清道人也是第一次見。
乾清道人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嚴宏天用顫顫巍巍地聲音道:
“天道禁製…出問題了。”
此話如一聲驚天雷,殿中所有的長老都駭了一跳。
甄自遠白須炸開,“嚴老兒你話說清楚,到底出什麽事情了?!”
上古有傳說,天道曾經崩塌過一次。
在神人還未隕落的混沌時期,曾有共工氏怒觸不周山,將山之柱撞斷,天之幕布也破開了一個大洞。
後有人女媧補天,以五『色』石和巨龜妖補天,這才堵住了天道的洞口。
今日乾清道人得知大平事件後,便讓嚴宏天重新推算天機。
嚴宏天本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他也根本就不相信余關山和周敦恆的說辭。
但是當演算命盤始轉動時,他發現雖然表面上天道沒什麽問題,日月交替鬥轉星移,但他總覺得有一處略有滯懈。
於是嚴宏天便以神識撥算,這一探不要緊,那處的天道之幕竟像是鏡中花水中月,慢慢破碎起來,形成一個殘缺。
天道禁製竟然出現了缺口?!
隨著這道缺口被發現,整個三千世界的各大宗門都感覺到了天地間細微的變化。
古老大殿之中的命盤發生變換,隨之在三千世界各個看不見的角落中,絲絲陰暗正在繁衍滋生。
又有林中古樹之下,有天地靈寶緩緩誕生;而山脈之間,乾涸了數千年的靈泉忽然冒出了細細的甘泉。
嚴宏天因為窺視天道遭到了反噬,即識海像是被一記重錘給砸的就要暈厥,一口鮮血從喉中噴出。
但他不敢怠慢,爬起來就跑到大殿上去稟告了乾清道人。
這回殿中是真的沒了聲音,剛剛說天道禁製總不可能出問題,立刻就有禁製出現漏洞的消息傳出。
甄自遠撫平了白須,道:“看來兩個小弟子所言不虛,天道禁製出了問題,那麽魔族的蹤跡們便無法掌握了。”
他一拱手,衝著上首的乾清道人道:“請宗主立刻派人前往大平調查此事,並接應孫平師弟!”
何崇武和眾人的情變化多端,但他們現在每個人想的都不是個人恩怨。
十萬年來,三千世界一直在天道禁製之下,最近萬年更是靈氣枯竭無人飛升。
哪怕是他們這一群活了上千年的老家夥,有時候也會『迷』了道心,不知道自己修行是否還有意義。
現如今禁製出了問題,是不是就意味著,一切都有了轉機?!
乾清道人允了甄自遠的請求,遣散了眾位長老。
大殿之中,隻他一人立在上首。
他修為最高,所以對天道變化也最為敏/感。
就在嚴宏天勘破命盤漏洞的那一刻,整個三千世界的氣場和靈場都變了,瞬息之間,風雲變幻。
無數宗門中閉關中、打坐中、戰鬥中的大修士似有所感,紛紛展靈識望向天穹。
乾清道人感受著天地間驟然變得更濃鬱些的靈氣,心中百味雜陳。
禁製一破,靈氣泄『露』一分,這足以讓很多卡在最後一關的大能瘋狂起來;可想而知未來的百年中,衝擊最後關卡的大能定會多上許多。
而魔族不再受製於天道演算,定會重新霍『亂』三千世界,勢必又會掀起一場新的兩族鬥爭。
屆時又是生靈塗炭、天地『色』變。
而在這個環境下成長的一批年輕人,也必定會迎來萬年蕭條下的嶄新時代。
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乾清道人想到了還在小三千世界歷練的大弟子,心念一動,一隻活靈活現地雀兒便撲扇著翅膀在大殿中飛了一圈,而後衝出了大殿之外。
小三千世界,一處南境海域邊陲。
滔天的巨浪卷向了岸邊的沙灘,將堆積的沉沙卷走又推來,漁村的百姓已經接連三天沒出過海了。
有老漁民從窗子往外看,看著遠處洶湧的海面唉聲歎氣。
他們靠水吃水,海貨就是村裡人賴以生存的本錢。
可今年不知怎麽回事,還沒到起浪最狠的時節,海面就翻湧起來。
三天起忽然暴漲的海水讓許多還在海面上捕撈的村民措手不及,直接翻了船,村裡死了好幾個男丁。
後頭院子裡住的兩個『婦』人現在還在哭天搶地,說她們的兒子命苦,被海卷走了。
上了年紀的老漁民何嘗不知道這海浪異常,暗自猜測是海底的海神發了怒,紛紛焚香祈求海神保佑。
木屋窗前,有一少女直勾勾地盯著洶湧的海面,唉聲歎氣。
忽然,一個少年從窗下竄出一顆腦袋,“看什麽呢?”
他瞧著女孩兒望眼欲穿地神情,哼了一聲道:“你是在等那個外來人?要說啊他肯定已經被海卷走了,這麽大的浪還敢下海……”
“呸呸呸你個烏鴉嘴!傅大哥才不是你那三腳貓的水『性』呢。”
少女蹙著眉頭想把這討人厭的男孩兒趕走,忽然,遠處洶湧的海岸上出現一個小小的影子。
她眼睛亮了,“傅大哥回來了!”
少年看著心儀的女孩兒滿眼都是別人,心中吃味又惱怒,這個什麽傅大哥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但其實他心裡還是挺感激這個姓傅的。
據說這姓傅的男人是個海遊歷的旅人,三日前坐了漁村人的船想要往西南去,結果就遇上這詭異的巨浪。
時出海的人基本上都沒回來,船夫一家子幾乎絕望時,是這個旅人扛著已經昏厥的船夫上了岸。
而那船夫就是這家少女的父親。
眼瞧著少女已經開門跑了出去,少年歎了好幾口氣,“罷了罷了,反正是我老丈人的救命恩人!”
“小娟兒,等等!也去!”
這海遊歷的旅人正是赤霄門的首席大弟子傅重光。
走出修仙界之後,他便收斂了一身的靈氣,以凡人的身份處遊歷,已經快過了一年的時間。
一年四季更替,但對於修行者來說卻是彈指一瞬。
傅重光心境上一無所獲,他依舊沒有發現什麽能夠撥動他情緒人或物,但也不是全然在浪費時間。
他此時掌中攥著一顆拳頭大小的珠子,正是剛剛在巨浪中下海殺的一隻百年大妖的金丹。
青年人本就生的玉質金相,此時眉眼間帶了些水霧,一雙凌冽的眸如黛『色』寒山。
他昂首看了看天,眉心微擰。
如今的傅重光對天道變化也能察覺一,從幾天前起,他便感覺天地間靈氣瞬息萬變。
連日來的巨浪和海中橫行的妖獸,也是受到了天道變化的影響。
只是他如今身在凡塵,不知道修仙界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忽然,一隻巴掌大小的翠綠雀兒從遠處撲扇著翅膀,飛到他的跟前,轉了一圈後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從那雀兒的口中傳出乾清道人的聲音:
“重光,天道有異,速歸。”
青年人微微闔眼,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兩個半大的少年少女正歡歡喜喜朝著傅大哥奔去,誰知一眨眼,岸邊除了浪濤哪裡還有什麽人影。
“這?傅大哥明明……”
*
皇宮地底之中,魔人一抬手,一股氣流掀起了陳隱的身子。
只聽“撲通”一聲輕響,乾瘦的少女整個人被血海吞噬。
血氣幾乎燃盡了的陳隱的意識已經若有若無,她能感覺自己的口鼻中都湧入了水『液』,面八方的血腥將她整個人都積壓在其中,灌入她的身體之中。
她現在連動動手指都不能夠,只能任由那些血漿湧入體內。
血『液』入體的一瞬間,她乾涸的身體和經脈便開始瘋狂地吸收起周圍的血水,乾瘦的身軀竟也在慢慢地充盈起來。
識海之中,那株圓葉般的靈骨也始輕輕搖晃起來,就像是小樹苗久逢甘『露』,暢快地吸收著舒展著。
骨根泛著淡淡的紅光,有些妖異。
她的身體中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
磅礴的氣血驟然湧入體內,很快便將她脆弱的經脈衝破,靈氣和鮮血在她的體內肆虐。
識海中有木系的靈力在自發流動,陳隱昏厥期間,荊棘海又自發地運轉起來。
她只能聽到一道刺耳的警報聲穿破混沌,在她意識中反覆的響。
系統:“警報!察覺宿主生命垂危,請宿主確認是否開啟保命機會!”
為一個無法做出自主決定的系統,它很少出場,但一旦出場那便是發出警報,提醒陳隱不要做出危害生命的事情。
可現如今的陳隱意識已經高度昏厥,她能聽到腦海中系統不斷地呼喚,卻連回一句“確認啟”的力氣也沒有了。
識海中金書系統從這頭漂到那頭,試圖抵禦外來的衝擊,卻是無濟於事。
在陳隱沒有確切命令時,它無法自主替宿主做出選擇。
就在這時,荊棘海的功法沿著識海一路到破損的經脈,緊接著陳隱搏動微弱的心臟外淺淺地浮現出一層綠『色』地殼。
那就像是一顆木心,將體內狂暴地氣血阻隔在外,不讓靈氣損傷她的心脈。
頓時陳隱剛剛還告急即將崩潰的身體便穩定下來,雖然依然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但短期內不會有爆體的危險。
識海中金書系統終於松了口氣,慢慢隱入識海。
不愧是它選擇的宿主,機緣雄厚,就連選擇的武技都能在關鍵時刻保命。
可也正是因為陳隱心臟被荊棘海封住,一絲極細的靈息頓時被隔斷,怎麽也察覺不到陳隱心臟的跳動。
赤霄門魂殿之中,數以萬計的魂燈悠悠地燃著,將整個魂殿照的燈火通明。
忽然,外門弟子的區域中,有一盞燭光搖搖晃晃,
魂燈記錄宗門修士的生死,一般都是察覺到燈主識海破碎,便會自動熄滅。
這一盞燈並沒有感受到燈主的識海,但它能感知到燈主的心臟驟‘停’,晃了半晌,這盞燈還是熄滅了。
坐鎮魂殿中的長老似有所感,一招,將熄滅的燈盞引了出來。
熄滅的燈盞代表宗門中死去的弟子,魂燈很多,但是燈塚中的殘盞更多,密密麻麻堆積著,代表著萬年來死去的宗門弟子的身份牌。
現如今,這一盞滅了的殘盞也自動歸入燈塚。
魂殿長老的案牘之上攤著一冊打的書卷,隨著殘盞入塚,書冊上自動浮現出一行字。
‘外門,陳隱,年十。’
長老眼都沒睜,繼續默默修行。
一個超級大宗上萬弟子,每天都有弟子的魂燈熄滅,原因。看了上百年死亡的長老根本就不在乎今天是誰、明天那人又是什麽原因死的。
大平地宮,血池之中。
陳隱的身子一動不動地往下沉浸,這血池很深,約有十多米。
越是往下,血腥味兒便越濃重,無數白骨層層疊疊地堆積在池子底下,隱藏在血海之中,都是這半年多來遭殃的修士。
若是陳隱此時醒著還有意識,就會發現她身下正中央,有一具白骨身上包裹著黃『色』的寢袍,不正是剛剛被扔下池子的、給赤霄門傳訊的老皇帝。
短短半分鍾,他便被吃幹了血肉,只剩一副骨頭。
池底的正中央,生長著一株詭異的血蓮花。
它每一片花瓣都是厚重的血『色』,哪怕在血水池子中,也能清晰地看清它的存在。
它根部直徑有半米還寬,從扎根的洞『穴』中生長出無數枝葉般的觸手,有粗有細。
粗的藏在池子底下,一旦有從上頭拋下來的屍身,這些長滿了倒刺的可怖粗/莖就會揮舞著纏上去,片刻間便將一個活生生的人吃成骨頭。
細的也很細,像蘆草的莖一般,一直延伸到池子上頭。
鄭雪瑩等被抓住綁起來的人的脖頸後面都被劃一個小洞,這些細細的莖就伸進去,慢慢地吸收修士的血肉。
修士有靈氣孕養傷口和氣血,這樣被慢慢折磨個一年半載才會死去。
期間他們雖然動彈不得,但意識卻是清醒的。
天地靈氣會不斷地修複他們的傷處,吊著他們的『性』命,正如此赤霄門中幾人的魂燈才一直不滅。
就要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變成魔物的食物孕養庫,這些修士該有多絕望、多痛苦。
而池底中央地血蓮似乎是察覺到了下墜的陳隱,數根粗葉莖從根部猛地甩出,朝著上方地陳隱卷了過去。
這血蓮並不是普通靈植,它更像是個有智慧的魔物。
此時它從陳隱的體內聞到了一股子很熟悉的氣息,似乎和它同源,讓它十分渴望將陳隱吞掉。
陳隱越是離它近,它便越是能感覺這人族體內之物的氣息,同時也愈發焦躁。
粗壯的葉莖上布滿了倒刺,頓時在血池中將陳隱裹在其中。
混沌之中,陳隱隻覺得自己身上也痛,身體裡也痛,仿佛有烈火在她體內不同地烤、有鐵針在不斷地扎。
她整個人被包成了一個繭子,被葉莖卷著往血蓮的中心送去。
只見血海之中,那妖異的紅蓮慢慢舒展,一層一層的蓮瓣展,『露』出了脆弱的內裡。
花苞的正中央並沒有花蕊,取而代之地是一塊嬰兒拳頭大小的肉/球,表面凹凸不平,隨著蓮瓣的擺動一起一伏,就像是這株血蓮的心臟一般。
靠的近了,才發現這奇異的生物大到離譜,一片花瓣就和陳隱整個人一般大。
它十分心急地將葉莖卷入‘口’中,層層花瓣又閉合起來,將陳隱徹底吞噬。
一根極細的絲線順著陳隱的後頸破開皮膚,往她的腦殼鑽。
它能感覺到陳隱的腦子裡有它很需要的東西,讓這魔物迫不及待。
對於昏『迷』中的陳隱來說,這痛楚讓她難以忍受。
她蒼白的面孔死死地擰著,竟是有些猙獰。
這魔物一點點破開她的顱頂,拚了命地往她腦子裡鑽,就像是有根釘子在她的腦仁中不斷敲砸。
似乎是察覺到了獵物的掙扎,一股奇異的花香從花苞中的肉/球中散發,頓時陳隱隻感覺自己腳發麻,身子失去了知覺。
這大半年來,兩個魔族往血池中扔下的人很多,哪怕是修士在這強烈的有毒花香中,也難以抵抗。
中毒的人渾身發軟,只能清醒地感知疼痛,任憑這魔花將自己一點點吃空。
現在陳隱就和上頭的活死人一樣,身子麻痹一動都動不了,只能任由那魔花撕裂她後頸的傷口。
細細的葉莖一點點鑽入陳隱的識海,朝著中心那根圓葉狀的靈骨靠攏。
剛剛探上靈骨,那絲線便想勾勾纏纏地將靈骨整個吞掉。
就連魔花的本體也察覺到了靈骨中散發的‘香氣’,激動時碩大的花瓣在血水中不斷搖晃,像是欣喜快活。
刹那之間,異變發生。
只見識海中一直萎靡虛弱的靈骨前忽然浮現出一個小小的旋渦,就像是巨魔秘境入口的縮小版,那團絲線往旋渦中吸食。
那血蓮貪婪無比,為了吞噬陳隱識海中的靈骨,不惜將自己的精魄放出體外。
誰知那團看似弱小的靈骨也並不是什麽善茬,裝成柔柔弱弱的樣子『迷』『惑』血蓮精魄。
等血蓮忍不住探出精魄後,驟然直接主動出擊,『露』出凶狠的面貌。
它不斷將血蓮的精魄往旋渦中扯,狠狠撕掉一截後,再繼續吸食。
精魄是草木的本源,損失一點都會給本體帶來巨大的痛苦,如今一整個都被撕扯著吞噬,頓時層層裹住的血蓮開始瘋狂扭動。
無數粗壯的葉莖在血池之中狂舞,最中心那團有生命似的肉團也始蠕動起來。
它發覺掙脫不,索『性』整個精魄都擠入了陳隱的識海,在那片脆弱之地同圓葉狀的靈骨僵持起來。
一時間磅礴的氣血轟然衝進了陳隱的識海,翻江倒海般的爭鬥簡直讓她痛不欲生。
她隻感覺自己的腦袋要被撕碎,兩團魔物瘋狂地攪動。
識海是一個修士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寄存著修士的靈識力量。
高階修士甚至能具化靈識攻擊,被攻擊者的識海若是遭到了重創,輕則變成癡呆傻子,嚴重的甚至會直接暴斃。
陳隱受過無數次的傷,但只有這次,讓她恨不得將腦仁捏碎了。
血池上方,兩個魔族靜靜地站在池邊往下看。
那女修扔進去後,池子裡連個水花都沒有,水面一片平靜。
等了半炷香的時間,依然沒發生變化。
‘太子’有些不耐,看向屬下的眼神陰森森的,“你不是說那女修血脈奇異,扔進血池中一定會加快魔的形成麽?”
“這,這確實奇怪,那女修用的分明是燃血禁術……”
魔人說著,心裡警惕起來。
魔族人向來奉行以殺為修,他自己修為不過引氣七段,而另一個魔修是他同族堂兄,已經築基。
兩人一年前躲躲藏藏途徑大平之時,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魔氣和牽引。
雖然不知為何,但大平中必定孕育出了天大的機緣。
兩兄弟一合計,決定咬牙拚一,果真在大平皇室的地下發現了一個剛剛形成的血池。
裡面正在孕育一顆魔。
佛有舍利,魔有魔。
上古混沌時期,曾有七位魔將,魔族鼎盛時期哪怕是匯聚天地靈界和氣運的人族也難以奈何。
經歷了數萬年的人魔鬥爭,魔族最終走向蕭條,曾經的七位魔將也身隕。
據說魔將雖死,但魔不滅,可惜數萬年來卻一直沒有魔的蹤跡,就連魔族許多族人都把魔和七魔將成了上古傳說。
可是當兩人來到血池跟前時,幾乎是血脈中殘存的一分傳承讓兩人心跳如雷,一個聲音同時出現在二魔的心中。
“新的魔正在孕育。”
這是一個可以一步登天的巨大機遇。
對於魔族來說,魔代表的魔將傳承,就像是一個赤霄門的弟子忽然得到了山祖師爺臨羊道人的傳承。
即那築基期的魔人就想殺了自己的堂弟,獨吞機緣。
而這引氣期的魔族也心知自己危險,表明自己願意替兄長搜羅修士,以修士的氣血盡快催生魔,祝兄長獲得傳承。
他有自知之明,雖然也眼熱魔機緣,但機緣也要有命拿那才叫機緣。
沒命拿還硬要拿,就只有上黃泉。
魔族之間為了利益父子相殘、母子相食都是常有的事情,更何況只是堂兄弟呢。
築基期的修士見堂弟表了忠心,又怕夜長夢多,索『性』和顏悅『色』道:“你放心,你扶持,兄長的也不會虧待你。”
“你幫我抓捕城中修士,待機緣成熟後除了魔其余寶物都是你的,他日若我得勢你就是我的心腹。”
分了贓兩人便馬不停蹄始行動,可卻在臨門一腳出了岔子。
消息被泄『露』,赤霄門的修士不日就要來到大平,而魔的成熟還差最後一步。
引氣期的魔人看著堂兄森森的眼神,心中明白他是動了殺意,一隻手也慢慢『摸』上了腰間的收魂幡。
正當氣氛有些緊張之時,一直古井無波的血池忽然起了波瀾,頓時將兩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一始只是血水表面輕輕撥動,不多時,整個池子都翻騰起來,仿佛有什麽大動靜。
築基期的魔人臉上『露』出一絲狂熱的笑容,“魔即將成熟了!”
那引氣期的堂弟也松了口氣,將放在收魂幡上的移開,慢慢跟著堂兄走到了血池跟前,笑道:“恭喜兄長即將獲得傳承……”
話音未落,一條長蟲從他的背後猛然咬住了他的後腿,魔物的毒素瞬間讓他整塊後腿肉都開始腐爛。
引氣期魔人口中發出一聲慘叫,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他畢竟也是魔,經驗豐富,從前襟中『摸』出一刀子,咬牙將那塊急速擴散的腐肉挖了下來。
肉塊一落地,就成了烏黑『色』的爛肉,不多時便化為一灘血水。
那引氣期的修士因為疼痛和恐懼面『色』慘白,他不明白自己已經退讓,將潑天機緣讓給了兄長。
甚至還費心費力替他去搜羅修士、衝鋒陷陣,為什麽他還是不放過自己。
築基期魔人似乎是看懂了堂弟的想法,哈哈大笑起來,他情得意而陰狠。
“的好堂弟,堂哥會永遠記住你的忠心,你就安心的去吧!”
魔族同門相殘勾心鬥角,這築基期的魔族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堂弟會放手機緣,說不定就會找個機會背後捅刀子奪取,不如先下為強!
就算他真的沒有這個心思,這魔人也會動手。
畢竟機緣寶物,誰都不會嫌多,只要殺了這礙礙腳的堂弟,傳承就都是自己的了。
相差了一個大段的鬥爭根本就沒有懸殊,築基期的魔族不顧兄弟的哀求,讓毒蟲將其咬死。
他拖著堂弟的屍體走到血池跟前,將人扔了下去,連水花都沒濺起便沒了蹤影。
此時的血池已經處翻湧,岸邊一片紅漿,池子的正中心有一個深深的旋渦。
這魔族滿眼狂熱地盯著旋渦的中心,無數白骨若隱若現。
忽然,他像是看到了那旋渦中心有一個一閃而過人影,心下大駭忍不住湊上前想要仔細看看。
誰知剛剛湊近血池,幾根巨大的葉莖便從池中猛地甩出,頓時血水四濺。
岸邊的魔人連反應和掙扎的時間都沒有,直接被拖入了猩紅的池中。
兩魔惡多端,一心為了催生魔而殘害無辜修士,卻沒想到自己最後的命運也是葬身蓮口。
池底下的波瀾又持續了小半天,最終才慢慢平息。
等水面歸於一片寂靜之後,池底便傳來陣陣悶響。
不多時,一聲塌陷般的轟鳴從血池底部傳來,池中的血水也始不斷地往下陷。
皇宮畢竟是國之重地,上頭的侍衛和宮人們發現皇帝和太子雙雙不見了,已經『亂』成了一團糟,到處尋找兩人的蹤跡。
就在這時,眾人隻感覺腳下的地一陣搖晃,宮女和小太監嚇的處逃竄,還以為是地動了。
可腳下的顫動只有幾秒鍾,很快便歸於平靜,而周也沒有建築塌陷。
不多時,有侍衛慌慌張張地去稟告頭領,說在禦花園的假山後發現了一塊塌陷,下面似乎有個地宮。
等侍衛頭領帶著一眾人拿著武器和火把,小心翼翼地沿著塌陷之處走入地宮時,膽子不大的即便腿軟了。
只見不小的地宮周牆壁上綁著幾十個男男女女,有的面『色』還算紅潤,像睡著了一般;有的就像是一具乾屍。
有眼尖的侍衛指著其中一人失聲道:“這不就是祠堂失蹤的劉仙師麽?!”
而不遠處有一個更大的坑洞,仿佛是一個乾涸的池子。
池子周都是猩紅的血水,整個地宮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兒。
深宮之處怎會有這樣的人間地獄?!
侍衛頭領大著膽子舉著火把靠近了那處坑『穴』,往裡看了一眼,頓時被嚇得連滾帶爬,一群人跑出了地宮。
等孫平帶著余關山禦著飛劍趕到了大平時,孫平的臉『色』已經陰沉的不行。
他還沒入大平,便感覺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此處殺孽極重,冤魂盤旋在城池上空。
若是再晚兩個月來,恐怕會滋生出難纏的魔物,屆時整個大平將會陷入血海之中。
來的路上,孫平已經接到了乾清道人的傳訊。
傳訊裡說是天道禁製出了問題,大平或許真的出現了魔族的蹤跡,讓他遇事不要衝動,接應的弟子馬上出發前去。
等在余關山的帶領下來到萬蟻窟,孫平搖頭道:“不在這裡,此處已經沒有靈息波動了。”
兩人在飛劍上遙遙地看到了窟中慘狀,到處都是戰鬥後燒灼後的瘡痍,可想而知當時的鬥爭有多麽激烈。
沒找到陳隱的人,余關山的臉『色』已經慘白。
而孫平看到這些遺留的痕跡,腦海中浮現出少女抵死戰鬥的場面,更是心中沉重。
這樣大的痕跡,已經不能用激烈來形容了。
陳隱她定是拚盡全力在搏命了。
霎時間,又是一股衝天的魔氣猛然衝破了禁製,直上雲霄,正是大平皇宮所在之處。
孫平和余關山猛然望向那處,飛劍頓時朝著皇宮的方向飛去。
等到了地方,宮裡宮外已經『亂』成一團。
見兩人想要闖入宮中,還有侍衛想要阻擋,卻被一股無形的靈氣一推開,直接朝著魔氣衝天的地方飛奔。
地陷入口處,侍衛長一個頭兩個大,他何嘗不知道此事的嚴重。
可是下面的場景實在是太恐怖,仿若十八層地獄一般,再給他十八個膽子他也不敢下去了。
其他侍衛也是推推搡搡,說什麽也不願意再下去了。
突然,兩個人影飛快略到地宮口處。
幾個侍衛看都沒看清,身邊就站了兩個人。
一個少年人身著潔白道袍,看面相約莫十五歲,卻額頭紅腫面『色』蒼白;另一個是個壯年大漢,身著短打一身匪氣,一雙精光乍漏的眼眸銳利無比。
“你們是幹什麽的?!”有侍衛想上前阻攔,卻被侍衛長一攔住。
他見多識廣,瞧著余關山身著道袍氣質出塵,仿佛大家子弟;而孫平又不怒自威。
再加上兩人動作快到驚人,便帶著些遲疑和恭敬,上前問道:“敢問二位可是仙師?”
孫平略一點頭,“赤霄門來人,現在需要下去辦事。”
這下侍衛長的情更加恭敬,天下道宗的名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快請仙師看看,下面……慘不忍睹。”
等孫平和余關山人一踏入地宮,頓時被撲面而來的濃鬱血氣和魔氣衝入識海。
孫平伸余關山往後護了一下,“你別靠前,就在我身後。”
他面『色』沉重,這樣濃鬱的魔氣,他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過了,絕對不是什麽小魔頭。
等兩人走進,也沒有一絲動靜。
他們看到了周牆壁上綁著的赤霄門弟子,心中大驚,余關山忙上前將眾位師兄師姐一一解綁。
此時那血蓮的花毒還沒有消散,鄭雪瑩等人依舊在昏『迷』之中,余關山一扯出眾人後頸中的葉莖,孫平又一一喂了解毒丹。
半晌,鄭雪瑩悠悠醒來。
她一睜眼,毒素消退後的疼痛和虛弱便都湧了上來,她死死抓住孫平的臂,“師叔……有魔!”
孫平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後起身走向了地宮深處那個巨大的坑『穴』。
他踩在滿地的血漿中,走進血池邊往下看時,率先看到的便是池底密密麻麻的累累白骨。
無數白骨堆積,池底的正中央有一株巨大的植物,看樣子像是一朵巨大的魔花。
只是此時花已枯萎蜷縮,連那些粗莖也扭曲起來,反倒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幹了似的。
巨花根部有一個很大的塌陷,池中的血水便是通過這個塌陷都流入了地底。
看來最始的塌陷便是從這血池之中,之後才蔓延到上頭。
孫平縱身一躍,跳入了血池之中,余關山見狀失聲道:“孫師叔心!”
孫平沒回,他踩著無數白骨一步步靠近乾涸血池中那株枯萎的巨花。
越是靠近,衝天的魔氣就越是讓他心驚。
這到底是個什麽等級的魔物?
怎會有如此劇烈的魔氣?!
雖然此處魔氣和冤魂深重,但孫平能感覺到,這株巨大魔花的生機已經消逝了。
所以它起不到什麽威脅『性』了。
魔花的枯萎蜷縮的花瓣中,還卡著半個人的身子沒有完全吃掉。
孫平用劍將一片片花瓣割掉,『露』出光禿禿的花托,發現被吃了一半的是個魔族,已經死了。
他從那魔族的腰間挑下一個儲物袋,又在四周尋找多番,都沒有發現陳隱的蹤跡。
或者說,這池中的某具白骨或許就是陳隱……
他又在那池中塌陷之處仔細瞧了瞧,都是吸飽了血的泥土,並沒有什麽收獲。
孫平持劍飛上了地宮,余關山見他上來,頓時滿臉期待地迎了上去。
孫平抿著唇,臉『色』差的像是要殺人一般,他將中那個魔族的儲物袋交到了余關山的中,默默地走到了地宮的一旁。
他剛剛已經用神識探測過袋子裡的東西了。
余關山見孫平一句話也不說,隻給自己一個儲物袋,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他顫抖著接過那個儲物袋,遲遲不敢打。
一旁正在靜靜療傷的鄭雪瑩見兩人如此態度,再結合著自己的境況,心中隱約有了個不好的猜測。
她不敢開口,只是默默地打坐。
過了良久,余關山沉默著打了儲物袋。
築基期的魔族家底很豐厚,再加上殺人奪寶,儲物袋中各天材地寶和金銀數不勝數,但余關山的目光根本沒有停留。
直到視線落在其中一處,他身子輕顫起來。
心念一動,一柄冰藍『色』的長劍便落入了他的中。
是離旋劍。
劍刃之上甚至還殘留不少乾涸的血跡,似乎在昭示著不久前的大戰有多麽的慘烈。
至於為何這劍會出現在魔族的儲物袋中,余關山不想去想,可是他的眼淚卻忍不住落了下來。
無外乎殺人、奪寶。
而實際上也確實如此,雖然那魔族將陳隱扔進血池中時,陳隱還未死,但已經是行將就木。
他根本就沒想過陳隱有朝一日還能活著出來。
至於這離旋劍,一看就是上品寶劍,那魔族便喜滋滋地將其收入了儲物袋中。
余關山先是止不住地顫,緊接著抑製不住的更咽從這個一身傲骨的少年人喉中抑製不住地啼出。
他這輩子狼狽落淚的時候很少。
第一次是得知父母雙亡時,第二次是在那些齊家人欺辱打罵他時,從那以後他便發過誓。
他這輩子要站著流血,再也不要如此狼狽的啜泣。
可是如今,這個一身傲骨的少年人還是忍不住。
他哭的難看,眼中滿是恨意和悔意,有對魔族的也有對自己的。
他想起那日旅店交手後,陳隱背對著光衝他伸出的掌,死死的咬住牙關,抱緊了懷裡的劍。
孫平的拳頭攥的很緊,他心裡也不好受,就像是被什麽鈍器狠很敲了一記。
說來奇怪,他下走的弟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偏偏此時他有了想要發泄心中怒火的憋悶。
他聽見身後的學生更咽著。
良久,有失魂般的低喃被地宮的風吹散。
“你說過,會親手還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