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慈少有高聲說話時,小孩子聲音又軟,就算這樣帶著怒意的斥責,都顯得很沒威脅性。
不過長燈明還是聽出其中憤怒,有些吃驚地閉了嘴。
……還怪凶的。
薛慈的手繃直,用力得控制不住地顫動,小聲地喘息著。他是少汗體質,這時沒累出汗,但眼睛卻有些發紅,和浸在水中一般。
小孩子積蓄的體力沒多少,如今也已經將至極限了。薛慈眼前有些發花,他看長燈明被拉上來了許多,怕藤蔓斷掉,便和他說“你用另一隻手拉住我的手,看能不能爬上來。”
長燈明“……左手骨折了。”
薛慈“……”
你是真倒霉啊。
薛慈無言,勉力將多出一截的藤蔓潦草系在石頭上借力,又去拉住長燈明的手腕,但能起到的作用實在很小——在這一過程當中,薛慈注意到那原本粗壯的藤蔓已經有些纖維被撕扯開,搖搖欲斷模樣。
他抿了抿唇。
長燈明注重的卻是另外一點,黑暗當中,覆蓋在他手腕上的除去薛慈柔軟指腹,還有一點溫熱黏膩的觸感。
他睜大了眼。
有溫熱血液,從薛慈緊攥的指縫間流淌下來。
極其刺眼。
長燈明覺得自己心都快了很多,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他感受那些滲出的血液,情緒有些失控,忽然提高音量凶狠地道“我不想欠人情,松手。”
要不是怕倉促下,會將薛慈也扯下來,他可能已經松開藤蔓了。
薛慈眼前重影疊疊,還要忍受長燈明的噪音,他深吐一口氣,神色陰冷“現在掉下去,你就沒命了。”
原想奮力掙扎的長燈明微微頓住。他看著薛慈的表情,覺得對方的倔強神色下,有隱藏得很好的害怕與脆弱。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人來,”薛慈閉了閉眼,濕潤微風裹挾著泥土腥氣撲在臉上,壓抑雲層像是下一瞬間便會下起雨,到時候的情勢也可能會更艱難,“也許一個小時,或者兩個小時。我堅持不到那麽久,到時候,我會松手的。”
長燈明看到薛慈垂下的眼,看到他無意中咬得出血的下唇,忽然便覺得心底很難過。
他好像犯了一個莫大的錯誤,做了一件很錯誤的事。
那些沉重的負擔,本來不該由薛慈承擔。
薛慈那麽柔軟乖巧的脾性,肯定從沒經歷過這樣可怕的危險,現在卻要被他牽扯進來。
“薛、薛慈,”長燈明結結巴巴地說,“你別哭好不好,如果我出事了,你也不要難過。”
薛慈累得夠嗆,這時候卻莫名詫異。
長燈明哪隻眼睛看到他流淚。
倒是長燈明一幅要哭的樣子。
“還有之前的事,對不起。”長燈明說,“我不知道該怎麽道歉,你的眼睛還疼不疼……?我沒有想過推你,如果我知道你會受傷,肯定先去把前天出餿主意的我打一頓。”
平時的小霸王,這個時候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我不奢望你能原諒我,只是希望以後還能補償你。”當然說完,他又有些低落。
還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薛慈累得實在開不了口,但是長燈明一幅希望他回應要不然就失去求生欲的模樣,按捺了一下,最後生無可戀地歎出一口氣“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談論這個話題嗎。”
長燈明憂鬱點頭。
薛慈無奈認命,準備陪小朋友談心轉移注意力時,卻見堅持已久的藤蔓終於不堪重負,斷成了兩截。薛慈的手一沉,他反應極快地找個支點借力,但杯水車薪,手幾乎被拉扯的發麻。
體力比他想象中消耗得還要厲害。
整個人都疲憊過頭,似乎已經不見生路。卻在這時,薛慈聽見樹葉被踩踏的聲音,有人在樹林中穿梭,腳步相當急促。薛慈的神經遲鈍反應過來,迅速提高聲音呼救“在這裡。”
腳步聲一下變得沉重許多,穿著製服的救援人員撥開樹叢,看到艱難支撐身體、雪白皮膚都被濺上泥點的薛小少爺差點腦袋都暈了暈,心中極大驚駭起來,很後怕。不過他反應很快,立刻意識到需要救援的還不是薛小少爺,兩三步跑過去後,才發現半掛在洞口邊緣,握住斷掉藤蔓,被薛慈拉著手腕的長燈明。
極其危險。
救援人員心臟猛跳,動作迅速地讓薛小少爺退開些,一氣就把長燈明拉上來半截,半抱著救出來了。
這對一個身體健壯、受過專業訓練的成年人來說並不困難,但隻短短一刻,他就流了滿身的汗。
帶著兩小孩退開許多,確認安全後,急促的心跳才平息下來。
要不是他正好在附近巡邏,看到求救信號說不定還趕不過來。
而滿身狼狽的長燈明這個時候還回頭看了眼洞口——如同黑洞般深不見底。後知後覺的懼意讓他出了身冷汗。
“你們這群小少爺怎麽回事,這麽危險的地方,居然跑到這裡玩鬧——”脫離危險後,救援人員忍不住板著臉訓斥道。正看見長得更白些的那個小少年歪著頭看過來,抿著唇,有些無辜模樣,卻還是很乖地垂眸聽講,手背在身後,於是又一下有些心軟,嚴厲語氣都堅持不下去了。
長燈明也是剛回過神,擋在薛慈面前解釋“是我貪玩亂走,薛慈是來救我的。要不是他,我可能……”長燈明沒說下去,但心底也很清楚,他要真摔下去,又沒有求救器,等不到及時救援的話,大概真就死了。
也來不及後怕,長少爺顧不得手臂骨折的疼痛,看向救援的男人,理直氣壯,“你身上帶了傷藥嗎?”
當然是沒有的,男人的主要工作范圍,其實是巡視附近山林不讓陌生人溜進來。長燈明那副橫行的少爺模樣,讓他下意識聽令,回答都遲疑起來,有點心虛“沒有……”
長燈明倒抽一口氣。
用“怎麽這麽沒用”的目光無聲譴責。
男人都開始反省了。
長燈明也沒辦法,讓他快點傳訊。又鼓起勇氣,上前輕輕捧起薛慈的手。薛慈還沒反應過來,任由他頗為強硬地把手抽出來了。
那上面交錯血痕,有被割得極深的傷口,在皙白柔軟的掌心上極為明顯。
長燈明的瞳孔微微收縮。
·
帶隊老師們在半小時後見到了薛慈他們。
兩個小孩都受了外傷,老師和教官們看見尚且倒吸一口涼氣,還不知道真相有多驚險。
等救援的人員和長燈明補充完具體細節,老師們更是冷汗都要把衣服浸濕了。
尤其是張老師。
長燈明就是他負責的學生之一,當初薛慈向他反饋長燈明沒到時,他並不在意,選擇了不加處理,如果後續長燈明真的墜亡,他恐怕不僅是工作出問題,還要承擔牢獄之災和長家的瘋狂報復了。
再知道是薛慈主動去尋找,遇見了遇險的長燈明,示警同時,還在緊要關頭拉住了長燈明,這才救他一命,張老師只差落淚了。
在場恐怕除長燈明,最感激薛慈的就是他。
再一看小孩因為救人,雙手幾乎都被劃傷得不能看,心裡當真又愧疚又感激,他蹲下身對薛慈道“薛慈,這次老師多謝你。我沒有保護好你,反而還是你幫了老師……等這次訓練營結束,老師一定登門致謝。”
薛慈經過這麽一遭起伏,身體上消耗的氣力也大,一路走來臉色都是蒼白的。直到張老師和他說話時,他才有些遲鈍回神。
薛慈前世實在很難接觸到什麽正面情緒,對這種激烈情感很陌生。這是他第一次很直白地感覺的到來自其他人濃烈的感激與善意,一時間居然還有些迷茫。
張老師當他可能是被嚇到了,先讓隨隊的醫生去處理傷口,他跟在旁邊。
雖然從客觀而言,其實長燈明的傷勢比較嚴重,但是其他人更關注的,還是薛慈的傷口。
也實在是薛慈看上去更惹人憐愛一些,又是因救人受傷。
他的眼睛傷勢還未好,手上便又被纏上一層細軟的紗布,被包扎時很配合醫療老師的動作,不喊疼不掙扎,乖巧沉默地讓照顧他的護士都心軟許多。
帶傷後,薛慈看上去更孱弱嬌氣了。
不過只要知道薛慈所做之事的隨隊老師,都對他內心很讚許。
薛慈的品行,已經足夠讓很多成年人都汗顏了。
當然,這樣危險的事還是少做為好。
其他訓練營的其他小少爺們,當然也聽說了這件事,十分焦躁地想來看一下薛慈小朋友,只是醫生怕打擾薛慈,一個都沒批進來。
其中又以負責照顧薛慈,結果跟丟的四人最為愧疚,連著又遷怒長燈明一次。
因為出了這種嚴重事故,薛慈又被通知了家長一次——這次他也沒有阻止的發言權了。只是在帶隊老師撥打電話前,忽然收到一個消息。
張老師前來醫療室,對薛慈很慈愛地道“薛慈,你爸爸來看你了。”
原本還在思索其他事的薛慈一下回歸現實“?”
他……怎麽來了?
薛正景當然還不知道薛慈又一次受傷的事,他在得知薛慈眼睛受傷的消息後,便默不作聲地登上了飛往訓練營的飛機,只因為公司離訓練營太遠,一天后才到。
並且不止是他。
薛慈猝不及防,在重生後第一次見到了他的……親人。
不止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渣爹來了
謝謝小天使支持,今天還是500紅包呀(最近好像發紅包機制有點問題,這兩天的沒發出去,小天使不要急o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