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慈知道自什麽時候睡過去了。
大概是在他闔眼坐在儀器旁邊的狹窄座位上的時候。
室內的通風系統仍在運轉, 清醒時恰到好處的溫度在薛慈睡著後便顯得合時宜了一些,寒風像打著旋一樣往薛慈的衣領中鑽。夢眼惺忪的少年下意識將那身略微寬松的白色長袍收束緊了點,緊緊貼著蒼白的膚,卻還是被無孔入的寒意激得膚上都泛起一點泅開的紅。
濃長的睫羽輕輕顫了一下, 被凍得像是下一瞬間就要無可奈何地醒來——後薛慈便重落進了一個擁抱裡。
抱著他的很無奈地歎息著。
“就這麽懂照顧自?”
但除了抱怨外, 好像也沒有好收拾薛慈的方。
謝問寒的目光落在薛慈蒼白的膚和殷紅的唇上,最後還是俯身輕輕親了一下他長而密的睫羽, 沒將弄醒。
“睡吧。”
謝問寒說。
那聲音落在耳邊, 和哼著一首催眠曲差多。
於是薛慈在足夠的溫暖、柔軟的懷抱、和少年身上環伺的青木香下睡著了。
再睜眼的時候, 薛慈是被基地內用的專屬通訊儀器吵醒的。
薛慈按下了接通鍵,聯系他的是司空翊——知道什麽時候起,司空翊已經是和他接觸最密切的那個了。
這會司空翊說的也是正事:
“教授說有很重要的事宣布,開展臨時會議。”司空翊說, “我看你在休息區內, 怕你沒看到消息。”
薛慈的確沒看到。
他謝過司空翊,起身準備整理一下儀容就趕過去。順便又看了眼時間——他大概睡了兩小時出頭, 卻沒有一點精神疲乏感, 身體也沒有因為錯誤的睡姿而肌肉酸疼, 狀態好的可思議。
薛慈想到了什麽, 默認下來。
也是奇怪, 明明有這麽多異常,他前好像未注意過。
薛慈簡單梳理過,衣服倒沒大換,是重披了件白色實驗服,便匆匆趕往了會議室。
薛慈是最晚一個到的,他的某位同僚還沒到場,司空翊似乎在給他打電話。
薛慈坐在自平日的座位上, 掃視了一下周圍,問道:“朱文雲還沒到?”
朱文雲是整個研究員團隊中最低調的一位,平日沉默寡言,也少和其他有所接觸,存在感很低。但勤懇沉穩,能力也弱,薛慈他的印象錯,比其他為關注一些,這才一眼就能發現他在場。
連司空翊也是一個個過單後,才發覺這位素日低調的同門沒來。
“通訊沒接。”司空翊說,“他平時很準時,知道出什麽事了。”
在基地范圍內,遇到危險的可能很小,但說準有什麽意外。薛慈微微蹙眉,“我會和導師解釋一下。”
他話音未落,門外便一連進來幾個教授。
可以說這些天帶過他們的教授們這會都齊聚一堂,臉上帶著極興奮熱烈的笑容,便是平時總是冷臉相的教授,這會都情自禁地微彎起唇。
連華女士都到了!
一時間在場的年輕研究員們都出疑問來,是發了什麽,才能這樣的……興師動眾?
而跟在華女士身邊,也是走在隊伍最末的中,也有一個令意想到的角色。
原來朱文雲正跟在眾位教授的身邊。他臉頰漲得有些發紅,臉上帶著相當靦腆的笑容,偶爾微笑著回復一些教授的話,那樣的容神態,簡直好似一瞬□□庸,變得無比璀璨奪眼起來。
進入了會議室,朱文雲才和導師們分開,回到了自平時的座位上。
司空翊回過神來,下意識問了一句:“你怎麽和教授們在一起?我給你打電話也沒接,還以為你碰上了什麽事。”
令意外的,朱文雲是頗為輕佻地看了司空翊一眼,沒有說話,仿佛在眼前的是一團空氣,又抱臂將視線落在了諸位教授在的地方。
這種態度太離奇了。司空翊微微一怔,覺得大舒服,皺著眉道:“朱文雲,你——”
“副隊長。”朱文雲終於搭理他了,“你是隊長,是保姆吧?連我做了什麽都要一一向你匯報嗎?”
司空翊噎住了,一下便怒氣上湧。是因為如今有教授在場,老師們還準備講話,這才氣急地忍耐下來,瞥了他一眼,“待會我們好好談談。”
薛慈也微微皺眉。
有什麽勁。
其他研究員們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也望了過來,稀罕地想朱文雲這是吃了什麽豹子膽,沒事著司空翊發什麽瘋。過在他們想得深之前,台上“屠神計劃”的最終負責華女士開口,一切細碎聲音都平靜下來。
華教授眼底還盛著遮住的喜意,這相比平時的形象而言,很少見到這樣情緒外溢的時候。
“屠神計劃在今天踏出了最重要的一步,”華教授說,“我們的朱文雲研究員,發現了複製芯片的關鍵的重要缺口。在今天展示給了我們,決將方公布出來,促大家共同研究。”
那一瞬間,比驚喜濃重的情緒居是愕!
其他都沒想到,朱文雲居聲響地就研究成功了——也怪得他今天一幅鼻孔都快長到眼睛上的樣子。
司空翊原本滿腔的怒火也一下被這個消息打消了。他默默地想,朱文雲居研究成功了,那……那勉強原諒一下他今天的失禮吧。在狂喜之下格有所改變也是難免的事,何況他的貢獻如此之大,傲氣些也好似理所應當。
而在這個消息宣布之後,薛慈卻是微微怔了一下。
沒想到朱文雲也研究出了成功複製芯片的方。
這倒是一件好事,他的想還很粗糙又成熟,和朱文雲的方相輔相成的話,說會有意料之外的效果。
這麽一想,薛慈倒也期待了起來。他的脊背挺得筆直,認真又期待地待著朱文雲開始介紹他的成功方,卻沒發現朱文雲隱秘地瞥了他一眼,臉上神色略微有些複雜。
朱文雲踏上了操控屏幕的講台,在諸多傾慕、欣賞、期待的目光下,打開了自準備的資料。開口道:“我發現,複製芯片的關鍵在複製儀器的機能上,而是要芯片本身的製作方式上出發。”
薛慈準備記筆記的手停了一下——
朱文雲的方向居和他如出一轍,看來很難起到“1+1>2”的效果。但是各自研究的深淺方向上比較,也能相互補足。何況薛慈覺得自的想非常粗糙,朱文雲的思路說會細致一些。
薛小少爺認真地準備做筆記,好修繕一下自研究思路中成熟的地方,能好地反饋給導師們。但薛慈用來記錄的筆卻越來越慢,最後寫到一個數據的字符後徹底停了下來,長久的停頓在紙面上了泅開了一個黑色的墨點。
。
朱文雲的研究思路,居和他——
一模一樣。
,應該說研究的思路哪怕一樣,兩個做出來的實驗過程卻可能完全相同,可能連實驗用的數據都選擇的是相同的變量,每一步步驟的驗算思路完美重合,簡直像拷貝了薛慈電腦中的所有資料,現場搬出來演講一樣。
薛慈望向朱文雲的目光冷淡下來。
到了這種程度,薛慈會還看出來。
他的實驗成果,先一步的,被朱文雲竊取了。
其實朱文雲要改變其中一些小數據,都能解釋的過去,或許他就是十分巧合地和薛慈重合了思路,又重合了芯片線路的改進方,甚至重合了最後的驗證步驟。
誰叫研究是十分理的,就是在數億個可能中尋找那個唯一正確的結果,歷史上也是沒有兩個同的芯片學者前後相隔一天,研究出了同樣效能的芯片的巧合前例。但朱文雲就是做的太肆無忌憚了,連一些驗證用的隨意變量的數據都肯修改——簡直像是害怕薛慈看出來他在剽竊自的成果那樣。
薛慈微微垂下了頭,鴉翅般濃鬱細密的眼睫微微垂搭了下來。這樣一個微小的姿勢,便顯得薛慈十分的脆弱茫,知所措,像是在走神。
但他沒有打斷朱文雲的演講。
直到下台的時候,朱文雲微微抿了抿唇,似乎還有些失望。
任何一個芯片學者而言,被剽竊研究都是最令他們憤怒的事。又何況薛慈這樣的天才,心高氣傲又年輕氣盛,是絕受了這樣的委屈的。朱文雲以為薛慈會在自演講的時候吵起來,正好將水攪得渾,卻偏偏沒想到,薛慈居忍了下來。
倒是超乎預料。
朱文雲的“研究”顯很成功,演講完畢後,還有教授們幫他補充完善,台下的年輕研究員們也在自由討著。但管是誰,大抵都是很佩服朱文雲能想出這樣絕妙的研究思路的。
朱文雲回到了自的座位上,笑意盈盈地看向薛慈。但薛慈管坐在位置上,脊背挺直,一雙腿舒展開來,在紙上記錄著什麽,也沒和其他說話,看著姿態極其的放松。逼得已的,朱文雲主動上前搭話。
“薛慈。”
薛小少爺居還搭理了他,目光落了過來,神色卻很冷淡。
“你會氣吧?”朱文雲狀似關心地問,他笑了笑,“說實話。我聽教授們說,他們期望中最大可能研究出成果的——應該是你才。結果沒想到你還沒研究出來,卻被我發現了解決問題的破口。”
他仿佛無惡意地問,“落差是是蠻大的?”
司空翊在旁邊聽見,略微皺了皺眉。
在他的角度來看,朱文雲這話屬實有點得意洋洋,出了點成果尾巴恨得翹到天上,還內涵薛慈沒出成果會嫉妒他,怎麽看都很討嫌。也就是朱文雲的實績的確很強,司空翊才勉強按捺下了火氣,免得自沒忍住,將“功臣”打一頓。
也有薛慈和朱文雲這兩,才知道這句話中的惡意有多大。
——
我剽竊了你的科研成果,還搶在你之前頂替你的位置功成就,氣氣?
但薛慈卻沒似朱文雲想的那樣,暴怒而起。
他是笑了一下,五官一下子稠艷穠麗。薛慈本就得好看,微笑起來具一種難言的吸引力,至少旁邊看到他微笑的司空翊便怔了一怔,瞬間心裡的花爛漫開滿山頭,臉一下就紅了,心想薛慈都會氣的麽,還笑的那麽好看。
“氣。”薛慈輕描淡寫地道,“過那實驗中很多數據得出來的都很突兀,或許是隨便填上去的,有錯漏的話會影響後面的實驗成果,導師應該會讓你驗證一下——你會的吧?”
他笑意盈盈問。
薛慈很多項數據,都是在“睡夢”做出來的。他自知道正確,便直接往實驗上用了,在現實記錄的資料裡,沒有留下任何的推導公式,看上去就像是憑空得出來的數。
沒留下任何記錄,自也可能被剽竊。
當了,朱文雲知道這個數據肯是正確的,要差之毫厘失之千裡,最後的實驗也會成功。但是薛慈的意思也很明顯——
你能抄走成果,但其中的詳細過程,你算的出來嗎?
你能,但是我能。
一一陳列出來,就算你是先將研究成果告訴導師的那個,你猜導師會相信你,還是我?
朱文雲一瞬間冷汗都快下來了!
他先前想激薛慈和他爭,是因為他清楚,薛慈所有的實驗資料和過程,都被自剽竊了過來,而且存檔的資料被全部損毀,絕找到任何存在痕跡。實驗室又是高機密環境,允許裝監控,薛慈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才是那個真正的研究者。
與掌控了核心資料、先將研究成果告訴所有導師佔據優勢的自,薛慈就像是受了刺激的拙劣小醜。就算現在跳出來爭,實驗是他做的,也會被當成天才失意後,所以自嫉妒無比,才來胡攪蠻纏。
當信任被層層打破後,薛慈的話的可信度就被大大降低了,可能爭得過現在受到特殊待遇與保護的自。
但朱文雲沒想到,那些數據原來是有些問題的,薛慈有可能還真的能澄清實驗成果的歸屬。就算朱文雲再狡辯,那些教授們起了疑心……就是那麽好解決的了。
過朱文雲發現,薛慈既沒有當場揭穿他,那說明他……還沒有最後的握。
這樣的小心謹慎,本來是朱文雲最討厭的格。但現在卻開始感激起來薛慈沒有直接正面衝突,給他一個轉圜的時間。
他能裝作成竹在胸的模樣,繼續詐薛慈:“要忘了,我是怎麽被選進基地的。”
朱文雲神色平淡地說道:“那些數據,你以為我真的算出來嗎?”
薛慈似乎被他唬弄住了。
他皺眉看了他一眼,唇瓣微微抿緊,像是欲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司空翊覺得兩間氣氛古怪,倒是針鋒相的,卻也覺得是朱文雲氣焰太盛了,沒往其他的地方想。
朱文雲面上氣神閑,但自能能正確推導出數據卻沒數,手心上幾乎全是汗,背上也悶出了汗。當他看到薛慈跑過去,和華女士輕聲說了句什麽的時候——簡直汗毛倒豎起來了,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他、他直接告訴華教授了?
華教授微微挑了一下眉,和薛慈說了幾句話。
但一直沒看向自,也沒將他叫過去,問一些“研究成果到底是誰做出來的”這樣尖銳的問題。看來他的唬弄還是起了成效,薛慈暫時沒將這件事告訴其他。
朱文雲咬了咬唇,心下做了決斷。
“你是說,薛慈能證明那是他的研究成果?”
男漫經心地問。
“是、是。”朱文雲的頭低垂下去,“他暫時沒告訴其他。我會抓緊時間吃透研究方的,到時候峙,也會露怯。”
男走了過來,腳踩在了朱文雲的研究袍上,仿佛無意地碾了兩下,留下了淡灰色的印記,很平淡地道:“蠢貨。”
朱文雲僵住了,敢說話,卻也知道男或許是在罵他。
“看來他們真將你捧得知所以,忘了自有幾斤幾兩了。你這種劣貨色,還想和那種真正的天才相比較?”很淡的煙味男的指尖傳來,“想和他正面峙……你說你是是蠢貨?”
朱文雲咬緊了唇,強大的屈辱感席卷了他,但他還是顫抖地應聲:“是,我是蠢貨。”
男卻沒再搭理他了,是打開自掌控著的中央光腦,在入侵線路後,忍住歎息了一聲。
“有時候我真希望,薛慈能是我們這邊的就好了。”
“像是神明賜予的絕佳天賦,天真又一意孤行,最好過的殉道者。”男說,“他很想證明自罷,以為憑借一之力就能扭轉乾坤,讓你付出代價。卻沒發現真正的危機……來源於哪裡。”
朱文雲謹慎地抬頭,看到了光屏中浮現出的內容。
後他卑劣地、快意地微笑起來。
實驗室當中。
薛慈第一時間檢查過了電腦中的資料,果所有的痕跡都被清除了,昨天發給教授們的郵件也憑空消失,大概率被攔截掉了。
薛慈卻一點氣,緩慢地做起了修復工作——到底每一步的實驗過程他都銘記於心,想重複刻下來也很輕松。除此之外,連先前沒有記錄在電子檔裡的各類數據推導過程都清楚寫了出來……這一部分是沒被朱文雲剽竊走的。
他做了相當精準的數據推理,在證明自才是那個真正的研究者上據很充分。再加上薛慈歷來的成績佐證,哪怕和朱文雲正面壘也會絲毫落於下風,輕易就能構想到時候的場面——恐怕會有非常多的教授站在他那邊。
為了力證自的譽,薛慈還做了相當多研究成果的深化,延展出了各種可能。除了真正的發現者,沒有能做到這個地步。
朱文雲能剽竊走一幅皮囊,卻偷走骨相。
薛慈為了準備這些,忙碌了很久。
他終於將完整的研究鏈構造完成,準備將資料郵件發給教授們時,電腦中的記錄卻開始一點點消失。
薛慈立即開始反追蹤和反破譯,但是早就布下的手腳讓這些掙扎變得杯水車薪,他什麽也沒留住,很快面的就是電腦上空蕩蕩的一片。
資料消失了。
而另一邊,完成這一切的男近乎冷酷地笑了一下。
他幾乎能想象出這時候,那個驕傲的少年崩潰又敢置信的表情。那雙漂亮的眼睛應該會布滿霧氣和淚水,但他恐怕還想象到,自接下來要面的又是怎樣的公和黑暗。
想到這裡,男甚至忍住心中的“憐憫”,歎息了一下。
他很欣賞薛慈,但是薛慈他們的威脅太大了。
能留。
有徹底地毀掉他,才能阻止這一切。
而朱文雲,是在男的默許下,沉默地竊看那些資料。
越看,他便越心驚,甚至背上都差點汗濕,原本打算和薛慈正面弈的勇氣煙消雲散。
他很難保證自會被駁倒。
也好在男斷絕了這個可能。
在濃稠的夜色之下,管是男還是朱文雲想象當中,應該處在崩潰絕望中、被淚水打濕了睫羽的薛小少爺,卻是很輕松地靠在了椅背上,甚至還有閑心待熱水變溫,緩慢地拿起來潤了潤唇。
薛慈撥通了基地內通訊器……如果細心一點,就能注意到他換了一個全的通訊器。
“華女士。”薛慈的聲音很輕,“魚咬餌了。”
那邊華女士似乎說了些什麽,最後才道:“你辛苦了。”
“辛苦。”薛慈說,他微微彎唇,“您也早點睡。”
華女士歎息一聲:“現在我還哪裡睡的著……繼續追蹤了,你消息。”
通訊被掛斷了,薛慈將杯中最後一點溫水飲盡,神清氣爽地離開實驗室。
偷我東西是吧……還偷兩次。
薛慈唇邊還帶著笑,眼底瞳色比夜色還要濃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