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平低頭看一眼表, 發覺自己竟然已經昏倒一整天,也就是說還有天的時間,個湯就要失效。
阮秋平趕緊找個杯將憶情湯裝起, 準備去找鬱桓。
可他跑到後山的山洞, 敲響鬱家的大, 都沒見到鬱桓。
鬱家的人說,鬱桓已經天沒蹤影。
阮秋平不知道還能去哪裡尋鬱桓,最終還是抱著那碗憶情湯坐到後山的蘋果樹旁。
看著棵蘋果樹,阮秋平忽然想到那日鬱桓在蘋果樹旁建立結界保護的模樣。
現在結界已經消失。
阮秋平抬頭看看天,才發現雨竟然停。
他仔細想一下, 想起雨似乎自他從醫館醒前就停。
大雨的源頭本就是茫翊雪山的暴風雪, 現在雨停,便說明暴風雪也停。
阮秋平長長歎一口氣。
他果然是霉神, 剛冒著暴風雪去摘千蓮,誰知道千蓮一摘回,雪就自己停。
阮秋平實在是太累, 他現在坐在地, 都覺得渾身的骨頭像是在一寸寸破碎, 又一寸寸粘合。
天色漸漸黑下,阮秋平抱著裝憶情湯的水杯, 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朦朦朧朧間,他似乎又夢見鬱桓。
夢裡的他, 似乎有一天下凡的時候又忘記帶戒指。
鬱桓有些生氣,他便安慰鬱桓說:“戒指以後天天戴著,戴一輩!”
鬱桓忽然就:“阮阮騙。”
“不騙你!”
“……阮阮一輩那麽長,的一輩卻那麽短,等死後, 阮阮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怎麽可能會一直戴著戒指。”
夢中的阮秋平做一個大膽的決定,他湊進鬱桓的耳畔,對他說:“告訴你一個秘密。”
“麽秘密?”
“等你死後,會去找你。”
鬱桓眼底閃過一絲愣怔,他緩緩口道:“變鬼……阮阮也要找嗎?”
“為麽要變鬼,你死後,你會變神仙,到時候去找你,們便可以天天相見。”
鬱桓緊緊抱住他:“不管阮阮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都好心。”
“是真的。”阮秋平強調道。
溫馨的環境忽然就變,夢中的阮秋平出現在台。
司命冷著眼,祈月也站在一旁,甚至旁邊還站一堆阮秋平見都沒見過的大領導。
祈月冷冷地對他說:“阮秋平,你無視天規,肆意泄露仙者歷劫的秘密,阻礙仙者歷劫。罰你永生永世不得再入浮華,罰凡間歷劫者鬱桓歷劫進程作廢,擇日重下人間!”
阮秋平猛地睜眼睛,嚇一身的冷汗。
……幸好是夢。
可他還沒得及擦額頭的汗,便忽然發現面前站一個人。
阮秋平愣愣地抬起頭,發現是吉神鬱桓。
明明剛從茫翊雪山下沒多久的人是阮秋平,可鬱桓身卻沾滿厚重的雪,那衣擺輕輕一碰,就能摘下拇指厚的雪塊兒。
不光如此,他頭髮也沾不少雪,烏黑的發蒙著一整層的雪白。
他渾身冰冷,膚色慘白,渾身下都冒著寒氣。
——像是整個人剛從雪地裡被挖出似的。
阮秋平慌忙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握住鬱桓的手——雙手冰冷通紅,握去的那一刻,簡直像是在握著冰塊。
“……你去哪兒?怎麽弄個樣?”
可是吉神啊,吉神還能狼狽個模樣嗎?
“你的朋友辰海找說你隻身去茫翊雪山,可能有危險,便去找你。”
阮秋平:“那也不至於弄個樣吧,你的法力呢?”
鬱桓垂下頭,輕輕咳一下,沾著雪的發絲垂在臉,更襯得他臉龐蒼白地驚心動魄:“怕你在暴雨天的雪山遭受事故,便用法術停茫翊雪山的暴風雪,現在只是有些虛弱罷,不礙事。”
竟然用法術停茫翊雪山的暴雪?!
得耗費多少靈力啊!
阮秋平想施法術讓鬱桓暖和起,可他現在也靈力虛弱,區區一個升溫術,施五次都沒施出。
慌慌張張下,他隻好握著鬱桓的手,將自己的臉頰貼去。
鬱桓彎著眼睛:“阮阮好暖和。”
“是你太冷。”阮秋平說。
阮秋平在茫翊雪山待那麽久,雖然現在恢復一些,但是他自己的身其實也是比普通人要涼很多的。
天空又淅淅瀝瀝地下起雨。
鬱桓抬頭看眼天空,,說:“應該是法術失效。”
阮秋平將裝著憶情湯的水杯又放回到乾坤袋,然後拿出一把傘。
阮秋平轉頭看向鬱桓,問:“你帶傘嗎?”
鬱桓眨眨眼,然後搖搖頭:“沒有。”
於是阮秋平邊將手中的傘舉到人的頭頂,和鬱桓一起去山洞避雨。
走進山洞,阮秋平忽然發現桌鋪一個將近一米長的黃布,布寫著鮮紅又熟悉的無好運符五個大字。
阮秋平愣一下:“……是?”
“便是那張無好運符。”鬱桓,“幅面太小的,有些字跡寫不去,而且所能灌注的福運也小,所以便用大尺寸的符布寫符,然後再用法術縮小正常尺寸的。”
可是……面的字跡都是用鬱桓的血寫的。
他本以為那麽小的符面,隻用耗費鬱桓幾滴血便能完。
卻沒想到符原本麽大。
那麽張一米多長的符,到底要用多少血,到底要耗費多少靈力?
阮秋平心中幾乎是一窒。
他看著阮秋平,說:“……對不起,不知道個符寫起麽費心費力,要是早知道的,就不會讓你給寫。”
“是自願給阮阮寫的。”鬱桓。
阮秋平張張嘴,卻麽也沒說出,他隻好轉過身,說:“……你先去床躺著休息,給你沏壺熱茶。”
……剛耗費大量的鮮血與靈力寫那張無好運符,就又以逆天姿更改整個天界的天氣。
他是吉神又不是雷神雨神,樣跨界施術,不知道要損耗多少靈力,怪不得會虛弱到連整個身都是冰冷的。
阮秋平想,鬱桓恐怕是整個天界封神後最狼狽的神仙,他不是吉神嗎?阮秋平一點兒也看不到他的運氣到底展現在哪裡。
……對。
阮秋平想起,鬱桓已封閉周身的吉運。
“阮阮。”躺在床的鬱桓忽然口問道,“聽辰海說,你去茫翊雪山是為摘千蓮,你摘千蓮做麽?”
阮秋平手的動作頓一下,然後說:“……為做蓮生丹,增補修為。”
蓮生丹是一種以千蓮為主料的丹藥,能增補功力。
“那為何又麽著急,非得趕著雨雪風暴天?”
阮秋平沉默一會兒,編個好借口:“……母親天要過生日,她本是水蓮幻而,蓮生丹對她頗有用處,所以便想用蓮生丹給她做禮物。”
“那你找到千蓮嗎?”
“沒有。”
鬱桓唇角驀地彎起,從懷裡拿出一朵千蓮:“幸好找到,阮阮拿著。”
阮秋平愣愣地看著朵花,又看眼鬱桓,沒伸手。
“是在尋你的時候,無意間找到的,對也無用。阮阮拿著就好,無需有負擔。”
阮秋平垂下頭,接過那朵千蓮,說:“……謝謝。”
水。
阮秋平走過去給鬱桓沏茶。
過天確實是母親的生日沒錯,可母親並不喜歡服用蓮生丹,她總覺得吃那些東西,像是在吃她的同族。
阮秋平不想再繼續撒謊,便悄悄從乾坤袋裡又掏出憶情湯,倒在鍋裡加熱。
“阮阮在煮麽?”
等湯熱還有還要好一會兒,阮秋平端著沏好的茶走到鬱桓面前,撒謊說:“……是驅寒藥湯,醫仙為配的,但你現在比需要。”
難得阮秋平主動展現出好意,鬱桓也沒有拒絕,只是眼睛你的容更溫柔一些:“謝謝阮阮。”
阮秋平坐在鬱桓面前,看著鬱桓一口一口地喝著熱茶,腦海裡又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一會兒嫌茶濃,一會兒又嫌茶淡的紫明仙君。
阮秋平看著鬱桓的側臉。
他想,鬱桓和紫明仙君應該是不同的。
阮秋平看一眼鍋裡的憶情湯,小心翼翼地問道問道:“……鬱桓,記得你說過你在凡間五歲以後的事情都不記得,那麽,對於失去的那段記憶,你會覺得好奇嗎?”
鬱桓停下喝茶的動作,點點頭:“會有一些。”
阮秋平眨眨眼,手心都滲出汗,有些緊張地問道:“……那你……想記起嗎?”
鬱桓把茶碗輕輕地放到旁邊的桌案:“要說實嗎?”
阮秋平點點頭。
鬱桓垂下眼皮:“其實有些怯懦的。活百多,雖不能說是有求必應,但也還算是一帆風順。可在人間歷劫時,光是那有記憶的五時光,便讓覺得……糟糕至極。”
他歎一口氣,繼續道:“阮阮,你知道當時從封神台下,知道自己受二十一道金光後,心中是何反應嗎?”
“……是何反應?”阮秋平聲音有些啞。
“慶幸。”鬱桓語氣甚至帶幾分自嘲,“竟然會慶幸自己忘記在凡間歷劫的記憶,畢竟實在沒辦法想象,能擔得起二十一道金光的人生,該是怎樣一場浩劫。”
“……若……若是,若是在那段人生中,也有著重要的事情,喜悅的事情呢?”阮秋平攥緊手心。
“可還是受二十一道金光。”鬱桓緩緩道,“如果在人間歷劫時的喜悅多過於痛苦,怎麽也不該是樣一個結果吧。”
阮秋平嘴唇顫顫。
他其實有些不想再問下去,但他還是口,有些無力地說:“……可那畢竟是你自己人生的經歷。”
鬱桓卻搖搖頭:“根據有記憶的那五看,覺得,與其說在人間歷劫的過程是的一段經歷,更不如說是的一場夢,一場噩夢。”
“在場夢裡,一切都是虛浮的。那個夢裡的與現在的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便練就不同的性格與心性……就像是……”
鬱桓頓一下,說:“……像是橘和枳。晏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那枳的人生經歷算是橘的人生經歷嗎?怕是連物種都不同。”
“凡間的與現在的有不同的經歷,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阮阮真的覺得凡間的那個,仍然是嗎? ”
鬱桓說著說著,忽然發現阮秋平已經很久沒有再張口說。
阮秋平垂著頭站在他身邊,看不清臉的表情。
鬱桓:“阮阮,你問個做麽?”
“……辰海,失去仙前的記憶,正在猶豫要不要找回記憶,也拿不定主意,便問問你。畢竟你們有過類似的經歷。”阮秋平頓一下,抬頭看向鬱桓,說,“藥湯溫好,給你拿過。”
說完,他便轉頭去拿溫好的湯。
阮秋平拿一個乾淨的碗,緩緩將憶情湯倒進去。
他倒湯的動作很慢很慢。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那些湯水,似乎要透過些湯水去看其他的東西。
湯水如涓涓細流般落在碗裡,嘩啦啦地很是悅耳。
可阮秋平的耳朵裡卻全是一些其他的聲音。
他聽見司命說,仙人下凡歷劫後,本就容易動情,可回歸仙位,心性便會變得堅定,他們重新去找凡間的戀人時,多數也並非愛情,而是心有不甘,找到後,執念便會淡去。
他聽見那名廚娘說,愛著那名仙娥的本就是凡人紫明,凡人變仙人後,經歷不同,眼界不同,性情也不同,怎麽還會去喜歡原的姑娘呢?
他聽見辰海說,你對鬱桓並非是情人間的情,那為何還要執著於讓他記起對你的情呢?
他聽見鬱桓說,在人間歷劫的過程,像是一場噩夢,不記得那些經歷,反而是一種慶幸。
他聽見鬱桓說:
——凡間歷劫的他,不是他。
鍋底最後一滴憶情湯也倒入碗裡。
阮秋平端著碗,一步一步地走向鬱桓。
青耕鳥不知道在哪裡叼的紅果滾落在路中央,阮秋平眼睛余光掃過那個紅果,左腳卻恰恰踩去。
“小心!”
鬱桓的提醒與瓷碗落地的聲音幾乎同時傳。
阮秋平啪地一下摔在地。
手中的憶情湯灑滿地。
鬱桓慌忙從床走下扶他。
阮秋平拍拍身,看著地的湯水,眉毛緊緊地擰起,表情心疼得要命:“啊,湯撒,怎麽辦啊?個驅寒湯很有用的。”
“不喝就好,現在身體已經恢復地差不多。”鬱桓說。
“不行!”阮秋平歎一口氣,將鬱桓又扶到床,鄭重其事地說,“你等著,家裡還有呢,去再給你拿一些!”
說完,他便打掃完地的狼藉,轉身走出個山洞。
走前,他還打傘,一臉燦爛地著朝鬱桓揮揮手:“很快就回,你等著啊!”
阮秋平走出山洞的那一刻。
唇角的容忽地就落下。
他垂下眼眸,嘴唇抿地平直,撐著那把黑傘,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本是準備往家裡走的,可走著走著,卻到那棵蘋果樹旁。
樹下,是凡人鬱桓的墳。
阮秋平靜靜地想,若是他剛剛沒有故意灑掉憶情湯,而是讓吉神喝下去會如何。
吉神會恢復在凡間的記憶。
他在第一瞬間可能會覺得有些茫然,也可能會覺得尷尬到不知所措。
不過八十一的記憶衝擊一定也是不可小覷的。
吉神消過後,便會憶起他在凡間的等待與愛戀。
吉神可能會覺得有些混亂,但還是決定繼續愛他。
與其他仙凡戀相同的是,吉神過段時間便會覺得份愛意散去,再也無法維系。
與其他仙凡戀不同的是,他阮秋平始終沒辦法給予吉神相匹配的愛戀。
他們從此後無法做朋友,亦無法做戀人。
……
簡直糟糕極。
喝憶情湯後的鬱桓,也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凡人鬱桓,那他又何必綁架鬱桓繼續愛他。
現在就很好。
阮秋平輕輕地告訴自己。
現在就是最好的狀況。
吉神可以單純地做他的吉神,不用想起凡間歷劫苦,也不必被凡間的情愛綁架。費心費力去維系,去負責。
他阮秋平本就沒能愛鬱桓,此刻鬱桓忘記他們曾經有一段情,他們間反倒能正常相處。
現在就是最好的狀況。
阮秋平輕輕念叨著,右手卻緊緊地攥住脖掛的指環。
他蹲在墳前,左手撐著傘,右手一片又一片的拾起落在墳的枯黃濕潤的落葉。
一陣狂風襲,左手的傘從手中滑落下。
阮秋平卻像是毫無察覺似的,淋在雨中,仍舊在一片又一片地拾著墳的枯葉。
他又想起鬱桓八十二歲那。
他下去的時候,鬱桓剛好在住院。
鬱桓病房的窗戶外面有一棵大樹。
一陣秋風刮過,那樹的枯葉,便簌簌落大半。
邁的鬱桓看著那棵大樹,忽然說:“阮阮,你看像不像……”
“你要是敢說你像那樹的枯葉。”阮秋平打斷鬱桓的,“就用法術把那些枯葉黏在樹一百。”
鬱桓失:“阮阮的法術麽厲害嗎?怎麽不知道。”
阮秋平想一下,覺得自己的法術確實沒那麽厲害,便心虛地摸摸鼻,說:“那就像故事書裡說的一樣,親自爬到樹,把那些落葉一片一片綁到樹枝!”
阮秋平晃晃自己施法術後布滿老斑的胳膊,像是威脅一般地說:“就用副老胳膊老腿兒!”
“好好,不做落葉,就做老樹好不好?”鬱桓握住阮秋平的手,看向窗外的樹,那雙歷經滄桑卻依舊深邃明亮的眼睛在此刻染一抹期待與向往,“像一棵老樹一樣,齡越大,越大挺拔,能為阮阮誕果,亦能納阮阮乘涼。”
記憶裡鬱桓沙啞的聲音仍在耳畔,阮秋平卻感受到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
眼淚變哽咽,變抽泣,變得無法自持。
阮秋平緊緊咬著牙,可最後卻是跪坐在墳前,失聲痛哭起。
他哭泣,並非是因為鬱桓不愛他。
而是因為那個曾經愛著他的凡人鬱桓,已經永遠地死。
隨著骨灰被埋在地下,永生永世都不會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