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以蕊顫聲道:“但是撿到初璿夫人,並非好事。那個時候障城五家在此隻手遮天,謝家家主性情暴戾。初璿夫人要是在我太爺爺這裡出事,我們一家都難逃一死。”
“然而初璿夫人自山上跌下來時,早就咽氣了,我太奶奶剖開她的肚子後,發現肚中孩子也早死了。一屍兩命。”
言卿沒有說話。
柳以蕊身軀越發顫抖,盯著火堆好似魂飛天外:“很快,為初璿夫人駕馬的侍衛就找到了這裡,看到這一幕,氣急攻心要殺了我一家。因為初璿夫人死了,謝家家主遷怒下來,他也會死——我們都會死!就在這時……那位仙人找了過來。”
“她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泛著白光,那根本不是凡間能夠找到的。她很漂亮,披頭散發、渾身是血倒在了我家院子前。我太奶奶嚇了一跳,出去後被她死死拽住手,懇求救救她肚子裡的孩子。”
“對……她也懷孕了。”
柳以蕊眼淚不停地流,不知道是為這事懺悔還是後怕。
“我太奶奶幫她接生,生下來一個男孩。”
“那位仙人本就受了重傷,命不久矣,生完孩子已經是不行了。她死前從袖子中拿出了一袋金銀珠寶來,遞給我太奶奶。跪下求我太奶奶,希望我們一家能幫忙養那個孩子到長大。”
言卿沉默很久,開口道:“但是你們食言了。”
柳以蕊牙齒顫抖說:“是啊,不然怎麽說是贖罪呢。初璿夫人一屍兩命,我們一家和侍衛都活不了。可如果孩子活下來,告訴謝家家主,初璿夫人是因為生孩子而死的,反倒不會死。對於謝家家主來說,一個女人能因為給他留下後代而死是榮幸。”
“所以,我們把那個孩子給了謝家家主,謊稱是初璿夫人的孩子。”
“當時太爺爺和太奶奶都覺得這是件兩全其美的事。畢竟謝家是五家之首,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那孩子跟著我家也只會受苦。”
“果然,謝家家主對於初璿夫人這個死法沒過多追究。我太爺爺一家和侍衛共分了那些金銀珠寶,從山腳下搬到了城裡。”
柳以蕊說:“我們還給那位仙人舉辦了葬禮,給她挖了墳、立了碑。”
“然而某一天,我太爺爺回來整理東西時發現,那位仙人的墳被刨了。不,與其說被刨不如說是被劈了——她周圍一片焦土,棺也被掀開了。當時的場面根本就不是人能夠做出的,像是天怒。我太爺爺嚇了一跳,湊過去看發現,雖然山墳旁邊一片狼藉,但是她毫發無損。太爺爺心中有愧,於是將屍體帶回了我們家中,葬在了後院。”
“可是墳都還沒挖好,仙人的屍體卻已經融化了……神仙死後居然是化水的!她屍骨無存,變成了一捧純澈的清水。”
言卿一愣,難以置信問:“水?”
柳以蕊說:“對,水。太爺爺沒有繼續挖墳,改而挖了一口井,把這捧水倒進了裡面。”
“這就是驚鴻元年發生的一切。我們一家的異樣其實我也猜過,就是因為那口井。”柳以蕊雙手緊拽著自己的衣服,鼻子和眼中都是赤紅的,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喃喃道:“我不想因為清醒而痛苦,可我也不想像他們一樣成為瘋子。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言卿沒理會她的崩潰,隻問:“你太爺爺之後就沒有留意過那個被你們送到謝府的孩子嗎?”
柳以蕊手指一下子攥緊,眼神閃躲了下,說:“沒有,謝府的子嗣太多了,而且謝家家主風流成性,從來只有新人笑沒有舊人哭。那個孩子後面叫什麽名字,過的什麽生活我們也不知道。”
“我太爺爺想方設法去打聽過,也沒消息。”
言卿淡淡道:“你又對我說謊了,柳以蕊。”
言卿微笑,一字一句。“哪怕在他小時候沒印象,驚鴻十五年,那場鬧得沸沸揚揚的狸貓換太子,你們一家當時還能裝傻嗎。”
轟!又一道雷劈下,劈得柳以蕊大腦一片空白。
柳以蕊的手徹徹底底放了下來,她愣愣地抬起頭。那些從祖輩傳來的不光彩的事情,她一次又一次想美化,然後一次又一次被拆穿。這來自兩百年前的恩怨,其實早不該由她去承擔。只是她們一家日複一日喝著井裡的水,被逼著去想起這件事。朝朝暮暮,從此刻入了骨髓裡。
言卿說:“如果不是障城變成現在的樣子,讓你們成為特例。你們柳家的秘密,可能永遠也不會對外人說吧。”
“你到底是誰?”柳以蕊震驚到極致,已經快要說不出話。
言卿說:“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柳以蕊,驚鴻十五年狸貓換太子的事,你們一家在其中出力多少。”
驚鴻十五年,登仙閣結業,誰都想不到當初風光無限的天之驕子,會被那樣拉下深淵。
言卿說:“當初一個乞丐拿著信物找上門。謝家家主一定會把當年的事調查清楚,他真的沒找過你們嗎?”
柳以蕊的眼淚被火烘乾,淚痕掛在臉上,她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苦澀地笑了下。
她們一家不是什麽大好人,但也不是什麽大惡人。
她們若真的是大惡人,當初就不會幫那位仙人生下孩子,不會幾經輾轉給她挖墳立碑,更不會一代又一代把自己的罪孽傳下來,當做教訓。
柳以蕊喃喃說:“可是我太爺爺真的從來沒想過要害他啊。現在障城變成這個樣子,或許從當初就有預兆了吧。每個人都是瘋子,尤以五大家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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