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無情道、碎琉璃心,叛出宗門,顛沛流離。】
【最後死於滄妄之海。】
言卿聲音都在發顫:“下一步呢,謝識衣,下一步你打算怎麽做。”
謝識衣靠在石柱上,墨發如流水般蜿蜒,他神色如雪,唇卻殷紅。即便是這樣的時候,謝識衣身上也沒有一絲脆弱的感覺,他只是微微抬頭,靜靜看著言卿,輕聲反問:“我下一步要做什麽,你不是最該清楚嗎?”
言卿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
謝識衣忽然面無表情,俯下身來,冰冷修長的手指抬起言卿的下巴,逼得他逃脫不得,不得不四目相對。
言卿半跪地上,背脊僵直,望入那雙漆黑的眼眸,微微發怔。
謝識衣的眼睛很漂亮,如浸在水裡的玻璃珠。他常年居住在落雪的霄玉殿,冷意滲入每一根發絲每一處衣袍,好像每個眼神動作都帶了些清清冷冷的神性。
如今神性剝離,露出最本質的感情來。
越是瘋狂就越是冷靜,謝識衣面無表情,眼眸深處黑雲湧動。
半晌,他輕輕一笑。
“言卿,我無情道毀、琉璃心碎的原因是什麽,你真的不知道嗎?”
……他真的不知道嗎?
言卿抿唇沒有說話。他每次和謝識衣聊天,都會體會到心臟被蟲子蟄的感覺,但這一刻已經不是蟄了。是一隻蟲子在他心臟裡面慢慢破殼孵化,好像要活過來——活過來以他心血為養分,將他啃噬得什麽都不剩。
但他無法阻止。
那些被封印在腦海深處碰都不敢去碰的血色記憶,一重又一重如潮水般湧現將他淹沒。
言卿臉上血色全無,一閉上眼,便是那四十一步,來回反覆,漫漫無盡的染血長路。
謝識衣的語氣很輕卻很認真,好像在回憶什麽,輕聲說:“你在墜入滄妄之海時,曾經想要殺了我。你的眼睛變成了綠色,手指握住了我的脖子,像這樣。”
他靜靜敘述著,握著言卿手腕的手松開,緩緩往上,冰冷的手指貼上了言卿的脖頸。
言卿混亂的思維一下子清醒。因為他的話,“轟”的一聲,大腦空白,一動不動蹲在他面前。
……謝識衣在說什麽?!
大殿裡的萬千冰雪流光自謝識衣眉眼劃過,落下冷玉般的光輝。他的指腹曖昧摩擦過言卿的喉結,感受著那裡在顫動。
溫熱的血液就隔著一層皮膚傳到他掌心。
謝識衣低聲說:“我小時候,遇到過一個老人,他用一年的時間告訴了我,魘的狡詐和陰險。他對我很好,拿命在我面前演戲,演得天衣無縫,可是假的就是假的。他在背著我逃亡時,我在後面殺了他。”
“滄妄海底你背著我前行時,我就想過以同樣的方式殺了你,可是我放棄了……那個時候我就該知道的,我修不了無情道。”
“也幸好我沒下手……”
不然何止無情道碎。
“你應該沒有這段記憶吧。”
“如果當時,時間再多一點就好了。”
謝識衣輕輕說完便又沉默了,淡淡一笑,眼裡滿是諷刺。他這輩子很討厭做假設,這一刻卻是真的在遺憾,遺憾當初的分離過於倉促。
如果當初的別離不是那麽倉促,怎麽會有這兩百年的誤會。哪怕再多一點點時間,他們兩人都不會說不開。
只是誰都沒想到,誤會過便就是一百年的訣別。上重天與魔域,隔著整個人間。
言卿整個人靈魂都是冰冷的,手指劇烈顫抖,瞳孔中的血色不減反退,蜃龍神宮中魔神最後那意味深長的話,這一刻才給他撕開最冰冷的真相。
——言卿,你猜什麽樣的人會被我寄生?
——道心動搖,心懷惡念的人。
——若你真的從不動搖,怎麽會被我附身。
他真的是過於自負,自負於自己的心性堅定。自負即便是在最崩潰的時候,也沒給過魔神一絲可乘之機。所以從來沒想到——他真的有被魔神佔據身體的一刻!
謝識衣的手指從脖子上轉移,落到了言卿的肩上,一陣劇痛傳來,他忽然臉色煞白,身體往前傾。
言卿下意識地扶住了他:“謝識衣。”
謝識衣的手指從他肩膀落下,摟住他的腰,兩人以一個親近無比的姿勢,相擁在冰天雪地裡。
這一幕像是輪回,回到了落著茫茫大雪的蜃龍神宮。
靜殿之中,風雪無聲,炙火無聲,所有的喧囂和殺戮都恍若無聲,發絲交錯,如雪的氣息將他包圍。
言卿聽到謝識衣說:“對不起。”
言卿閉上眼,眼眶酸痛,心中那隻蟲子徹徹底底破殼而出。
謝識衣的氣息落在他耳邊,潮濕微冷。
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當初滄妄之海謝識衣醒過來問他第一句話的時候,埋頭在他頸間,是真的哭了。淚水跟海水混在一起,滲入他的皮膚。
他有萬般情緒,有憤怒、有好笑、有遺憾、有難過。
憤怒魔神的不擇手段陰險狡詐;
好笑自己當時竟自我封閉自怨自艾;
遺憾這兩百年的錯過;
也難過如今的局面。
只是如今,也同樣沒時間給他們將當年的恩怨解釋清楚。每次都是那麽倉促,無論是誤會還是真相。
言卿強顏歡笑說:“么么,我們先出去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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