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上重天的人,你們一個個金尊玉貴,我們恐懼的魔種對你們也造不成威脅。你們就像高高在上的看客,看著我們各種掙扎、醜態百出。”金明說:“就因為我們是凡人、我們命賤,所以在你們眼中做什麽都可笑。”
言卿手裡的紅線繞到指尾,扯了下嘴角。
離譜,為什麽這樣的靈魂提問,不問真正冷漠的謝識衣,而問他這個難得行善的少城主。
言卿半蹲下去,伸出手,在金語兒的識海輕輕一點,讓這個女人獲得半刻的平靜,隨後說:“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上重天的人?而且,你現在做的事,我在上重天也沒少見。”
為了所謂親情、愛情、友情去包庇一個魔種——這種養虎為患的事,誰來做都顯得荒謬和可笑。跟身份無關,跟修為也無關。畢竟當局者的深情對於性命被威脅的局外人來說,只是災難。
言卿道:“你姐姐活不了多久了。”
金明難以置信抬頭:“什麽?”
言卿道:“她被灌了藥。”
用藥物和邪功灌陽活魘,代價是生命。
言卿到障城後接觸了很多人。
他年少時在障城從來沒在這裡享受過一絲一點的善意,所以言卿一路看來,都有種置身事外的冷漠。
他厭惡秦家的所作所為,厭惡他們對女子對嬰孩的利用,厭惡他們對生命的漠視。
可在障城這座罪惡之城,誰又是完全無辜的呢?障城失蹤的那些外來男女,連金明都知道生死未卜,障城的原住民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們選擇漠視,選擇縱容,甚至助紂為虐。魔種修了合歡邪功便如同染上性癮,欲望無窮無盡。所有失蹤的男女都被關押在寺廟內,成為魔種泄欲的工具。
言卿又低頭看了金語兒一眼,沒再說話。
無解。被魘寄生的人無解,既然沾染了病毒,那就已經不是人了。當年九天神佛犯下的錯,延續了一萬年,還是沒有結束。
金明沉默很久,才好像醒了過來,對言卿喃喃說:“對不起。”
言卿懶得搭理他。
在魂絲的幫助下,金語兒暫時獲得清醒。
但是她的清醒也是斷斷續續的,隻認識金明。
在金明的套話中,言卿從金語兒口中獲得了自己想知道的事。
四百八十寺就是一個用邪功取出凡人體內活魘的地方。金語兒不成段的話裡,言卿也開始了解到,最開始監禁室,是秦家為了遮掩仙人台耳目的地方。而隨著浮花門流光宗的倒戈,現在多地仙人台也被秦家掌控。
金語兒指出聖水之湖方向後,言卿沒再理這對姐弟,轉身離開。
後面傳來姐弟倆壓抑的哭聲。
言卿聽到哭聲出神了一會兒,跟金明的一番對話讓他不由自主想了很多,他忽然說:“么么,你現在隨著我叛出宗門,是不是在上重天很多人眼裡,也挺荒謬可笑的。仙盟盟主,為愛不顧一切,這樣包庇一個魔種。”
謝識衣不以為意,淡淡道:“或許吧。”
言卿又沉默很久,牽住他的手說:“么么,我答應你之後對你不做任何隱瞞,但你也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謝識衣:“嗯?”
言卿一字一字說:“謝識衣,答應我,今後不要為了任何人付出生命、放棄一切。哪怕是我。”
《情魘》中謝識衣死於滄妄之海的結局,一直就是言卿心裡的一根刺。
謝識衣平靜問:“為什麽?”
言卿在黑暗中看向他,恍惚了會兒,才笑了下說:“謝識衣,其實我最大的願望,是你能風光無限地活著。”
那些當年掩於長夜的心緒被親口道出。
“魔域一百年,每次魔神蠱惑我去殺人時,我就會想你在上重天會過得怎麽樣。”
“我想,你天賦那麽好,人又那麽聰明,肯定是萬眾敬仰、光芒萬丈。”
“你那麽優秀,你會有寵愛你的師父,陪伴你的朋友。你會被天下人口口相傳,做著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每次想到這裡,我就會克制自己不要變成瘋子。因為我怕有一天再見到你時,我瘋瘋癲癲不成人樣,而你乾淨無瑕一塵不染。”
“我不想在你面前過於狼狽,自慚形穢到說不出話。”
無數個不眠的長夜裡,他就坐在白骨之上,看著沒有盡頭的曠野,借著思念故人來保持理智。
在無止境的殺戮中,思念那個雖然刻薄冰冷,卻又在很多時候都給他無數勇氣的愛人。
言卿喃喃道:“謝識衣,你怎麽可以隻為一個人而活呢。你會有師長、朋友、愛慕者,會有一生追求的大道。”
他輕輕握住謝識衣的手,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所以我不允許不會容忍,你為一人自甘墮落,哪怕是我也不可以。春水桃花路,你走過一次就夠了。”
謝識衣聽著言卿的每句話,無聲笑了下,聲音很低淡淡道:“言卿,我有時候都在想,我們之間到底是誰更瘋。”
言卿一愣:“什麽?”
謝識衣:“你說我會有師長會有朋友會有追尋的大道,那麽你呢?你有什麽?”
言卿抿唇,觸電般收回手。
謝識衣的視線很靜,也很溫柔,言卿卻感覺那目光像是琉璃刀,冰冷溫柔,看穿他的靈魂。
言卿笑意黯淡了下去,心裡悔恨,他為什麽突然矯情地跟謝識衣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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