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這一次,陪伴他的不是魔神,而是謝識衣。
言卿是想直奔梅宮去的,但蘭溪澤在通向城主府的每一條路上都布下障礙。他只能帶著謝識衣走了一條小路。淵城城主和陸家父子都支開去聯系其余人了,隨行的只剩下一個七公公。
這裡是一片屍骨荒地,言卿一落地,就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一塊青石矗立天地間,上面寫著“清淨”二字,旁邊卻堆著一座高高的骨山。
七公公畢竟是老熟人了,一眼就認出了這裡,他眨眨眼:“少城主,這不是您當年練功的地方嗎?”
言卿收回視線,道:“是嗎?”
七公公一向都是在最該有眼色的時候沒眼色,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握著拂塵道:“對啊,關於您的事老奴可是一件都不敢忘啊。”
“老奴記得,您當初就是在這裡練功,所以擅闖此處的人,全都只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座骨山,說:“喏,這就是最好的證據。”七公公百年前可不敢這麽跟言卿說話,但他現在可是“忠仆”,忠仆就要事無巨細,分外體貼。
七公公道:“老奴當時還挺好奇的,少城主為什麽要把此地命名為清淨之地。明明您在十方城越是求清淨就越是不得清淨。”
這座骨山高有四米,足可見當年有多“不清淨”。
言卿這處修煉之地,百年裡不知道前仆後繼來了多少人,殺他的,勾引他,甚至還有隻想看一眼他的。魔域主城居住的人骨子裡就是賤得慌,你越不讓他看他就越想看,命也比不過好奇心。
越求什麽就會越不得什麽。
言卿低頭看著那清淨二字,意味不明地笑笑:“我這清淨二字,又不是寫給他們看的。”
七公公:“啊?”
言卿的老底都被這個“貼心太監”給扒出來了,所以也懶得再去遮掩。他偏頭看向謝識衣,微笑說:“走,帶你去看看我之前練功的地方。”
謝識衣一路沒說話,只是隨著他走的時候,視線把這裡的一草一木都一一看過,好像在暗中勾畫言卿當年的樣子。很快,他們來到了一堵牆前,這堵牆頹圮半塌,不知道矗立在這裡多久了。
每一處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都長滿了濕淋淋的苔蘚,如同一塊塊年久的疤,處處都透露著歲月的痕跡。
七公公亦步亦趨。
言卿跟七公公說:“你要是真的那麽閑,就給我去把地上的草拔了。”
七公公:“啊?”
言卿又跟謝識衣笑著說:“這座牆,可是看到很遠。你跟我來。”
七公公:“……”
這裡是十方城的禁地,卻也是一個最靠近紅蓮之榭的地方。
坐到牆上能遠遠地俯瞰整個主城宮。
言卿在魔域就喜歡呆在視野很高的地方,因為只有讓他聽到風聲,才會有種自己掌控一切的感覺。
言卿坐到牆上的時候,紅色衣袂輕飄飄落下。他指著前方,突然問道:“好不好奇我昨晚做的夢?”
謝識衣漫不經心問:“夢到了我嗎?”
言卿:“是啊,夢到了你,夢到了你死在南鬥神宮。”
謝識衣聞言,低笑一聲。
言卿把玩著手裡的紅線,視線望著昏暗天地裡最明亮的梅宮,那些璀璨的明光在他眼底凝聚成晦澀的暗河。
言卿輕聲說:“謝識衣,我當初和魔神同歸於盡的時候,想著的是我們兩個都解脫了。”
謝識衣偏頭看他,眼波清冷卻又固執,一眨不眨看著他。
言卿的心境多多少少還是被這裡的環境影響了一點,他偏頭,與謝識衣四目相對,笑起來:“我以為百年前,你是真的為殺淮明子而來。雖然我知道這件事很多疑點,可是我當時不敢去深想。”
“紅蓮之榭那一晚,我叫你睡一覺,說等醒過來一切都結束了。因為我就沒想過我會回來。”
“一切都結束了。你恨的淮明子死了,我也跟著魔神一起下地獄。”
“其實我現在有點慶幸,當時還不知道你愛我。”言卿的語氣很淡,瞳仁漆黑唇如血,笑起來有種攝人心魂的豔。
“如果我知道你愛我……”
話音到嘴邊,言卿又沉默了下來,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錯亂的紅線。
也許我當初赴死不會那麽從容。
十方城火海中,魔神的每句話每個字都如附骨之疽,森森響在他的腦海裡。
“言卿,一直用修為壓製識海內的魘,你不累嗎?我真不懂,為何世人如此愚昧,都說魘是我的詛咒。那明明是我賜予你們最大的天賦啊。”
“你讓它醒過來。”
“言卿,只要你讓魘醒來,你的修為就會突飛猛進,你就能活下去。”
“言卿,你都已經修到化神期了,完全可以和魘共存,你到底在怕什麽?把它放出來啊!把魘放出來,你就能突破化神巔峰,你就能成為偽神,你就能活著走出這片火海!”
——“言卿,你到底在怕什麽?!”
他到底在怕什麽。
言卿說:“謝識衣,你聽了那麽多十方城關於我的傳言,有沒有覺得很陌生?”
謝識衣搖頭,語氣冷靜:“沒有。”
言卿說:“是因為覺得那些都是假的嗎?”
謝識衣幾不可見皺了下眉。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