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真的對她很差嗎?她小時候不懂,為什麽她和鏡如塵吃穿用度總是一模一樣,不偏不倚,沒有一點區分。她鬧她煩,到現在才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鏡蘭澤最開始想的就是她們共同進退永遠不相上下。如此方可……得一平衡。
只是一步錯,步步錯。可能某個夜晚對於修行的片刻怠惰,從此一點罅隙,在漫長的歲月裡,變成天塹。
清樂城,她對章慕詩說在浮花門雙生就是原罪。
到現在,她才醒悟過來……原來嫉妒,才是她們之間的原罪。
那些不斷翻湧入喉的逆血,擊破重重理智,讓她嘗盡苦澀滋味。
竟是嫉妒。
“如玉,我們得救了。”
“是啊,姐姐,我們得救了。”
璿璣殿中轉身的瞬間,她們都在彼此的身後看到了命運凜冽的鋒刃那晚的火真的好大。
房梁隨著萬千琉璃瓦滾落;牌匾綴著流光璀璨的珠子下墜。
她們在命運的鋒刃上,又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
鏡如塵停下步伐,伸出手,想要救她。
而她撲向前,將頭埋入她頸間,狠狠將她一推。
“……哈。”鏡如玉一下子笑了一聲。
聲音響徹在這白骨大殿,空洞而森然。
鏡如塵自發尾開始,身軀與三魂七魄一起碎為星輝。
鏡如玉失去了魘,魂魄如同被割裂一半,一輩子的愛恨癡怨湧上心間,她睫毛劇烈顫抖,腦海割裂陣痛,最後竟然想起了很多事。
關於權力、關於欲望、關於嫉妒。她最初嫉妒的是鏡如塵,而後便是謝應。
霄玉殿立於萬千飛雪中,也壓不去台階之下濃鬱的血腥。冰寒深涼的大殿,一如高座上霄玉殿主清清冷冷的目光。
她利用紫霄,勾結秦家,與流光宗內應,機關算盡積極名利,到現在才發現一切都是虛妄……
謝應說她是魔種,她把這當做笑話來看,直到魘隨著青絲抽出識海,她才後背驚出冷汗,明白了一些事。
鏡如玉的修為散去,白骨大殿裡已經沒有化神期的神威足夠抵抗赤靈天火了!
轟!
突然一聲巨響,像是災難來臨前的預兆。
首先崩塌的就是白骨大殿的天壁,只見上方一大塊牆轟然下墜。周身染著純白的烈火,勢如破竹摧枯拉朽,好似要毀滅一切,將人砸得血肉模糊。
“小姐!”
飛羽眼睛赤紅,瘋了一樣撲過來。
鏡如塵抬起頭,看向失去理智的飛羽,一下子笑起來。眼眸帶光,純粹溫柔。
她有些恍然,永遠不敢僭越不敢出格的飛羽,原來失控起來是這樣的啊。她當初失去記憶,那麽依賴他,那麽想要親近他,可是裹在黑色衣袍的青年永遠只會啞聲,恭恭敬敬退後一步,喊她“小姐”。
照夜螢……
她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入秘境本來就是為了飛羽而來。
鏡如塵從袖中伸出手,一瞬間,袖子裡漫天的照夜螢飛了出來,這些都是她一進六道樓就先準備好的。冰藍色流光繞在她和鏡如玉身邊,匯成一道流光,飛向飛羽,也攔住他撲過來的步伐。
轟隆隆。
烈火帶風卷著她鬢邊的長發,鏡如塵抬起頭來,好似看到了那一晚璿璣殿落下的牌匾,她們在火中決裂,如今又在火中滅亡,一起生一起死,都是宿命。
她閉上眼,靜待死期的最後一刻。忽然感覺手臂被人狠狠抓住,有人衝撞過來——迎面掃過來的還有那冰涼的長發,帶著幽幽淡淡的花香。
鏡如塵愣住,這一幕太熟悉,太熟悉了。
同一個場景,同一個姿勢。
只是這一次鏡如玉沒有裝得梨花帶雨,沒有裝得喜極而泣。
她兩手緊緊抓著她手臂,水藍的衣裙翻飛,以血肉之軀護在她面前。拿命來救她。
“鏡如玉……”鏡如塵微微一愣。
那聲勢浩大粉碎的天壁狠狠砸在鏡如玉身上,也沒有將她壓垮,鏡如玉悶哼一聲,臉色蒼白,從唇角溢出血。最後關頭卻是自嘲地一笑。
言卿取出了她識海裡的魘,她注定活不下去。沒想到做了一輩子的惡,到最後竟然想做一件好事。
“鏡如塵,”鏡如玉因為痛苦,倒在了鏡如塵的懷裡,手指顫抖地抓住她的手臂,吃力地喊了一聲。血液交融、青絲交融,她們二人像回到一切之始,在母胎相依偎的姿勢……貫徹一生,最初和最後,最深刻的羈絆。
鏡如玉輕輕地一笑,鮮血從嘴角源源不斷流出,與之一起的還有耳朵眼睛,狼狽不堪。
她疲憊地說。
“其實我真的沒想過害死你。我當時就想你受一場重傷就好……”
“我把你推倒牌匾之下,馬上又用盡全力把你救了起來……”
鏡如玉喃喃說:“我真的好嫉妒你啊。”
“當然,我也不可能不嫉妒你,畢竟,這世上沒有人不會拿你我做對比……”
鏡如玉的聲音越來越低。
鏡如塵同樣閉上眼,她以為自己已經不會為鏡如玉流淚。恨早就將愛抵消,再深刻的血肉親情也早在大火中被焚燒殆盡。鏡如玉死在她面前,她應該是冷眼旁觀的。可是如今,還是淒愴一笑,落下淚來。
鏡如玉麻木平靜:“鏡蘭澤設下雙生鏡的詛咒只是為了殺死我……最後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魂飛魄散。”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