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感覺自己的身體被魘填充佔據,它吸吸鼻子,顫抖著從微生妝的識海裡飛了出去。
在大白帶著無數魘脫離微生妝識海刹那,微生妝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來。
柳老太太看不到空中發生的一切,她只是緊握著微生妝的手,說:“姑娘,使勁!姑娘,孩子快出生了!”
微生妝眼眶赤紅,淚眼婆娑,抬頭死死望著空中的某個點。
大白身上黑色枷鎖層層纏繞,它害怕得身體都在發抖,但還是在空中跌跌撞撞飛出了窗。
言卿神色嚴肅,就看見大白的乳白色身軀越來越淡,到最後徹底被魘吞噬。
“魘”在吞噬完忘川之靈後好像有了靈智,通身都散發出一種奇異的紅光來,它饜足地舒展了身體。
下一秒葉子聲漫過天地山河。
魘身上的紅光越發盛了,言卿能感受到,它看向蘭溪澤的方向,不是害怕、而是垂涎,一種最為單純的口腹之欲的垂涎。它想要遊過去,可是馬上又被大白殘留的意識牽扯到了原地。
它們都心智不高,於是最後的結果就是,在各種糾纏之時,大白最後動用一絲力量,帶著這團魘,飛飛停停,穿街走巷,進入了一個衣衫華貴的夫人肚子裡。
在藥房前憂心忡忡拿藥的白家夫人突然覺得肚子一涼,停下腳步。侍女在旁邊小心翼翼問:“夫人,您怎麽了?”
白家夫人皺眉,隨後搖頭:“沒什麽。”
侍女見她神色不虞,貼心地勸慰道:“夫人別擔心,這法子城中不少女人都用過,這次一定能懷上的。”
白家夫人恨恨說:“對,這次一定能懷上,之前那個楚國來的禦醫居然說我這輩子不可能有孕,我看他就是個庸醫。我還真就不信這個邪!”
言卿目睹著一切,抱著不得志,沉默很久才輕笑一聲說:“不得志,我們終於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驚鴻元年。
微生妝身死,蘭溪澤斷指,一場大火自焚於紫金洲靈心宮,隻留灰燼。
驚鴻元年。
謝識衣出生,柳家為了規避滅門之災,謊稱他為初璿夫人的兒子,交給謝家家主。
驚鴻元年。
白夫人婚後第六年查出有孕,大喜之下宴請四方,在障城張燈結彩足足十多天。
驚鴻元年冬至。
白瀟瀟,出生。
言卿想到了重生最開始,山洞之中殷無妄體內的春藥。
失笑過後喃喃:“原來春藥真的不是燕卿想要霸王硬上弓啊……”
根本就不需要春藥。
白瀟瀟就是魘本身,是色欲所化的惡念。他的血和淚都是致命的春藥,他的身體會讓人心甘情願為他送死。
在吸納了忘川之靈後,白瀟瀟還有了堪稱恐怖一種能力,吞噬。所以紫霄死後,身體裡的魘遊出能被他輕輕松松繼承,讓他沒有任何後遺症地成為洞虛修士。
《情魘》,情魘。
“可以出去了。”言卿帶著不得志轉身,踏碎這記錄了微生妝一生愛恨的幻境。
避息珠最後落入了柳家太爺爺手裡,所以最後的畫面,也是以這個獵戶的角度。他把謝識衣送走後,總是覺得心裡有愧,時不時就會在微生妝墳前送點東西。只是最後一次,看到的畫面把他徹徹底底嚇傻了,手裡的酒盞和饅頭都掉一地。
他看到微生妝的墳被刨光,棺材板都被翻開,方圓百裡寸草不生、隻余一座石碑。有人坐在石碑上,渾身殺戮,拿著片葉子貼著唇細細吹。銀發如雪,身側繞著漫天的螢火蟲。
第107章 十方城(三)
言卿在避息珠中看完了微生妝的一生,在現實中隻過了一晚上的功夫。
他出去的時候天剛泛白,謝識衣已經在房中等他很久了。
客棧長桌靠窗,朝霞似金似紅的光漫過窗戶,照入室內。
謝識衣坐在桌邊,垂眸把玩著那顆避息珠,手腕好似玉河在袖中蜿蜒而出,他神情冷漠,在半明半暗的光影像一幅定格的畫。
或許是知道了驚鴻元年發生的所有事,言卿現在在看謝識衣,心裡湧現出極為複雜的情緒來。他走了過去,俯下身,兩隻手珍重的捧起謝識衣的臉。
言卿輕聲喊他:“么么。”
“怎麽了?”謝識衣手指停在避息珠上,將珠子放下,隨後抬頭看向他,皺了下眉。
言卿卻低聲說:“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
謝識衣:“……”
謝識衣也就真的不動了,任由他冒犯,幽黑的眼眸平靜與言卿對視。
朝霞橘染在謝識衣眼角,如胭脂如緋雲。
言卿忽然想起來某一年他們從賭坊回登仙閣路上看到的火燒雲。
他一下子失笑,心裡除了恍如隔世,還有微微的酸澀。
當時覺得尋常的點點滴滴,居然都是每個心動的瞬間。
言卿貼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么么,我在避息珠裡看到了驚鴻元年。”
謝識衣:“嗯。”
言卿:“你說,如果微生妝沒有死,你小時候是不是就不會遇到那些折磨,不會過得那麽苦。”
謝識衣說:“毫無意義的假設。”
言卿說:“可我覺得有意義,我在想如果你在一個完整、健康、富裕的家庭,會變成什麽樣。”
謝識衣對於愛人充滿柔情的假設並沒有很感動,說:“不會怎樣,和現在並無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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