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雲凜從生物實驗室裡出來的時候, 已經華燈初上。
細密如織錦的雨珠簌簌地從天幕上墜落下來,如同拍打著世間的塵土與渾濁。
上午應付了許多人,這會他已經覺得相當疲憊。
雲凜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與手肘, 望著細密的雨幕歎了一口氣。
他捏著自己發涼的指尖,用很輕的聲音同自己說道:“一場秋雨一場寒, 冷了很多……少了一團火。”
宿清暉的電話轟炸已經把他的手機打沒電自動關機, 他也懶得找個地方去充電, 全當擺脫騷擾了。
這很好理解,宿清暉找他一定是和解除合作相關的事宜,所以根本沒什麽好說的。
雲凜坐入駕駛室, 關上車門, 靠在駕駛位的座椅上, 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
這幾天的事情發生的太多了,他需要細細的考慮一下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沈頌的信息素屬於高暴虐型的,所以一旦釋放出來他自己也會被情緒操控,所以過往種種實在怪不得沈頌,相反的,他還在一次次地克制著本能,幫助自己一次次渡過難關。
而這次,就讓他為沈頌做點什麽吧。
最重要的是,自己作為一名京大生科院導師,必須維護公平, 給所有在他眼皮底下的競爭創造一個乾淨的壞境。
車子剛剛啟動,雲凜的手機也剛剛通過車載充上電,那殘電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中控大屏上顯示的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今天剛剛帶著學校領導班子參觀完了實驗室, 校長有囑咐過他, 最近如果學校接洽了合適的投資人, 還是需要他前期先了解一下,所以也有可能是業務口相關領域的事。
叮鈴鈴的手機鈴聲充斥著整個車廂,雲凜按下了車載接聽按鈕,宿清暉的聲音帶著怒意響了起來:“雲凜!”
雲凜皺眉:“宿總?”
只是乾乾地打了一個招呼,並且沒有多說的意思。
但是宿清暉一點都不想放棄這次能說上話的機會,他大聲絮絮叨叨發表不滿:“雲凜,你可算是接電話了,為什麽我的電話你一直不接,換個電話打你就接了?還有今天竟然主導終止我公司的合作項目,你可真是厲害了啊!”
“我們之間的情分那麽多年了,你竟然如此狠心,就這麽把我們踢出局?”
“你在哪兒,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雲凜沉默了兩秒,握著方向盤的手指輕輕挪了一下,拇指指腹按下了掛斷鍵。
“……”
車在通話嘟嘟了兩聲,車裡再度就恢復了安靜。
可惜安靜沒多久,緊接著一串一串的電話又打了過來,雲凜先前只是掛斷,後面也就乾脆不管,任由它響。
還是那句話——君子不爭,爭則公平。
做錯事就是做錯事,沒什麽可說的。
車輛在雨幕裡穿行,就像穿過了一道人間屏障,將那些俗世之物甩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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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凜回到了小區地庫,他習慣性地停好車先去一樓大堂的儲物櫃裡看看有沒有投遞的物品。
當他打開儲物櫃的時候,看見裡面安安靜靜地躺了一個小瓶子。
瓶子是抽真空的包裝,黃色的底子,上面用英文印了一串印刷體,拚起來就是“金色谷稷實驗室”。
是業內那個叫金稷的人的實驗室。
而且這個瓶子他見過不止一次,是沈頌之前給他的臨時抑製劑,他之前都用葡萄糖稀釋了以後注射。
雲凜心口揪了一下,沈頌這是又去作踐自己了!
他捏著手裡冰涼的瓶子,緊緊咬了咬牙關,指節因為用力泛了白。
必須盡快找到抑製劑的合成方法,不能讓他一次次地去抽自己的信息素,那可是錐心蝕骨之痛!
叮的一聲,電梯在一樓打開門。
雲凜妥善將臨時抑製劑放進自己的公文包裡,然後搭乘電梯到了自己鎖住的樓層。
剛一出電梯,就發現走廊靠近自己家門口的那盞燈壞了,加上身後電梯一關閉,切斷了明亮的光源,自己家門前那一片更顯得晦暗了許多。
雲凜走過去,剛剛按開電子指紋鎖的面板,借著一簇微光,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個黑影。
這個黑影就蜷縮在牆角,在他的門旁邊。
“誰?”
雲凜一驚,後退一步,然後拿出手機打亮了手電筒。
借著手電筒的燈光,雲凜看見了一個人,他周身淋了雨,發絲還濕漉漉地反著手電的光,就這麽席地而坐,屈著大長腿,雙臂撐著膝蓋,手臂虛垮垮地耷拉著,整個人都有氣無力地,將臉低垂在雙膝之間。
雖然看不清容貌,但是看得出來身材優渥,體型修長,只是蜷縮在地上,就已經看得出來身材足夠好。
那濕漉漉的人抬起頭來,半側開手電筒的燈光,眯縫著眼睛看他。
一滴水珠順著他的下顎線條滑落,這種情境下,竟然好像是廣告裡慢鏡頭展示產品的男模。
沈頌抹了一把臉,粲然一笑:“哥哥,你怎麽才回來。”
雲凜心頭一緊,伸手去拽沈頌的胳膊,“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沈頌委委屈屈地不起身:“下雨了嘛,我不是看你一直不回來,手機也關機,我怕你是不是不在這裡,就幾個地方來回跑,淋了一點點,問題不大。”
“問題不大還不起來?”
沈頌呲了呲小虎牙,往雲凜腿上蹭,抬手就把人小腿抱住了。
“起不來了起不來了,要好心的主人把我抱回家才能起來。”
“……”
雲凜的西裝褲腳沾了點水,但是他並不在意,而是在意這個撒嬌耍賴的家夥。
“你松手,快點起來。”
沈頌:“不松手,松手你就跑了。”
雲凜抬頭看了看牆壁,又好氣又好笑,然後長舒了一口氣,嘴角竟然掛上了一抹笑意。
秋意寒,這是有了這團火,好像一下就不冷了。
“那你也不能坐在地上,地上多涼啊。”
沈頌抱著雲凜的腿,抬起臉來,用狗狗看主人的視角,一雙星眸綴著星星點點的光,眨巴著滿眼的憧憬。
“哥哥是不是心疼我啦?”
雲凜語塞——是,有點,可這話也說不出口啊!
雲凜只能用力呼吸了幾下,抬手指了指電梯口的監控探頭,“你要是繼續在這裡丟人的話,可能一會保安就帶著片區警務上來了。”
沈頌癟了癟嘴,眉頭皺起委屈的弧度。
“他來就來,我又不怕他們。”
要是不知道的,誰知道這是個信息素暴虐的大魔王,明明是一條被雨淋濕的大狗狗,委委屈屈地求好心人的懷抱。
“可是哥哥,我確實是起不來了,不是假裝的。”說著,沈頌抬起手捶了捶自己的小腿。
“淋了場雨竟然就腿腳發軟了。”
雲凜突然想起之前在一本書上看到的——成年人的勾引有三種:變成貓,變成老虎,變成被雨淋濕的狗狗。
雖然皺著眉,但他承認自己到底被“勾引”,還是伸手搭上了沈頌的額頭——涼涼的,幸好沒有發燒。
結合公文包裡那一瓶臨時抑製劑,雲凜心頭一痛。
哪怕知道這是勾引,但還是認命地歎了口氣。
“我扶你起來。”
他一邊按著密碼,一邊拉沈頌的胳膊:“走吧,去家裡洗個熱水澡。”
沈頌在雲凜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但是站的不夠直,身體的中心壓向雲凜,壓得雲凜密碼都按錯了兩次,搖搖晃晃的好不容易才把這個一米九的家夥弄進了門。
沈頌把自己的臉埋在雲凜的頸窩,呼吸著雲凜身體上好聞的氣味,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抬。
就好像烏雲散盡了的豔陽天。
“真好聞呀,哥哥你真香。”
沒有了那股勞什子的破消毒水味兒,他的雲凜,又是那朵剔透無暇又勾人心魄的高嶺仙瓊了。
雲凜被他灼熱的呼吸噴薄在脖頸上,覺得癢癢的很,便縮了縮脖子,用側臉頰去撞了一下沈頌的頭。
“我扛你已經很吃力了,你別亂動。”
沈頌故意在他頸窩裡蹭了蹭,心滿意足地閉上雙眼,“那我不動了,你好好抱我。”
“……”
雲凜氣結,“有時候我真的有種感覺,你……怎麽和條撿回來的薩摩似的……”
沈頌直接:“汪汪~!”
雲凜:“……”
戴著伊麗莎白圈的雪球聞聲跑了出來,找了一圈兒沒看見狗,一抬頭——哦,“狗”在這呢。
就看見這倆人互相攙扶,腳步踉踉蹌蹌的。
它左邊歪歪腦袋,右邊歪歪腦袋,它也看不懂,只能“喵嗚~”地叫了一聲。
才過了幾天,雪球的傷還是肉眼可見。
此刻它被剃了毛,只有一腦袋充沛的毛發,像是個獅子。
反正不像布偶貓。
沈頌一看見雪球來勁了,“呦,哥哥,幾天沒見,你家養獅子了?”
雲凜好不容易把人扶到了沙發上,像是卸麻袋一樣咚地一下把人丟在了上面。
“別貧了,我去給你煮一杯熱咖啡,你喝點驅驅寒。”
沈頌哪裡讓雲凜走,一把拉住了雲凜的手,把人猛拽進自己懷裡。
“哥哥別走,我有話和你說。”
雲凜被癱坐在沙發上的沈頌摟住了腰,坐姿也有些曖昧,只能勉強支撐著手肘將身體的空間拉開。
他皺眉,“說話可以,但也得先把你的頭髮擦乾。”
“行,簡單。”
沈頌直接雙手拎著自己衣服下擺,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上身的t恤拽了下來,他粗暴地用t恤擦了一把頭髮,把一縷縷沾了水的發絲擦成了炸著毛的小刺蝟。
他把t恤往地上一丟,挺著自己公狗腰人魚線俱全、肌肉群精瘦修長的上半身,耷拉著眼皮,懨懨地說道:“行了,可以說了吧。”
沈頌的行為讓雲凜有點錯愕,他萬萬沒想到沈頌會脫衣服!
也太野了。
屋子裡是智能風控制,保持適宜的室溫,感冒倒不至於,但是雲凜隻覺得胸口一陣陣熱流激蕩,他挪開目光不去看那灼燒視線的面前人,目光生硬地落在了沙發靠背。
這可真是一團火,靠近了就有被燙傷的錯覺。
但是不討厭,或者說,他已經習慣了被火焰追逐。
“你……”雲凜盡量淡然地說道:“你是不是想說今天的事情。”
沈頌的手複又圈上了雲凜的腰肢,“哥哥你辛苦了。”
雲凜:“你不辛苦嗎?”
他拍開沈頌的手,“抽這麽多信息素,你是不想活命了嗎?”
沈頌:“誰叫你不喜歡我天天咬你……”
停了停,他有氣無力地說道:“但是天天被我咬也不好,每次都是咬破皮膚,能不疼嗎,我不想你遭罪,也想你做傻事去嘗試奇怪的藥,我所以我受點罪也沒什麽關系。”
雲凜垂眸,歎了口氣。
少有地語氣軟了下來:“你怎麽這麽傻。”
沈頌也不否認:“是啊,不傻能進不去雲教授的項目組嗎?”
這本是一句開玩笑活躍氣氛的話,可是卻讓雲凜心頭百感交集。
他淡淡道:“你是第一名。”
沈頌頷首:“我知道,我成績不至於比高疏同差。”
他頭靠在沙發靠背上,眼皮耷拉著,星眸只剩下了一條縫,從其中投射出的灼灼的視線就這麽注視著眼前人。
雲凜抬眸:“所以?”
沈頌:“所以我以為你是因為討厭我,所以故意除了我的名。”
雲凜推了他一把,直接站起了身來,“京大的校訓,‘公允而不偏頗’,你每天進進出出教學樓看不見?”
沈頌拉著雲凜的手不放,目光灼熱如同他袒露的皮膚。
什麽校訓,什麽偏不偏的,他沈頌就認定雲凜一個人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單方面的付出。
“我今天知道了,你不討厭我,為我做了很多努力……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感動。”
雲凜垂眸看他,目光在他身上沿著凌厲的身體線條,不自覺地勾勒了幾眼。
一個清清冷冷地站著,一個坐著卻渾身都是似火的熱情。
兩個人就這麽安靜地對峙著,空氣裡的小顆粒通過淨化風口的時候發出糖炒栗子似的劈啪聲,就像是視線相接之時兩簇目光熱情的對撞應有的回響。
沈頌在察覺了雲凜視線之後,竟然還大言不慚地開了口。
“哥哥你別偷看,你先聽我說完。”
“說完你不光能看,還能4d體驗。”
4d是什麽鬼!
這個狗東西!說明品種的臭流氓!
雲凜的耳根騰地一下就紅透了,為了掩飾,他甩開了沈頌的手,轉身去吧台給咖啡機裡加咖啡豆。
“你要說就好好說,說渾話還不如不說。”
身邊的幽香撤身離去。
沈頌盯著那高挺的背影線條,腰線纖細柔韌,美如畫卷,就和他觸摸時候的手感一樣美好。
雲凜為他做了很多,不惜得罪資本,那麽大的投資壓力,學校不可能承擔全部,剩下的,很大可能記到雲凜頭上。
“哥哥,你有沒有想過後面怎麽辦?”
雲凜手頓了一下,修長的手指捏著杓子柄懸停在了半空,等了一會還是把杓子裡的咖啡豆放入了研磨口。
“這不是你應該操心的。”
沈頌赤著上半身走了過來,“哥哥,如果我說,我家裡有興趣投資呢?”
“你怎麽不說你家裡有礦呢?”
雲凜抬頭看了他一眼,轉身去了浴室,出來的時候抬手丟了一塊潔白的大浴巾過去。
“不用做這樣的人情。另外把你的肉擋一擋,別和特殊工種似的。”
沈頌這次倒是乖巧,拉過浴巾裹在身上,還不忘聞一聞上面的幽香。
“哥哥,你的毛巾真香啊!”
雲凜嘴角勾了一下,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手上繼續忙活起來,“那是雪球的毛巾。”
“咳咳咳!”
沈頌皺眉嫌棄,“哥哥你給我雪球的毛巾幹嘛呀,我和你說投資的事情你給我寵物毛巾?”
雲凜:“不挺合適的麽。”
擦狗和擦貓,有區別嗎?
已經化身小獅子的雪球跑到沈頌腳底下轉悠,一邊轉悠一邊喵喵叫著抗議。
那可是它擦腳腳的毛巾!
沈頌伸出腳尖把它撥拉到一邊去,裹著他的寵物毛巾抬眼看雲凜。
“哥哥,你別不信,是真的,我家老頭那個生物公司打算在帝國外上市敲鍾,但是上市估值夠了,唯獨社會貢獻有些短板,目前正在急於尋找金字招牌科研合作方,一起做科研課題。”
雲凜在咖啡機上按下烹調按鈕,然後轉過來,雙手撐著吧台,和沈頌隔吧台相望。
“所有的投資不光要經過評估,還要符合條件,並且參與公開競爭。”
沈頌也趴在吧台上,“那哥哥給我優先報個名,順道往前排一排?”
“怎麽?你是想攀關系走後門?”雲凜眯了眯眼睛。
沈頌眼睛裡閃爍著點點星芒,慢慢湊近,“那就要看哥哥敢不敢——讓我走後門了。”
“我走後門的技術要練得好起來,哥哥才能讓我走,是不是?”
一個流氓被他耍得爐火純青又清新脫俗。
雲凜撐著雙臂,維持著自己的姿態,看著愈發靠近的沈頌,故意挺直了腰杆不退卻。
就好像退開一些,就顯得自己和這個說渾話的一比弱勢了一截。
雲凜冷笑:“你想怎麽走後門?”
還能怎麽走後門?
自然就是那樣走唄。
沈頌越湊越近,直到兩個人可以感受到對方噴在自己臉上的呼吸。
“所以我這不是來賄賂了嗎?”
雲凜近距離看著沈頌的眉眼,那精致立體的五官就像是上帝的傑作,撩動著人的心弦。
沈頌的目光則落在了雲凜漂亮的嘴唇上,這唇紅潤飽滿,可惜嘴角緊繃的弧度泄密了主人此刻略有緊張的心情。
沈頌輕輕地笑了,“哥哥你知不知道,其實臨時標記以後不需要一直咬脖子的,又血腥又原始。”
“我舌尖上的信息素足以安撫你,所以每天只需要一個吻,就可以完成信息素的安撫。”
“所以,哥哥你要試試嗎?”
說著,沈頌越靠越近,低垂的眼眸緩緩閉上。
兩個人越靠越近,嘴唇馬上就要貼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