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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第128章 第 128 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家閨女都親口說了想爹爹,賀顧也隻得認命的歎了口氣,沒法再和這小鬼頭計較聽牆根兒的事了,隻把她抱進來放在腿上溫聲道:“怎麽不聽爹爹的話,在外頭乖乖跟著征野叔叔?”

 寶音一被抱到賀顧身上,明顯開心又愜意,腦袋蹭著他胳膊,肉呼呼的小短腿也四仰八叉的舒展開來,這才轉臉看著裴昭珩委屈巴巴道:“雙雙知道,不可以偷聽別人說話,也不可以偷看爹爹和漂亮爹爹親親,雙雙不乖,可……可是自從漂亮爹爹做了皇帝,便好久、好久、好久,都沒有來公主府瞧爹爹和雙雙啦,雙雙也想漂亮爹爹嘛。”

 她委屈巴巴的訴完苦,便要去拉裴昭珩的衣袖。

 賀顧見了此情此景,卻是微微一怔,呼吸窒了窒——

 他的確沒想到,雙雙竟然是因為也想念珩哥這另一個父親,才會湊來聽他倆的牆角,也是……畢竟血濃於水,且打小賀顧便從未刻意瞞過這孩子她的身世,所以雙雙如今對珩哥有親情,也是他一手促成的,賀顧本該高興,可此刻卻不知怎的,心頭忽然覺察到一點細細的不安來:

 寶音知道她的“漂亮爹爹”,如今已做了皇帝,可瞧著眼前小女兒這副撒嬌賣癡的神態,孩子還小,顯然是並不懂得那九五至尊的位置意味著什麽的,做了皇帝的“漂亮爹爹”,對她而言唯一的區別,也不過是從恪王府搬到了皇宮,再不能似以前那樣日日都來看她陪他玩了。

 ……寶音如今畢竟姓賀,是他賀顧的女兒,是先帝承認過、他與“長公主”的掌上明珠,先帝親封的福承郡主,這層身份已上過了宗譜,是怎麽也改不了了,就算能改,也不可能改成當今皇帝和身為男子的駙馬姐夫兩人生下的孩子,既然都是已注定的事,讓寶音如此眷戀、依賴著珩哥這個注定不能相認的父親,是不是反倒成了他的罪過?

 上一世的經歷和外祖父一再的叮囑,不知怎的竟在這時候浮上了賀顧心頭——

 為人父第一回,賀顧直到此刻才開始後知後覺的後怕起來。

 他賀顧怎麽樣沒關系,畢竟大老爺們一個,天大的委屈也比不過丟了性命,那些言官就是再口誅筆伐,也不能把他罵掉一塊肉去,可是寶音不一樣,她只是一個小姑娘,萬一以後因這些事再起波瀾,哪怕隻叫她受一點委屈,賀顧只要稍稍一想到,都覺得心口堵的難受。

 他沉下臉來,伸手按住了寶音去拉扯裴昭珩袍服袖口的白胖小手,道:“以後再不許瞎叫什麽‘漂亮爹爹’了,我也從未教過你這般胡叫,萬一被人聽見,成什麽體統?”

 寶音聞言撇了撇小嘴,瞟了旁邊的漂亮爹爹一眼,委屈道:“……可……可分明漂亮爹爹就很漂亮,為什麽不能叫呀?而且……而且就算雙雙叫漂亮爹爹‘父親’,不是也一樣不能被別人聽見嗎?那雙雙叫漂亮爹爹什麽,又有什麽區別呢?”

 賀顧頓時被她這幾句話頂得啞口無言。

 裴昭珩在旁邊看的好笑,伸手輕輕揉了揉寶音的發頂,溫聲道:“……她願意叫什麽,便叫什麽吧,這又有什麽要緊?子環從前最豁達不過,怎麽如今倒在這中小事上拘泥了?”

 賀顧沉默了一會,道:“珩哥可否知曉,如今朝中對寶音身世來由的傳言?”

 裴昭珩道:“知道。”

 賀顧不想他竟回答的如此快,反而微微怔了一怔,道:“你既知道……那還……”

 裴昭珩卻忽然不說話了,帝王一雙顏色淺淡的桃花眼,便那麽深深的瞧著賀顧,裡頭好像有萬語千言,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頓了頓,低聲道:“……子環,說到底,你還是不肯信我。”

 賀顧一更,道:“陛下何出此言……”

 裴昭珩望著他,眉頭一點點蹙成一團,低聲重複了一句:“……陛下?”

 寶音也察覺到了爹爹們之間隱隱有些不對頭的氛圍,再不敢多話了,隻鋸了嘴的小葫蘆般一聲不吭的瞧著面色有些發沉的兩個父親,烏溜溜水汪汪的一對眸子裡含著幾分擔憂。

 裴昭珩重複完了那句“陛下”,卻不知是被牽動了心房上的哪根弦,顏色間隱隱帶了幾分怒意,卻還是忍而不發,只是冷著臉拉開車簾子,親自喚過外頭隨行的內官抱了寶音出去,又叮囑他們照看好小郡主,這才落了簾子望向賀顧,一字一句道:“子環這些日子與我生分,難道便真以為你的心思,我都不曉得?”

 “你不信我,總覺得有朝一日,我終究會立其他女人為後,覺得我對你的心意,也總會有變的一天,你嘴上說歡喜,面上也逢迎,心裡卻時刻盤算著,什麽時候等我自己出爾反爾了,做了那個言而無信的負心人,你便無聲無息的帶著寶音,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以後也和我再無瓜葛,隻做你忠肝義膽、為朝廷出生入死的賀統領,如此便可立於不敗之地,是也不是,賀子環?”

 裴昭珩望著他,聲音並不高,卻字字都像是敲在賀顧的魂靈和天靈蓋上,幾乎無法忽視,振聾發聵,在他腦海裡回旋著嗡嗡作響,他從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裴昭珩,更從沒有被他這樣咄咄逼人的一字一句逼問過,一時幾乎驚得忘了怎麽呼吸,更不必說回應了。

 帝王禦輦還在行進,車身微微搖晃著,車廂裡的賀顧,卻幾乎已經被君上給逼得退無可退了。

 他不答話,裴昭珩一見他神色,便更加印證心中猜想幾分,知道自己猜的果然沒錯,否則以賀顧的性情,聽了這一番話,便絕不會是如今這中反應。

 年輕的君王胸膛急促起伏了幾下,似乎心中有萬語千言,欲說而未說,可到了最後,卻隻低歎了一口氣,忽然把頭埋在了賀顧頸窩裡,悶聲道:“……子環,你為什麽……為什麽便不能試著對我,多一點信任……多一點期待?”

 賀顧的大腦本就還處於發蒙的狀態,裴昭珩這樣近乎撒嬌一般的示弱舉動,更是又打了他個措手不及,他似乎是這才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麽,有些張口結舌的想要解釋,可才剛要張嘴,一牽動了身上的筋肉,便立刻感覺到裴昭珩吐落在他頸窩裡溫熱的呼吸,和他微微顫抖的身體。

 賀顧腦海空白了一會,很快瞳孔微微縮緊,舌頭都有些不利索了,道:“珩哥……你……你哭了?你……你別……”

 他有些慌亂,一時也不知究竟是應該顧著被說中心事心虛,還是應該先愧疚認錯,他想要拉著裴昭珩起來,去看他臉上神色,究竟是不是真的哭了,可裴昭珩卻隻死死的抱著賀顧,一雙修長臂膀鉗的賀顧動彈不得,這陣仗、這倔勁兒倒像是好容易尋到心愛玩意,卻要被奪走的小童,委屈巴巴的怎麽也不肯撒手。

 車廂外穿過繁華街市,人聲喧囂,車廂內兩人之間卻維持了許久寂靜無聲的沉默。

 最後也不知過了多久,臨近宮門,裴昭珩才終於松開了賀顧,賀顧立刻便抬頭去看他,果然見他眼尾微紅,睫羽帶著一點濕意——

 親眼瞧見珩哥被他惹得這般傷心,賀顧簡直內疚又心疼的無以複加,恨不能當場和他認錯發誓以後再不犯了。

 他又著急又有些打結道:“方才陛……額,方才珩哥說的,我……我敢發誓,我真的從沒故意那樣想過,只是……只是……”

 裴昭珩卻沒讓他解釋下去。

 “子環。”

 他忽然閉了閉眼,也不知在想什麽,待重新睜開時,神態便柔和平靜了許多,又恢復成了往日那個儀容翩翩、從容不迫的三殿下——或者說,他如今早已不再是昔日的三殿下,而已是一位氣度磊落的君王了。

 他垂著眸子,睫羽微顫,像是在和賀顧說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子環……以前想起前世時,我總會覺得恍惚,有時以為不是真的,只是莊周夢蝶,有時卻又能那樣清晰的,憶起前世等你重新出現在我面前的每一分每一刻。”

 “我那時……總覺得,等了你一輩子,只要你能重新活過來,出現在我面前,有血有肉,會哭會笑,便已是上蒼垂憐,我應該知足,不能過多奢求。”

 “所以道長告訴我,即便時光溯回,來生你我卻也可能形同陌路,那時……我卻也不在乎了。”

 他一字一句的低聲說著,賀顧以前幾乎從未聽他提起過前世過往的隻言片語,他本以為只是相隔兩世,時間久遠,珩哥記得不清楚了,可卻不想此刻聽他娓娓道來,卻分明是絲毫未曾忘懷。

 “那時不在乎,便想著待你複生後,亦能不在乎……今生與你有如今的緣分,早該知足,我卻貪得無厭,所求日盛一日,愈發的不甘心了……”

 他就這樣坐在賀顧身邊,像是回憶童年時吃過的甜點一樣,語氣平淡的一字一句的說著叫任何人來聽,都會覺得驚世駭俗匪夷所思的前世過往——

 賀顧看著他,恍惚之間,竟好似隱約透過眼前這副還年輕的身體,看見了當初夢中那個垂垂老矣,雞皮鶴發、孑然一身的帝王孤寂的背影。

 他道:“珩哥……對不起,我不是……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已經……已經……我……”

 生平第一次,賀侯爺深深恨起自己這張笨口拙舌的嘴來——

 他自然不是不信裴昭珩的。

 ……只是經了上一世的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和諸般辜負,對皇家的畏懼和防備,便早已不知何時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刻進了骨髓裡。

 他這才忽然意識到,他的防備和芥蒂或許隻為自保,可當防備也成為本能,本身便成了對另一個全心全意愛著他的人的傷害。

 賀顧想明白了,他看著裴昭珩,從來沒有這樣誠心誠意,又這樣飽含著愛意和內疚的真心道歉。

 “對不起,珩哥……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和你保證,以後……以後都再不會這樣了。”

 他說完有些緊張,生怕裴昭珩不信,又看著他十分認真的補了一句:“……真的。”

 外頭傳來齋兒的聲音:“陛下、賀統領,要到宮門啦。”

 賀顧一愣,正要回話,卻忽的被裴昭珩一把拉過,低頭在他耳垂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

 他嚇了一跳,猝不及防之間被皇帝這一口咬的“嘶”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然而不待他開口問裴昭珩這是在幹嘛,那頭的人卻很快松開了牙齒。

 “……說話算數。”

 皇帝說。

 

 這日一回公主府去,賀顧便立刻叫人把蘭宵從書坊喊了回來,問她顏姑娘那本《朕與將軍解戰袍》裡的花箋畫像是怎麽回事。

 這事實在蹊蹺,還發生在自己家鋪子裡,叫他想不在意都不成。

 蘭宵回來,似乎是早就猜到賀顧要問這事,故而早就準備好了說辭,繪聲繪色跟賀顧把印售話本子首日,不知哪裡竄出的一張促狹畫像被人夾進書稿,又稀裡糊塗跟著印了百余份,直到一日過去百來本話本子賣了個精光,她才發覺不對的事,講得十分詳細。

 蘭宵言語間很是內疚,又滿臉的愧色,一再反省說是自己懈怠才會出了這樣大的紕漏,給賀顧惹了這麽大麻煩,那陣仗簡直就差跪地求饒、痛哭流涕了。

 她早知道駙馬與恪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之間什麽關系,自然清楚此事非同小可,她是惹大禍了,賀顧一人發怒都不算什麽,帶累的壞了天子聲譽,一百個腦袋也不夠她掉的。

 蘭宵是在宮中伺候過的,自然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所以她也是發自內心的悔恨和害怕,隻恨自己不能回到當初那個印書的午後,狠狠甩上打瞌睡偷懶的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倒是她這樣內疚,賀顧見了倒不忍心責怪她了,左右如今風言風語,也已經傳出去了,就是再把蘭宵剝皮抽筋,也沒什麽意義,且蘭宵這幾年來替他打理京中家業,盡心盡責,更從未有過分毫隱瞞、中飽私囊之舉,公主府老底越來越厚,家資日豐,蘭宵可謂功不可沒,出了這樣的事,想也不是她有意為之,賀顧便也沒真的責罰她什麽,只是扣了兩個月的月錢,意思意思,也就罷了。

 只是蘭宵可放過,那個把他和皇帝畫像夾進話本子裡的人究竟是誰,卻實在讓人如鯁在喉。

 蘭宵自然是早已經把文盛書坊來來回回翻了個底朝天,只可惜始終未能找出此人。

 賀顧也隻得作罷,但臨了了又想起一事,問蘭宵道:“當初這個話本子,我不是說叫你不印了嗎,怎麽後頭你又印了?”

 蘭宵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這……原……原是不印了的,但是後來機緣巧合,叫皇后娘娘……啊不,太后看過一回,連連說好,後頭皇上遣人來傳話,又說隻管印便是了,沒人敢尋咱們書坊錯處,沒什麽大礙的,奴婢就……就……”

 賀顧聞言一愣,回過神來不知怎的,腦海裡卻鬼使神差,冒出了一個有些匪夷所思的猜測來——

 他回想起皇帝前日在車馬上和他說的那些話,忽然驚覺……

 ……那花箋,不會是珩哥叫人,給塞進書稿裡去的吧?!

 只是這次還不等賀顧親自去宮中見他求證,宮裡齋公公卻忽然造訪,到府上來傳旨了。

 齋兒還年紀輕輕,卻已生了一臉的笑褶子,一見了賀顧,更是喜笑顏開,拱手道:“恭賀統領,今日過後,這公主府出了兩位公主,更是實至名歸啦。”

 賀顧一愣——

 兩位公主?

 也沒等他發問,齋兒便一正顏色,取出袖子裡的杏色折子,淡笑道:“賀統領,接旨吧。”

 賀顧隱約猜到幾分裴昭珩要幹什麽,但這想法太過大膽,一時叫他不敢相信,也隻得跪下垂首恭候聖諭。

 ……等賀顧真的親耳聽見這道聖旨的內容時,再抬頭看著氣定神閑,喜氣洋洋傳旨的齋公公,也不由為之折服——

 那睜眼瞎一般,仿佛一點都不曾覺察到皇帝晉封一個不姓裴的姑娘為當朝公主,究竟有何不妥的坦然,以及絲毫不對內闈私事、還有天子與賀顧之間關系好奇的分寸,也足以叫人歎一聲,齋公公年紀輕輕便能接他師父的班,吃上攬政殿內官之首、內務司掌事這碗飯,也絕不全是因他拜了王忠祿這個好師父,又沾了師父光的緣故。

 只是齋公公不計較,滿朝的文武百官卻不可能不計較,更不可能對福承郡主忽然變成了福承公主這事視若無睹置之不理。

 放眼縱觀古今寰宇,異姓王有之,異姓公主卻從未有之。

 何況前朝舊代,每有異姓王,那也是人家為了江山社稷立下汗馬功勞,叫皇帝不能不封,不能不賞,且盡管如此,歷朝歷代每立異姓王,也是慎之又慎,深怕埋了禍患,萬不敢隨心所欲。

 怎麽如今皇帝為著親近他賀子環,卻竟能封他的女兒做公主,這豈不是無法無天了?

 且前些日子,皇帝與賀統領有染的傳言,便已經很是甚囂塵上,只是為著禦史台一窩子言官先頭催著選秀立後碰了一鼻子灰吃了掛落,朝堂上這才稍稍消停了幾日,不想還沒安生上多久,皇帝竟又來了這一出——

 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上下吵得一鍋粥般亂糟糟——

 是的,賀顧也沒想到,他本以為自己早已是洗也洗不乾淨的男狐狸精的形象,卻竟然還會有文臣願意替他說話。

 一邊說國有國法,綱常不可罔顧;一邊則說福承一個小姑娘,不過四五歲大,公主也只是享清福,又不掌權,就算是陛下寵愛些給了個虛名,又有什麽要緊,何況福承不也是陛下親姐姐的孩子嗎?待她親厚些又有什麽錯?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倒是賀統領這個在風暴眼正中央的,每每被逮住譴責追問,總是一問三不知,滿臉茫然,叫人看了氣都氣不上來,一拳打在棉花上,罵也不是打更不是(畢竟也不可能打得過他),於是文臣們便索性也不理他,隻兩派互不相讓,爭得臉紅脖子粗。

 偏不湊巧,這給賀顧說話的,裡頭恰有年初才高中,被選入翰林院做修撰的王二哥——

 王二公子,論別的或許還會謙虛一二,可若要比抬杠,那卻是老天爺賞飯吃,是娘胎裡帶出的天賦和絕學,打小便從沒輸過任何人,和禦史台碩果僅存的幾個老禦史唇槍舌戰,又一連寫了七八封裹腳布一樣長的折子遞到禦前對罵,喔……賀顧險些忘了,文人對罵那不叫對罵,叫辯議,坦蕩得很,不掉價,不寒摻。

 最終這場機鋒還是以議政閣龔大人、翰林院數名年輕編修、修撰、以及兵部、工部數名官員稍佔上風作為結局——

 之所以說是稍佔上風,自然因為終結這場爭執的另有其人。

 皇帝似乎是打算不嚇死這一屆朝臣不算完了,就在朝野上下隱隱有妥協認同福承畢竟只是個女孩子,封了也就封了時,忽然在某日早朝上淡淡然扔了一句。

 “諸卿近日爭議,實屬不必,朕眼中福承便是朕的孩子,晉封她,又與男女何乾?”

 好家夥,此話一出,頓時氣得禦史台的幾個老大人跳腳,連呼裴氏宗族血脈,今要亂在本朝,休矣!休矣!

 一時念叨對不起先帝,鬧著以頭搶地,一時又哭著喊著要皇帝收回成命,卯著勁要去攬政殿撞柱。

 只是裴昭珩似乎早有準備,攬政殿裡幾根庭柱,都叫宮人裹了一層厚厚的絨墊子,又選了十好幾個粗壯內官,每到這些人面聖就守在邊上不錯眼的盯著,叫這群乾癟、瘦巴巴的小老頭就算想撞,也只能撞進內官們溫暖又寬厚的懷抱——

 賀顧在邊上看的歎為觀止,心道上輩子他不在的那些年也不知道珩哥是怎麽和這些人鬥智鬥勇,如今才能練就這般本事。

 只是雖然瞧熱鬧有趣兒,但叫滿朝上下為他亂成一鍋粥,也實非賀顧所願,他終於還是看不下去了。

 珩哥會晉封寶音做公主,這事恐怕多少也和那日自忠王府回宮,馬車上他倆的爭執有關,想是珩哥為了叫他放心,讓自己相信他,才會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給寶音一個公主的名頭。

 賀顧即使不在意寶音究竟做不做公主,可卻也很難不為他這樣的體貼窩心,人家對他好,他當然不能不識好賴,話說的便很委婉:“我覺得此事……到此為止是不是也就罷了?畢竟都是上了年紀的,迂腐些也實屬正常,珩哥要不就別再刺激他們了,左右他們也不能真的拿我怎麽樣。”

 說這話時,天色已昏,攬政殿裡卻燈火通明,裴昭珩剛剛沐浴出來,身上還帶著濕意,聞言把手裡一封折子輕飄飄扔到禦案上,道:“嚇一嚇也不能要命,上了年歲的不是都叫潛蛟衛一一遣人跟著了嗎?嚇不出人命來。”

 賀顧:“……”

 他更了更,又道:“話雖如此,可此事鬧得這樣大,你我的關系傳將出去,你是一國之君,這畢竟不是什麽光彩事,還是低調些為宜,且他們總這樣鬧也不是回事……”

 裴昭珩坐下一邊舉起茶盞撥了撥杯蓋,一邊淡淡道:“傳便傳罷,高祖立男子為後,也沒見高祖朝的禦史台,便氣的全都撞柱死絕了,可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讓他們鬧就是了,這點口水還淹不死人。”

 賀顧心裡又浮起那中不太好的預感,他想起前些日子問蘭宵那話本子的事,忽然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那花箋,不會是珩哥叫人放進去的吧?”

 裴昭珩正在飲茶,聞言抬起眸看著他,眼角彎了彎帶出三分促狹笑意,並沒回答。

 賀顧見狀,哪還能有不明白了,頓時暈了,道:“原來真是你做的,你這是……”

 他頓了頓,又忽然想起方才裴昭珩沒頭沒腦提起高祖皇帝立男後的事,心頭警鈴大作,不由道:“珩哥……你不會是……不會是……”

 裴昭珩已經放下茶盞,站起身走到他身邊,道:“不會是什麽?”

 賀顧咽了口唾沫,終於還是小聲道:“你不會是,想要效法……效法高祖吧……”

 裴昭珩道:“你我之間的事,怎麽就是效法旁人了?”

 賀顧一聽,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腦袋更疼了:“所以珩哥是真的打算……”

 ……不是,關鍵是他賀某人,實在也志不在做什麽男後啊!

 這要是回去讓外祖父外祖母知道他二老的大外孫要當皇后了,豈不得嚇死?

 裴昭珩本就有心逗他,見賀顧果然中招,臉上抽抽著一陣青一陣白,一時忍俊不禁。

 今日還不過十五,這一個月賀統領便已悄摸在宮中留宿了七八日,雖說有著天子打掩護安全得很,更沒人敢追究他的不是,但事情多少也要講個分寸,適可而止,或者說……賀統領單純就是腰酸了,便還是趕在落鑰前離宮了。

 只是他也萬萬沒想到,這一日若他留在宮中和珩哥廝混還好,他難得的良心發現,講了回規矩,卻在離宮路上好死不死被人撞見了。

 幾位禮部的官員,說是快到年末了,明年年初便是新帝改號第一年,關於禮慶節儀還有些關節要和皇帝商榷,他們前腳剛邁進攬政殿花園,抬眼便恰好撞見從裡頭一邊穿外袍一邊往外走的賀統領。

 禮部諸臣工:“……”

 賀顧:“……天晚了,我就多陪陛下看了會折子。”

 禮部諸臣工:“……賀統領操勞了。”

 賀顧:“……”

 怎麽感覺怪怪的……

 好吧,他這十二衛統領說到底,也只是在禁中大內給皇帝打工,的確很沒必要日日天昏下了班,還對宮中依依不舍,的確是有些形跡可疑——

 或者說,以前或許還沒那麽可疑,可近些日子,朝中本來就為著他吵得不可開交,眾臣心裡都清楚,如今大家面子上鬧的,看似是福承究竟是郡主還是公主;實則不然,裡子鬧得其實是天子和男子有染、且還是他親姐夫,又過分寵愛賀家這事。

 這一下撞見幾位大人,那便更是正好哪壺不開提哪壺,讓人想不注意、想不多想都不行了。

 賀統領頭都大了,不由得開始認真的思考起這樣的日子究竟什麽時候是個頭,難道真要等珩哥把他倆的關系公諸於眾,昭告天下不成?

 而關外一封八百裡加急,卻也在這個時候,被斥候快馬催著,連著跨年的雪夜,自承河急遞回京了——

 韃子摸著年關前夜裡犯邊,在北境邊關很是燒殺擄掠了一番,據這封急報奏秉,待聞修明領著承河大營駐軍回擊時,已然為時晚矣,百姓死傷無數,武靈府邊地七城更是滿目瘡痍。

 最糟糕的是,聞伯爺身先士卒,黑天混亂砍殺之中一個不慎,恰被韃子火箭射傷左肩,險些命喪黃泉,雖然運氣好一時半會沒斷氣,但卻也仍然昏迷不醒。

 當年楊問秉被發落,後頭洛陵新拔了將官,聞修明便領旨北上,繼續掌管承河大營,此次他重傷不起,那頭承河大營便是群龍無首,暫由偏將柳見山代理軍務。

 臨著快要過年,卻來了這麽一出,第二日的早朝朝會上,氣氛便很沉鬱,誰都笑不出來了,不僅笑不出來,也更無法再繼續爭執前些日子皇帝封誰做公主、又和誰相好這些雞毛蒜皮的家務事了——

 聞修明領兵十余年,戰功彪炳,神勇無匹,幾乎未嘗敗跡,否則也不能得先帝那般的看重禮遇,他只要站在那,哪怕未必能保打勝仗,與滿朝上下的文武百官,便是一個定心丸,正是為此,如今他倒了,便格外的搞得人心惶惶。

 聞修明不行了,大越朝倒也不是就沒了可堪用的良將,只是此刻調到承河去頂缸,卻難免都顯得牽強,要麽太遠,需得從南邊凌江以南跨江而上,等趕到承河搞不好那邊黃花菜都涼了;要麽太不適合,從未和承河將士接觸磨合過,一時臨陣換將,未必能得好效果——

 朝臣們商議來商議去,一時半會竟真有些找不到合適人選北上救場,唯一一個勉強能指望上的,便是如今的五司禁軍都統李秋山李都統,只可惜他一直戍衛在京,幾乎從不曾出去過,叫他北上去打韃子,似乎也有些強人所難。

 一個早朝朝會,賀顧聽得眾臣爭來爭去,競相舉薦,可最後卻也沒選出一個適合的,北地的戰事卻已經迫在眉睫,一刻也拖不得,賀顧懶得墨跡,直接自裴昭珩身邊躬身行下玉階,跪地叩首道:“臣少時隨家父戍守承河,於承河風土地貌、韃子情況,也很了解,若蒙陛下不棄,臣願往北地、驅除寇擄,替陛下分憂。”

 他此言一出,頓時滿殿寂然。

 換做平時,大約駁斥他的人不在少數,只是今日他們也都沒有更好的辦法,自然便隻得不吭聲了。

 裴昭珩道:“你有此想,朕心甚慰,只是你年紀尚……”

 裴昭珩正要繼續說,卻忽然見底下跪著的賀顧在人群中抬起了頭,他就那樣直勾勾的瞧著他,那眼神堅定中帶著幾分安撫意味,還夾雜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淺淡笑意——

 只要一眼,裴昭珩便立刻看明白了子環的意思。

 ……是了,如今在旁人眼中,子環的確年紀尚輕,或許憑借天時地利人和,有過那麽一次兩次的光輝戰績,或許有說服力,可卻也不太夠。

 可是除卻旁人,裴昭珩卻清楚的知道賀顧的過往,知道他曾經火裡來雪裡去,馳騁疆場,戎馬半生的前世,知道他為戰而生,是天生的用兵之才,更是如今這個世上,他最信得過的人。

 這世上,也再沒有人能比他們二人更加信任彼此了。

 他回望進賀顧烏黑的瞳仁裡,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無言了短短一瞬,很快便開口沉聲道:

 “好,既如此,就由卿去,承河大營,北地數十萬百姓生計,朕今日,便悉數托付與卿之手了!”

 賀顧朗然一笑,終於低下了頭,額頭貼著手背叩首恭聲道:“臣賀顧領旨,不敢辱命!”m.w.com,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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