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疏問的這話什麽意思, 在場只有裴昭珩一人心知肚明,另外兩人——
賀小侯爺懵, 周統領更懵。
氣氛一時十分尷尬,還好有個心比賀顧還大的周羽飛,一點也沒察覺出什麽不對,便是聽他們說話如打啞謎一樣鬧不明白,隻當是他粗人一個,腦子笨不好使,也不糾結於此,十分自然的轉移了話題, 問賀顧與裴昭珩道:“二位爺怎麽會在此處?昨晚上除夕, 今兒可是大年初一啊, 宮中難道不曾設宴麽?”
賀顧想起了昨晚的事,一時心中百味陳雜,沉默了一會才將昨日宮宴的事,和三人細細複述了一遍。
待他說完,周羽飛和蘭疏俱是面色大變。
周羽飛驚道:“什麽?是誰乾的?難不成竟真將宗山一整座寺都屠了不成?真是好狠毒的心,他究竟圖什麽?”
這樣冷的大雪天裡,蘭疏更是急的腦門上都出了幾滴豆大的汗珠, 她自小服侍在陳皇后身邊, 情分非比尋常, 後來才會被吩咐去照顧兩位小主子,此刻她心中真如被油煎過一般,急道:“什麽?哪個不長眼的禁衛,竟然當著娘娘的面這樣說……還說的這般聳人聽聞, 娘娘哪兒聽得了這個?這回娘娘的病定然要不好了!”
昨日征野告知裴昭珩, 賀顧衝出城的原委時, 因著時間倉促,征野也隻說了個囫圇大概,此刻聽了賀顧的話,裴昭珩才知道昨日事發的詳細經過,他握著刀柄的手,一時用力到骨節微微泛起白來。
賀顧見他這幅神色,心知三殿下多半是在擔心陳皇后,他本來就是因為自己才會追出城來,雖則昨日二人之間糾葛了個亂七八糟,但眼下見了被一路追殺到京郊的周羽飛和蘭疏,再聯想到昨晚上那個形跡可疑的傳信禁衛,賀顧心中分得清輕重緩急,自然知道,此時此刻,最要緊的是宮裡的皇后娘娘。
幾人不敢再耽擱多話,連忙回頭叫了院子裡的承微,又與主人家小夫婦兩個匆忙辭過了別,便快馬加鞭的朝京城趕了回去。
皇宮,芷陽宮。
內殿與外殿隻隔了一道屏風,裡面躺著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喃喃囈語的陳皇后,外面則圍了一群人,除了急得不住來回踱步、臉色沉得能滴出水的皇帝,還有太子、二皇子、陳皇后的兄長陳元甫陳大人一乾人等,以及一眾隨侍的內官宮女。
半晌,幾個宮人才領著一個佝僂著身子、背著藥箱的老太醫從殿外走了進來,皇帝見了那老太醫,便連珠炮一樣一疊聲追問道:“阿蓉昨日服了太醫院的藥,到現在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還發起燒來了,到底是怎麽回事?這藥怎麽一點用都沒有,人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醒?!”
那老太醫上了年紀,帝王這麽一連串聲色俱厲的追問,他哪裡扛得住,連忙一邊去擦頭上的汗,一邊顫顫巍巍道:“這……這……藥肯定是沒問題的,至於娘娘為何還不蘇醒,又為何會發起燒來,也得先等老臣看過了,才能知……”
皇帝疾聲道:“快去看!”
幾個宮女連忙引著老太醫進了內殿。
皇帝心中焦慮更甚幾分,步子踱的也越來越快了,在場眾人俱是噤若寒蟬、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一下,人人都心知肚明,萬萬不能在此刻觸了帝王霉頭,否則眼下陛下這幅模樣,若是被遷怒,搞不好命都要保不住。
太子的膽子卻要大些。
他站出來朝君父一拱手道:“父皇守了母后一整宿了,母后的身子要緊,可父皇龍體康健關乎江山社稷,更為要緊,父皇還是歇歇吧,母后這兒,還有兒臣們守著。”
皇帝沉默了一會,道:“皇后這樣,朕如何能歇得下?”
頓了頓,又道:“叫人審過那個送信的了嗎?”
太子道:“回父皇的話,兒臣已叫人細細問過了,他的確是十二衛螣蛇麾下,半月前與另外幾人,奉了母后之命前往宗山,探看皇妹,昨晚上才正好趕回來,隻不知如何……叫他闖進了宮宴庭上,這才……”
又道:“許是宗山之事,事關皇妹安危,他一時心急,忘乎所以,才會急得衝進殿來通報,驚了母后。”
皇帝疾聲道:“便是長公主真有了什麽不測,他也該先和朕通稟!除夕宮宴行著,那般多的皇親、女眷,他如此不知輕重、不分場合,豈不是存了心要驚害皇后!”
又轉頭看著裴昭臨,怒道:“玄機十二衛如今是你管著,此人也算是你的人,朕信任於你,許你一手操辦除夕宮宴,負責宮中巡衛,你來解釋此人為何能過得了重重巡衛,衝到宴上來,朕吩咐你去做的,你又究竟做了個什麽!”
二皇子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出,只是他雖有心理準備,卻也被皇父的雷霆震怒嚇得差點沒站穩,聞言連忙撲通一聲跪下,叩首解釋道:“……母后有心悸這毛病,今日之前,兒臣亦是不知啊,那人又如何會知曉,他雖失了分寸,也是一心想著,趕緊將皇妹的消息通稟回京,告知於母后,並不是存了心要驚擾母后的。”
皇帝沉默了一會,忽然冷笑了一聲,道:“哦?你倒有見解,怎麽,難不成他還是一片忠心為主,一點過錯都沒有了?”
裴昭臨忙道:“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此人還是畢竟親自去了一趟宗山的,眼下的當務之急,是確認在宗山的皇妹究竟是安是危,而不是追究他的罪責。”
“兒臣知道,父皇不信皇妹在宗山有了不測,可這樣大的事,也不是兒戲,事關皇妹安危,眼下母后的身子雖要緊,可宗山那邊蓮華寺究竟是何情形,皇妹究竟如何了,不也同樣要緊嗎?”
“既然如此,你可遣人去看了?”
“回父皇的話,時間倉促,這……這卻還不曾,兒臣立刻便遣人去看。”
皇帝一言不發,卻緩緩踱步到了跪著的裴昭臨面前,冷聲道:“抬起頭來。”
裴昭臨背脊僵了僵,卻不敢不聽話,顫了兩下,還是抬起了頭來。
這一抬起頭,等著他的便是君父不留絲毫情面的一耳光。
皇帝抬手“啪”一聲在裴昭臨臉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五指印,裴昭臨幾乎被扇的懵了,臉上火辣辣的疼,卻不敢響一聲,甚至不敢抬手碰臉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哪裡答得不對,觸怒了君父,惹得一向慈和的皇帝對他發了這樣大的火,但事已至此,他只能連連磕頭,帶著哭腔道:“請父皇息怒,請父皇息怒。”
皇帝的胸膛急促起伏,低頭看著他,他喘氣十分急促,聽起來“嗬嗬”作響,有些駭人,半晌才平複了呼吸,冷聲道:“……朕……朕信任你,愛重你,將玄機十二衛交你統領、打理,將除夕宮宴交給你操辦,可你……不僅把朕交給你的差事,全辦砸了,如今你母后一整夜高燒不退,在這殿裡躺著,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你竟還能說得出‘不是最緊要的’這種話來,你的孝心呢?都讓狗吃了嗎?!”
裴昭臨的腦子瞬時嗡嗡作響,一時簡直手無足措,只能連連叩頭道:“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的意思不是母后的身子不要緊,兒臣只是覺得,宗山……”
皇帝怒道:“夠了!朕不想再聽了!究竟是那傳信的一時情急,衝進殿來,還是有人特意留心放了他進來?宗山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有人特地授意了,叫他這樣傳訊,甚至你究竟是真的的確如此無能,辦不好君父交代給你的差事,還是有意為之、居心叵測!朕今日都不想再追究了,你給朕滾出去,滾出你母后的芷陽宮去,朕不想看見你!”
裴昭臨從未見過皇父發這麽大的火,頭叩到一半,聽到最後一句,才又呆呆的抬起頭來,腦子裡嗡嗡作響,一時幾乎感覺天都要塌了。
站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陳元甫陳國舅,卻忽然不鹹不淡來了句:“十二衛畢竟還是隸屬京畿五司的,如今二殿下得了京畿禁軍職司,一時大權在握,少年人不更事,拿錯了主意,辦岔了差事,也是情理之中,陛下不必太過苛責於殿下了。”
陳元甫這話,看似是在替裴昭臨說好話,可話裡卻處處埋著的都是坑,裴昭臨心知自己的舅舅管著洛陵、承河二處鎮守大營,已是手握了朝廷一半多的軍權,所以當初皇父竟然不生猜忌之心,還肯將十二衛交由他打理,才格外叫裴昭臨雀躍,君父這般信任,此舉豈不是有言外之意?
可那是有多雀躍,現在聽了陳國舅這話便有多毛骨悚然,這個不安好心的老狐狸,說的看似是好話,卻字字都是誅心之言,話裡話外豈不都是在暗示他外家聞家既得了大半兵權、又得了京畿禁軍職司,他生了不臣之心,這才要叫人驚害太子的姨母——如今的皇后娘娘?
可他卻敢發誓,他絕無此心啊!
裴昭臨一時感覺又憋悶又委屈,可卻偏偏又找不出什麽話為自己開脫,方才君父又動了那麽大的肝火,他如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直如四面楚歌。
正此刻,殿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子聲音。
“陛下!臨兒也是無心之言,無心之失,這孩子素來一根筋,性子單純,哪裡就想得了那麽多?又能有那般狠毒的心思,陛下可萬不要誤會臨兒了啊!”
來人是個穿著鵝黃色宮裙、身姿高挑、四十歲上下的美婦,她生的濃眉大眼、五官英氣,不是別人,正是二皇子的生母聞貴妃。
聞貴妃身後又跟了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皆是風塵仆仆,正是剛剛回宮往陳皇后宮裡來,便撞上了正好往芷陽宮來的聞貴妃的賀顧與裴昭珩二人了。
皇帝看見聞貴妃,先是蹙了蹙眉,道:“你怎麽來了?”
繼而又看到了她身後的三皇子和駙馬,愣了愣才道:“珩兒,你怎麽也回來了?”
二人行過了禮,裴昭珩才道:“江洛的差事交代完了,兒臣本想趕著回來陪父皇母后過年,只是來的遲了,母后她……”
正此時,內殿那給皇后看診的老太醫卻走了出來,眾人見他出來俱是面色一振,紛紛圍了上去,皇帝更是立刻疾聲問道:“皇后如何了?”
老太醫歎了口氣,把藥箱往旁邊地上一放,便作勢要跪下磕頭,皇帝連忙扶住他急道:“你跪什麽,太醫倒是說啊,皇后如何了?”
老太醫被皇帝扶著沒跪下去,隻得拱手搖了搖頭慚道:“老臣無能,皇后娘娘的身子本就有些舊疾,底子也弱,平日最忌驚悸憂思,若能好好養著,也不是不能慢慢好轉,可觀娘娘脈象,近日俱是鬱結於心、憂思過度,本就於鳳體有傷,昨日又受了大驚嚇,一時昏厥過去,便叫寒邪侵體,這才高燒不退,囈語連連。”
皇帝聽得著急,連忙道:“那要如何是好,要施針還是要吃藥,文太醫倒是想個主意啊!”
文太醫連連擺手,道:“這一遭來的大,如今藥已是灌不下去的,便是施針,也只能稍稍緩解一二,但娘娘挺不挺的過來,這燒退不退的下去,何時醒來,那都只能看娘娘自己了,老臣也是束手無策啊。”
皇帝怒道:“什麽叫看阿蓉自己,那若是她挺不過來,又會如何?文太醫不是也在宮中行醫幾十年了嗎,怎麽就束手無策了呢?難道卿的意思,是要叫皇后自生自滅不成!”
文太醫道:“若是挺不過來,高燒久久不退,便是運氣好,保得住性命,腦子卻也多半要不好了……老臣……老臣無能啊,老臣對不起陛下,實在是想不出辦法來……”
這老太醫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他那張老臉上,無奈也有、無力也有,唯獨沒有害怕,儼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治不了就是治不了,要頭一顆要命一條,隨便皇帝處置的模樣,
賀顧:“……”
他可算明白了,不要臉大概就是這老頭兒,能在宮中行醫幾十年,還能活到這個年紀的原因了。
賀顧轉目看了看三殿下神色,果然見他臉色有些蒼白,嘴唇也沒什麽血色——
回京路上,蘭疏與三殿下已經將當年他為何要男扮女裝、又是如何從三皇子成了長公主的事,細細跟他說了一遍。
當年真正的長公主——三殿下的孿生親姐姐夭折了,陳皇后還是淳惠皇貴妃,初為人母,便遭了喪女之痛,一時悲悸交加,連續三日水米不進,抱著長公主的屍體久久不撒手,更不許芷陽宮的宮人傳出去一點風聲,後來驚動了皇帝,她便拔了頭上發簪抵著喉嚨以命相脅,死也不讓別人帶走她的女兒,她像是一隻警惕的、受驚的母獸、嚎叫、嘶吼、發著瘋,誓要捍衛她可憐的幼崽,盡管那幼崽的身體已經一片冰涼,甚至……
還好三日不睡不歇、水米不進,便是鐵打的人也要扛不住,何況小陳氏也只是個弱質女流,她終於有了要扛不住小憩的時候,三殿下便想了個主意,扮作了自己已逝的姐姐,這才換出了長公主的屍體,又安撫住了狀若瘋狂的母親。
她是不幸的。
一個失心瘋的女人,注定是留不在帝王身邊的,若教群臣百官知曉,等著她的不是幽禁便是冷宮,屆時無論皇帝再如何愛重她,她也要離開丈夫、離開兒子,而一個生了這樣病的女子,要她一人在深宮冷院裡獨活,又談何容易?
可她卻也是幸運的。
皇帝和三殿下願意為她編織一個夢境,讓她沉睡其中,三殿下甚至願意為了這個母親做一輩子“女子”,他本是鳳子龍孫,是天潢貴胄,等著封王授爵,也可主政一方,然而卻願意為了母親委屈自己,只為了給她造個柔軟酣甜的夢境。
可既然是夢,便總有醒的一天。
陳皇后的這個夢,做的實在太美,太真,甚至把他賀顧都給包了進去,若不是昨日這一遭,三殿下主動向他坦白,賀小侯爺恐怕也要一樣沉浸在這個夢裡醒不來了。
此刻見了芷陽宮一片水深火熱,皇后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又見了三殿下這幅神色,賀顧心中已然是軟了三分,對被蒙在鼓裡這事的怨懟,也稍稍散了一些。
比起怨懟,賀顧此刻心中,倒是惆悵要更多。
短短一日,昨日他還牽腸掛肚的妻子,今日便如夢幻泡影一般,“噗”的一聲破了,然後煙消雲散,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眼下知曉了事情原委,知曉了這樁皇家秘辛,賀顧卻隻覺得更無力了。
……他好像誰都怪不了。
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所有的鬼使神差、陰差陽錯,齊齊發力導致了今日這幅局面,他能怪的好像只有老天爺。
……老天爺是不是在逗他?
因為上一世他扶了個根本不配為帝、心胸狹隘的人做了這萬裡江山的主人,所以死了那樣多本不該死的人,甚至他死後,這大越朝也不知是否仍然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他身上是有罪過的。
所以老天爺逗了他一回,讓他以為自己這一世能得心上人為妻、能美滿團圓,最後卻無情的叫他發現,原來還是一場夢幻泡影,你賀顧還是孤家寡人,還是孑孓獨身。
賀顧想及此處,衣袖下的五指緊了緊。
……罷了,便是這一世沒了情愛,他卻也還有家人要回護,有小妹、誠弟、外祖父祖母、表弟、舅舅舅媽,這麽看來,他也不算孤家寡人,沒有上輩子那麽慘。
至於三殿下……
這個人,其實直到此刻,都叫賀顧覺得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眼下賀顧唯一能確定、也能拿得準主意的,便是三殿下為君,一定比太子強。
重活一世,不只是他不該重蹈上輩子覆轍,這個世界,大越朝的江山,更加不該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賀顧沉默了一會,忽然道:“臣倒認識一個大夫,或許能夠替皇后娘娘瞧瞧。”
芷陽宮外殿原本還因著那老太醫的話一片寂然,皇帝面色陰鬱、沉得能滴出水來,三殿下的臉色更是蒼白,誰也不敢在此刻出聲,觸了這父子倆的霉頭。
是以賀顧此話一出,眾人便都是眉頭一跳,心中暗道,這小駙馬倒是膽子大,豈不知他此刻舉薦大夫,想要跟陛下獻殷勤,但若是他找來的那大夫治不好皇后娘娘,那可就……
畢竟連文太醫都束手無策,哪裡來的野大夫能勝過宮中、太醫院供職的國手?
皇帝此刻自然也顧不得想那麽多了,聽了賀顧的話,道:“哦?哪裡的大夫,既然駙馬舉薦,想必是有幾分本事的了。”
賀顧揖道:“臣也只是見眼下沒辦法,才會想到她,只是這位大夫年紀尚輕,雖然家學淵源、她也甚為勤勉、精於此道,但臣亦不敢保證,她一定能看好娘娘的病,臣有一求。”
皇帝道:“但說無妨。”
賀顧道:“若是她勉力試過,仍然不成……懇請陛下萬勿怪罪於她。”
皇帝此刻已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自然是應了,畢竟不論看不看的好,總是多一分希望,也比放任著皇后一直這樣高燒下去要強得多。
顏之雅便這麽一頭霧水的被請進了宮。
等她得知自己要看的病人是皇后的時候,顏姑娘著實嚇了一跳。
賀顧低聲道:“你隻管看就是,不成就算了,我已和陛下求過恩典,就算看不好也不會怪你。”
顏之雅咽了口唾沫,道:“……真的啊?”
賀顧正要回答,卻聽她又問道:“……那診金給多少?”
賀顧:“……”
顏姑娘見他黑臉,不敢皮了,趕忙屁滾尿流的進了芷陽宮,叩見了皇帝和諸位殿下,這才跟著宮人鑽進了內殿,給陳皇后看診去了。
賀顧看三殿下瞧著內殿入口處,神色沉鬱,有心寬慰他一二,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便只是趁旁人不注意,在衣袖下伸手握了握三殿下的手。
裴昭珩感覺到一隻溫熱的手覆了過來,轉目便看見了賀顧正定定瞧著他的目光。
賀顧的聲音很低,低到在外殿這個角落裡,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
子環說:“別擔心。”
裴昭珩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心頭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他真是個無能的人。
……到頭來,什麽也沒護住。
母后遭人算計,而子環……
若是能如他之前所想那般與他坦白,或許子環還會有接受他的可能,哪怕這可能再小。
可昨夜那樣……猝不及防、迫不得已、忽如其來,子環對被欺瞞這事會惱恨、反感、甚至以後疏遠於他,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裴昭珩從來沒想過要爭什麽,他本來也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他本以為他什麽也不求,如今這樣,也足夠護住他所在意的一切——
可是直到此刻,裴昭珩卻忽然感覺到,一種巨大的無力感襲上了四肢百骸。
……原來他什麽也沒護住,甚至連每一個行為、舉動,都在別人的算計當中,如同牽線木偶一樣。
無聲無息、無知無覺之間,仿佛就要失去在意的一切。
怎麽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