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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第66章 第 66 章
王沐川叫了兩聲, 卻始終不曾得到回答,隻瞧見賀顧抓著刷子不住的傻笑,也不知想到了什麽, 竟樂的手下力度都失了輕重,直戳的那馬兒不停的打響鼻, 王沐川忍無可忍, 隻好以從未用過的音調,拉大嗓門十分有辱斯文的喊了一聲:“賀子環!”

 賀顧被他唬了一跳, 差點沒嚇得把手裡的馬刷扔出去, 回過神來便道:“二哥你那麽大聲做什麽,嚇死人了。”

 王沐川道:“叫你半天, 沒點反應, 怎麽了, 如今都與聖上請過命了, 才知道後悔不成?”

 賀顧莫名其妙道:“我後悔什麽?”

 王沐川沉默了一會,才道:“我知你重情,但長公主殿下畢竟已逝,你與她也陰陽兩隔, 你還年輕, 眼下尚且未及弱冠,往後余生還有幾十年, 如今隻圖一時意氣, 便這樣草率決定,就不曾想過以後孤苦一人, 你若後悔了, 該怎麽辦?”

 賀顧奇怪的睨他一眼, 道:“我不續弦歸不續弦, 不續弦也未必就余生孤苦了啊,我家中弟妹都懂事得很,也還年輕,往後誠弟、容兒成了婚,他們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賀家的爵位也不是無人承繼,何至於就像二哥說的那樣淒慘了?”

 又道:“且二哥如今都已弱冠了,不也還沒成婚麽,我瞧二哥過得不是挺好,也沒見你就孤苦到哪兒去了啊。”

 王沐川被他這話杠的一時失語,半晌才蹙眉道:“你與我,這……這豈能相提並論,我說的孤苦,那是等你老了以後,到時候……”

 賀顧聽得頭疼,暗想怎麽二哥和征野學的一個模樣了,連忙打斷他道:“哎行了行了,別念經了二哥,我自己心裡清楚,又不是傻,我自己做的決定,也想好了出路,來日也必不後悔的,你就放心吧,二哥的好意我也心領了。”

 賀顧表現的油鹽不進,王沐川也拿他沒辦法,隻那雙死魚眼一言不發的瞅著他,他瞅了半天,直瞅的賀顧背後發毛,正要問他怎麽了,王沐川卻忽然冷不丁來了一句:“子環……便這樣放不下長公主嗎?”

 賀顧正要回答是啊是啊,我這輩子就是隻瞧得上長公主一個女子,也只有她一個妻子,卻聽王沐川道:“……可你與她從未有過夫妻之實,不過相處了短短一段日子,想必也是貌合神離,長公主殿下並不愛慕於你,心中更不曾如子環愛重她那樣愛重子環,你這般為了公主沉湎於過去,難道便真的值得嗎?”

 賀顧微微一怔,奇道:“……你怎知我與長公主殿下沒有夫妻之實的?”

 賀顧是真的很費解,他仔細想了半天,這小半年他也沒怎麽和王二哥見過面啊,就算見了面,也都是點個頭就走,更不曾一起喝過酒,也不可能是他哪天喝多了,和王二哥酒後吐真言的吧?

 賀顧想要追問,王沐川卻道:“……總之,子環聽我一言,你為了‘她’這般癡情,並不值得。”

 王沐川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看著賀顧目光一瞬不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也不曉得他究竟想說什麽,半晌才不鹹不淡、雲山霧罩的擠出一句:“……有些事……子環不知道,長公主……也並不像子環想象的那樣。”

 賀顧聽了這句,先是愣了愣,半晌回過神來,心中卻忽然咯噔了一聲,他把刷子往馬兒身上隨手一掛,抬步走到王沐川面前去,壓低聲音道:“二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賀顧的錯覺,方才王二哥話裡意思,總叫他覺得王二哥是知道‘長公主’身份有貓膩的。

 王二哥素日裡一向寡言,雖然嘴毒,也都是對著熟悉的人才會偶爾挖苦一二,但王二公子骨子裡畢竟還是個君子,他畢竟是王家這樣的累世清流、書香門第出身,平日裡言行穩重、並不孟浪,也從來不會談論一個女子的不是,更何況在所有人眼中,‘長公主’都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帝後的心頭肉,是皇室血脈,如今‘她’人都死了,王二哥這樣的人,怎會議論一個已逝女子的不是呢?

 他定然知道些什麽!

 可這又怎麽會呢,知道這件事的人寥寥無幾,王沐川又是怎麽曉得的?

 ……難不成,是陛下告訴了恩師王老大人此事,然後二哥才知曉的?

 可是他前些日子入宮,還見過王家大哥,路上王沐澤拉著他很是同情的安慰了一番,還叫他節哀不要傷了自己身子,看著也不像知道‘長公主’身份有貓膩的啊……

 且陛下怎會輕易將此事告訴別人呢,連他這個被忽悠的團團轉,又和長公主成了婚的駙馬,時至今日,皇帝都沒有告訴他‘長公主’身份的真相,他能知道這事,沒做個糊塗蛋,全憑三殿下還算有良心,和他坦白了,陛下又如何會把這事告訴王老大人?

 ……除非,除非陛下有別的用意。

 賀顧想及此處,心跳不由得都微微快了幾分,他從前一直以為陛下雖然愛重陳皇后、又疼愛她的孩子,可陛下對太子那般寬容,又培養了這許多年,他心中屬意的儲君人選也已是板上釘釘,就是太子裴昭元,可若是陛下真的把這件事告訴了他恩師王老大人……那就……

 賀顧心裡冒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想,這個猜想忽然讓他覺得往日裡還有些拿不準、摸不清的前路,驟然明亮了起來,回過神來正想繼續問王二哥,卻聽王沐川道:“……你不必管我知道什麽,總之,就算要和陛下表忠心,你為長公主服喪也已是足夠了,再為她終身不娶,其實大可不必,你這樣是在耽誤自己。”

 賀顧卻沒回答他,隻忽然道:“二哥不必兜圈子了,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我終身不娶也只是因著我自己不願意罷了。”

 他此言一出,王沐川當即怔了怔,便是他一向好涵養,半晌後回過神來也不由得神色驟然變了,他看著賀顧,唇顫了顫,道:“你知道?”

 賀顧雖然心中覺得,王二哥知道的“那件事”多半就是長公主便是三殿下這回事,但他也只有七八分把握覺得是這樣,因此並不敢輕易把話挑明,萬一不是,那他告訴王二哥,就是把這樁天大的皇室秘辛泄露了出去,以後萬一誤了皇帝、三殿下的事,要找他算帳怎麽辦?

 是以賀顧便和王二哥打起了啞謎,含混道:“啊,是啊,我都知道一段日子了。”

 王二哥聞言,臉色更震驚了,他聲音都變了,道:“你知道,當初我勸你別再繼續摻和,你卻還要執意如此?你……”

 賀顧聽他此言,心中又有點摸不準了——

 王二哥說的到底和他想的,是不是一件事?

 賀顧隻得繼續瞎扯,套王沐川的話,道:“就算我知道,那又怎麽了,二哥勸我什麽了?”

 王沐川終於憋不住了,眉毛擰成了一團,低聲道:“我怎麽沒勸你?當初與你好說歹說,你卻一定要做這個駙馬,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何還要與殿下成婚?我原隻道你被蒙在鼓裡,又不便直接告訴你此事,可你既知曉,卻還要往火坑裡跳,如今落得這般尷尬境地,也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

 王沐川胸膛都起伏的急促了點,似乎氣的不輕,頓了頓又道:“……便是當初,你真的需要有人撐腰,理清你家那些個爛攤子,可卻也不是只有找三殿下這一條路,眼下是得了陛下信重親近,可你為此把終身大事都搭進去了,難道值當得麽?”

 賀顧聽完王沐川這一番話,終於確認了,自己肯定沒猜錯,王二哥對‘長公主’便是三殿下這事是心知肚明的,他一時隻覺震驚,過後又不由得生出三分火氣來,抓著王沐川的胳膊便道:“二哥又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王沐川被他抓得肩膀生疼,卻也沒掙扎,他平複了一下呼吸喘了口氣,抬眸看著賀顧,道:“早兩年……陛下身邊的王內官來府中和父親交代事,密談之時,我無意聽見了兩句,猜出來的。”

 賀顧氣道:“既然……既然二哥當時什麽都知道,為何還不告訴我,就看著……看著我樂呵呵成婚去了,二哥如今倒怪起我來了,那時我又哪兒知道這個,還以為‘長公主’便是……”

 王沐川道:“你方才不是說你都知道嗎?”

 賀顧吭哧吭哧喘了兩口氣,半晌,才憋悶道:“……我知道個屁啊,都是除夕宮宴那破事過了以後,三殿下才告訴我的。”

 這回沉默的輪到王沐川了。

 王沐川沉默了半天,才道:“……那時候,父親發現我聽到了,跟我三令五申,嚴命我不得將此事告訴旁人,是以你執迷不悟,我也只能與子環旁敲側擊。”

 賀顧心累道:“二哥又不是第一日與我相識,你們腦子好用,說一句話一堆的彎彎繞,夾七八個意思打啞謎還不夠,我哪兒又那個本事,聽得出來那麽多言外之意、旁敲側擊啊,我當時根本不知道二哥攔著我,是什麽意思啊。”

 王沐川聞言,看了他一會,良久才歎了口氣,道:“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是你要想好了,便是你真不再娶,等公主下葬,你與‘長公主’並無子嗣,按例內務司是要收回公主府的,到頭來,你可什麽也沒落著……”

 賀顧沒回答,隻拿回了刷子給馬兒梳了兩下毛,沉默了半晌才道:“收回去就收回去吧,我自回家去就是了,又不是沒有府宅。”

 二人之間,重歸沉寂,一片靜默。

 許是不知道說什麽話寬慰賀顧了,沒人說話又實在尷尬,王沐川憋了半天,終於生硬的憋了句:“……這馬甚好。”

 賀顧摸了摸雲追的頭,道:“自然是好的,這馬是三殿下送我的生辰禮物。”

 王沐川微微一愣,抬眸便瞧見賀顧提起這馬是三殿下送給他的時候,神色明顯緩和了幾分,他心中微微一緊,未及細想便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你就不怨他麽?”

 賀顧指腹摩挲著雲追的鬃毛,神情有些惆悵,歎了口氣才道:“……若說一點不怨,誰又信了?可這事,三殿下本也不願,說到底不過都是天注定,造化弄人、情非得已罷了,眼下木已成舟,我再怨又有什麽用?人不能跟自己過不去,所以這趟……我請命去扶靈,也是想著給自己個交代,日後便隻當是真的喪了一回妻吧,以後就再也不想……也不因著這事難受了。”

 王沐川道:“你能想開,自然最好。”

 沉默了一會,又道:“如今‘長公主’已去了,‘她’是‘她’,三殿下是三殿下,殿下與你一樣都是男子,子環千萬要分清楚,莫想岔了。”

 賀顧一怔,轉目看他,道:“……二哥這話是何意?”

 王沐川卻迅速側開了眼睛,並沒有對上賀顧的目光,隻低聲道:“……斷袖畢竟是小道,兩個男子也遠不比男女之間,不會有長遠未來的,我是怕子環因著‘長公主’之故,生了不該生的念頭,皇室與咱們普通人家更是雲泥之別,你性子直,別等以後傷了心才知道後悔。”

 賀顧聽得一頭霧水,過了半天才稍微回過了點味兒來,尋思道,謔,平日裡真看不出二哥心思這樣細,眼下這不是在擔心他瞧上了三殿下,欲斷袖而不得,黯然神傷吧?這還替他操心上了……

 實在叫人哭笑不得。

 賀顧無奈道:“二哥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與三殿下只是知交之情,並無別的,殿下身份貴重,我自然是有分寸的。”

 語畢心中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錯,雖然賀顧心知他對三殿下,並不像與王二哥說的那樣毫無雜念坦蕩蕩,但他曾經與三殿下春風一度……這畢竟也是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之事,自然不能告訴王二哥,且以前是以前,他那時還以為三殿下是女人呢,往後是往後,自然再不可能和未來的主君糾纏不清了。

 三殿下也是胸懷抱負,心裡明鏡一樣都門清兒的吧,所以這些天才會絕口不提之前的那些事了。

 ……就當那夜,只是一個夢吧。

 也只能如此了。

 賀小侯爺心中有些惆悵。

 王沐川道:“子環有分寸就好……”

 正此刻,二人背後卻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男聲:“子環有什麽分寸?”

 王沐川沒聽出來這是誰也就罷了,賀顧背後卻忽得一僵。

 天下大概再沒有比剛嚼完人家舌根,下一秒正主就出現在背後更恐怖的事了。

 賀顧硬著頭皮,轉身拱手乾笑道:“見過殿下。”

 又不著痕跡、十分隱晦得朝著那個今日很沒眼色,招呼也不打就不聲不響帶來倆祖宗的小廝甩了個眼刀,直嚇得那個小廝縮了縮脖子。

 裴昭珩道:“是我不去茶廳,命他不必通傳直接帶我來找子環的,子環不必怪他。”

 賀顧乾笑了一聲,道:“呃……我怎會怪他呢,這公主府殿下想去哪裡自去便是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王沐川也反應過來來人是誰了,拱手一拜道:“見過殿下。”

 裴昭珩看了看賀顧,道:“這位是?”

 賀顧忙介紹道:“啊,這位是我恩師王老大人的次子,王家二公子王沐川。”

 又對王二哥道:“這位是三殿下。”

 王沐川和裴昭珩從善如流的寒暄見了禮,賀顧把馬刷扔給小廝,正想叫著他倆一塊去茶廳坐著談天,也好熟悉熟悉,誰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王二哥似乎和三殿下並不太對付——

 自然,天底下能和王二哥相談甚歡、很對付的也是鳳毛麟角,實在沒幾個,但三殿下畢竟是皇子,是天子的親兒子,王二哥今日見了三殿下,態度卻明顯不太熱絡,甚至叫賀顧覺得隱隱有些冷淡,剛打完招呼,聽了賀顧叫去茶廳一同小坐的邀請,便立刻拒絕,說自己有事還要處理,飛快的告辭跑路了。

 至於三殿下,賀顧還是第一回見他對旁人這樣……

 嗯,有點兒幾分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王沐川走了,裴、賀二人並肩行在公主府的花園裡,賀顧正想問三殿下是不是和王二哥有什麽過節,卻忽然聽裴昭珩道:“方才子環與王二公子說,有什麽分寸?”

 賀顧一怔,想起來剛才他和王沐川的談話。

 琢磨了一會,總覺得直接告訴三殿下……他方才是在和王二哥擔保,以後定然不會和三殿下搞龍陽,似乎有些怪怪的……

 他要這麽說了,殿下多半當他有病,且還會很尷尬,殿下肯定會想起來當初自己叫他屁股遭殃的事,說不得還會惱羞成怒,賀小侯爺可沒那麽傻,哪壺不開提哪壺,便隻乾笑了一聲,道:“呃……今日二哥來勸我,叫我別太難受,節哀順變,以免哀大傷身,我……”

 賀顧想起方才的事,陛下會把自己兒子男扮女裝這事兒告訴老師王大人,定然自有用意,搞不好陛下心中還真不是只有太子一個的……真要那樣,此舉說不得,便是在給三殿下鋪路呢,只是眼下殿下未必知曉此事,賀顧心裡也摸不準究竟他想的對不對,還是先暫時不要告訴殿下,王二哥和王大人都知道這件事吧……

 正好此去扶靈,路途迢迢,路上也好叫他好好把京中這些個盤根錯節的勢力和牽扯,理出個頭緒,等他回了京,對三殿下的心情也平複了,再好好跟他說道說道,共謀來日。

 唉……眼下軟飯是沒得吃了,偏偏還已經上了三殿下這條船。

 如今在別人眼裡,他承了長陽侯府的爵位,又和三殿下的親姐姐成了親,他倆是鐵鐵的郎舅倆,已然是打上了三殿下和陳皇后的烙印,便是再轉投太子、或是裴昭臨麾下,估計也沒人會信他是真心的,多半還要覺得他首鼠兩端、不安好心。

 何況太子那他這輩子是打死了也不會去的,至於二殿下,賀顧又實在嫌棄他腦子不大好使,實在沒法真心誠意的把他當主君敬慕擁立,且從上一世二殿下那些個十分捉急的手段來看,賀顧也怕跟了二殿下,有朝一日船是怎麽翻得,都不明白,就跟著他一塊見閻王了……

 這麽一對比下來,還是三殿下既人品貴重、又有抱負、有治世之才,還有自那日大病一場後,忽然大變活人的皇后娘娘,在陛下身邊兒吹枕頭風……

 謔,以前還沒留心,現在一想,這輩子的三殿下,已然與前世大不相同了,簡直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兼備,再加上有他相助,何愁乾不過裴昭元那個缺德玩意?

 ……而且三殿下還長得這樣好看,選他當老大,以後天天上朝看著,那也比選太子和二殿下強不是?

 他這也是在為以後文武百官的眼睛謀福祉啊。

 ……畢竟曾是他賀顧看上過的一張臉。

 一想到這一茬,便想到了那日長街上驚鴻一瞥,那一抹絕俗姝豔的紅,賀小侯爺心中不由得又有些不是滋味兒了,真是酸酸澀澀,十分惆悵。

 誰能想到,他賀顧的初戀,才剛剛來臨,就又這樣嘩啦啦的摔了個稀碎,碎的連一點渣都不剩了……

 誰能想到,那樣好看的一個姐姐,裙子底下卻是個和他一樣帶把的大老爺們兒?

 盡管這樣的心路歷程,賀小侯爺已經不是第一回經歷,可每一次想起來,卻還是忍不住覺得鬱悶……

 而且添堵。

 這也是為什麽賀顧會覺得,自己的確需要出去散散心的緣故,他需要時間和空間,也需要一個機會,徹底把這件糟心事兒給放下。

 關外的確苦寒,可再沒有什麽能比在一望無垠的雪原上縱馬疾馳,更能讓人心胸開闊,平複鬱氣的了。

 賀顧正神遊天外,卻聽三殿下忽然道:“……子環其實不必如此。”

 賀顧撓撓頭,道:“什麽?”

 裴昭珩道:“……雖有外戚這層身份在,但依例‘公主’薨了,又無後嗣,待內務司收回公主府後,駙馬便可重新入仕,便是會有言官多說兩句,可我會助你,子環便是不以此博父皇信重,也並非沒有出路。”

 賀顧愣了愣,半晌才道:“殿下誤會了,我和陛下說以後不再娶,並非是因此。”

 裴昭珩沉默了一會,道:“……那是為何?”

 賀顧摸了摸鼻子,訕訕道:“我就是覺得,我以後估計是再也沒法子,喜歡上哪個姑娘了,那也實在沒必要平白又耽誤人家一輩子,還不如早些說明白,省的以後娘娘和陛下心裡過意不去,又給我指婚,也省的往後媒婆應了求,替別家上門說親,那時再回絕了尷尬,倒不如就趁此機會告訴全京城,也好一了百了了。”

 他明明是受了蒙騙,被耽誤了一輩子,以後再也沒法如同旁的男子那樣鍾情於一個女子,與妻子舉案齊眉、兒孫滿堂了,可賀顧卻能說的這樣雲淡風輕,仿佛不帶一絲怨懟,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裴昭珩:“……”

 賀顧心裡當然並沒有如同面上表現的這樣坦然。

 直到今日,他見了三殿下,都還是心中時惱時氣、時酸時苦,不是個滋味,更不知該如何面對。

 但他心裡清楚,這一世的走向,早已經和上一世截然不同,三殿下也早已不是上一世的三殿下了。

 若說他這輩子,還一門心思的想做條鹹魚,那三殿下如今便是注定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池中的金鱗,他是早晚有一日,要躍出去的,便是賀顧心中,的確也有些旖旎念頭,可三殿下卻和他不同,他怎麽可能和自己這條鹹魚一起一輩子待在巴掌大的池塘裡頭,吃了睡睡了吃,不思進取呢?

 ……不對,甚至三殿下根本就不是什麽金鱗……

 他本就是龍啊。

 一國之君,哪可能跟他玩什麽龍陽之癖、分桃斷袖呢?

 ……就算真的玩兒了,那也注定是玩玩而已,以後殿下總會有自己的妻子,十有,也是會妃妾無數,給他們皇族開枝散葉的。

 可賀顧捫心自問,若是他真的和三殿下攪和到一起去了,他能忍嗎?

 忍自己心慕的人和旁人同床共枕,耳鬢廝磨?

 或許顏之雅的話本子裡那位將軍能忍,能那般卑微的只要看一眼就夠了,可賀顧做不到。

 他忍不了。

 他不在意龍不龍陽、斷不斷袖,但他沒法不在意這個。

 要麽就轟轟烈烈愛一場,一生一世一雙人,要麽就去他娘的……

 連開始都不要開始。

 ……然而眼下,他顯然也只能選擇後者,去他娘的了。

 去一趟宗山,待他去了一望無垠的雪原上撒著丫子跑馬、待他去關外吹一吹北地冷的能刮裂人所有不切實際幻想的寒風……

 回來,他定然就能清清醒醒,隻把三殿下當成主君看待,再也不為此煩惱了。

 賀顧相信自己能放得下。

 他好容易想清楚了,卻發現三殿下竟然半天沒說話,賀顧有點奇怪的抬眼瞧了裴昭珩一眼,卻忽然發現他也正垂眸看著自己。

 二人的目光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對上了。

 這雙桃花眼,似乎從沒變過,一如他們初遇時那樣淡漠、凜冽。

 ……美得叫人心旌搖蕩。

 凡人怎會長著這樣一雙眼睛呢?

 賀顧看的一時癡了,幾乎轉頭就忘了方才他還在心中信誓旦旦的相信自己“一定能放下”的承諾,胸腔裡的一顆心,又開始砰砰亂跳了。

 賀顧有些愣怔的想:

 三殿下就是“瑜兒姐姐”。

 可他是那麽的喜歡瑜兒姐姐,想和她白頭偕老,想和她共看百年汴京城千家燈火,明明暗暗。

 “瑜兒姐姐”就是三殿下。

 既然知道了他們就是同一個人,看見這個人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幾乎都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

 ……他又怎麽能輕易放得下呢?

 賀顧心裡修葺了不知多少日的防線、那原以為已經差不多十分堅固的“城牆”,就這樣在三殿下的一個眼神下,轟然一聲,碎成齏粉。

 人想騙自己,真是好難。

 可他不騙自己,又能如何呢?

 活了兩輩子,賀顧第一次這樣真切的感受到,心房被扯著,悶悶作痛是什麽感覺。

 他有些狼狽的,突兀地挪開了目光,下意識的就開始想逃避,不再去看著這個人,賀顧喘了兩口氣,剛想說話,卻忽然感覺道下巴被人擒住了。

 賀顧愣住了。

 腦袋就這樣被重新扭了回來,重新對上了三殿下那雙淡漠的桃花眼。

 “你……”

 他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麽,也說不出來。

 三殿下仍然是那幅淡漠神色,只是目光專注的垂眸看著他,纖長的眼睫鴉羽一般在冷白的皮膚上投下一小片小小的陰影。

 三殿下問他:“你在躲什麽?”

 賀顧喘了兩口氣,半晌才道:“……我沒躲。”

 “那看著我。”

 “……子環果真放下了?”

 “……果真不再介懷?”

 三殿下沒明說放下的、不介懷的是什麽,二人卻都心知肚明。

 賀顧想答是,他放下了,或者說他總會放下,可話到了嘴邊,卻還是堵在喉嚨口,一個字都說不出去。

 身體裡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讓賀小侯爺這一刻,再也沒法睜眼說瞎話了。

 他這幅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的樣子,落在裴昭珩眼裡,卻又成了另一副模樣。

 賀顧正在絞盡腦汁的思考,該怎麽把這越來越不對勁的對話和氛圍掰回去,冷不防卻忽然看見三殿下的臉迅速在他眼前放大——

 下一刻,他的唇便被另一個人微涼卻十分柔軟的兩片薄唇覆上了。

 賀顧一時呆若木雞,幾乎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

 眼前這個是三殿下,不是“瑜兒姐姐”啊。

 可賀顧想要掙扎,卻立刻感覺到,後腦也被那男人的手牢牢按住了——

 他身上那原本比牛還大的力氣,此刻卻宛如手裡握住的一把流沙,不知不覺就嘩啦啦掉了個精光。

 頭暈目眩。

 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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