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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闕皎月》第7章 第 7 章
  ——薛崢。  他本是孟將軍身邊的參將,好幾次他與副將來府裡議事,孟雲皎見過他。

  如今孟將軍一死,樹倒猢猻散,當日孟將軍的下屬自然很難再團結一致。

  她只是沒料到薛崢自甘墮落,竟成了皇帝的走狗,替他做這看門之責。

  薛崢沒察覺異樣,看見孟雲皎還很慶幸,兀自與她攀談起來:“小姐,屬下聽聞你寵冠六宮,一直想找機會於你道喜來著。”

  他蓄了濃厚的絡腮胡,笑起來時眼縫咪成一條線,礙眼至極。

  孟雲皎斜睨他:“道喜?何喜之有?”

  她話裡是掩不住的諷刺:“是喜我年幼喪父,還是喜我嫁予殺父仇人?”

  薛崢自小看她長大,知大小姐言辭無狀,但還是被她那麽激烈的用詞給驚嚇到了。

  這裡是皇宮重地,除卻孟雲皎本人之外,有誰敢那麽放肆。

  偏偏她不見好就收,一再挑戰天子的權威。

  “娘娘,您又何苦這樣遷怒於陛下?”

  薛崢為段熠鳴不平:“其實陛下對您的好屬下是有目共睹,將軍的死也不全然是陛下促成的。”

  軍營在場者眾多,當日發生的事眾人皆有目共睹,大小姐看到的,那只是對陛下最不利的一小部分。

  他身為武將,最是坦蕩,讓他把話憋在心裡,比殺了他還難受。

  “當日兩人擂台比試,說好了生死兩不追究。”他斟酌再三,囁嚅道,“是將軍技不如人……”

  他自以為把當日的真相說出來,就能打消帝後之間的隔閡。卻不知孟雲皎對段熠偏見已深,又豈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

  “住口!”孟雲皎大聲呵斥。

  逝者已矣,她聽不得別人在父親身後說三道四。

  更何況,薛崢現在是段熠的人,他十句裡八句都是向著段熠。他的話,又有幾分能作真?

  她真感到寒心。

  記憶裡,薛崢是跟在父親身邊忠心耿耿之輩,如今段熠一點小恩小惠,就令他倒戈相向。

  那麽除了她自己,還有多少人還會記住父親枉死的事?
  孟雲皎畢竟是皇后,權利地位擺在那兒,她勃然大怒,眾人也只有齊齊跪下討饒的份。

  薛崢也一樣,匍匐在地,不敢再多說半句。

  孟雲皎沒再看那跪了一地的宮人,乘上鳳輦浩然地離去。

  段熠在太儀殿等候多時,一見她便主動上前來,執起她的手並肩往佛堂走去,那動作自然得仿佛兩人真是相敬如賓的夫妻。

  沒有血海深仇,更沒有前幾日的爭吵。

  孟雲皎想著事,便也由著他了。

  過了半晌才倏然道:“陛下,把薛崢從我身邊調走吧。”

  薛崢和其他精衛很盡責的離帝後一尺之遙,並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段熠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挑眉道:“哦?他是哪裡令你不順心了,孤定好好責罰。”

  孟雲皎雖不喜薛崢背叛父親,卻沒有想置他於死地的道理。

  帝王視人命如草芥,若是以薛崢令皇后不悅的理由來懲戒,恐怕事情就沒法善了了。

  “沒有的事。只是想,他好歹也是一代名將,在戰場上快意恩仇,若是讓他就此守在后宮深院,英雄有志無處伸,怕是屈才了些。”

  段熠放聲朗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哪裡屈了?皇后之軀乃是重中之重,能得恩典保衛皇后是孤對他的信任。”

  “況且,他目前的頭銜可是一等侍衛副都統,正二品的官職,跟以前比不知道升了多少階。”

  他又哼了一聲:“孤既把你的安危看得比孤的性命還重,人選作不得兒戲。又想讓一些熟悉的人在你面前轉,權當給你解乏。思來想去,也就薛崢最為合適。”

  段熠的理由編得冠冕堂皇,但沒一句話是能夠讓孟雲皎相信的。

  讓薛崢偶爾給他美言倒是其次了,恐怕他真正的目的,還是放個舊人在她面前時不時的晃,以此來提醒她將軍府三十六口人的生命掌握在他手中吧。

  孟雲皎自知改變不了他的決定,便也作罷。

  言語間,兩人已到達了目的地。

  佛堂外有一顆碩大的菩提樹,樹齡約有百余年之久。

  大縉歷來帝王都信佛,但畢竟宮內佛堂不比皇家寺院,始終簡陋,是以平日鮮少有人前來。

  高僧遁入空門,不受皇室約束,願不願前來皇宮講課,也全靠機緣。

  如今寂寥已久的佛堂,能請到普禪寺的慧悟住持,也算是蓬蓽生輝了。

  門外的小沙彌鞠躬:“大師等候兩位多時,請罷。”

  既然大師說明要見的是兩位,孟雲皎也沒有不讓段熠隨行的道理。

  以往段熠還是她貼身護衛的時候,也經常跟在她身邊禮佛潛修,大師對他的喜愛早已溢於言表。

  慧悟大師隻向他們行了個合掌禮,便開始誦經,並沒有因為面前帝後的身份而變得拘謹。

  漸漸地,孟雲皎也放松了下來,仿佛回到之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

  她還是千嬌萬寵的孟家千金,時不時上山禪道,慷慨布施。

  靜心端坐在她身側的人,還是星辰,他們之間沒有過那些情感糾葛。

  鍾磬之音縈繞在佛堂上空,余音嫋嫋,不絕如縷。    要不是有一人突然闖入,或許這個假象還能維持得久些。

  來者襲一身精煉裝束,墨發綰成高高的馬尾辮,頗有些英姿颯爽,巾幗梟雄之態。

  進來後,她勁直跪到帝王的身側,俯身,焦急的上報著什麽。

  她素來享有特權,即便沒拘於那帝後之禮,段熠也從不怪罪。

  孟雲皎當然知她是誰。

  端氏余黨頭領的女兒,端敏倩,也是段熠名義上的表妹。

  端敏倩的父親乃廢後端氏的長兄,之前段熠的母后還未倒台時,他也曾風光一陣,在朝中叱吒風雲,門徒遍布朝堂。

  可當端氏被廢後,母族的勢力被刻意削弱,曾擁握重兵的端戍又怎會願意,於是臥薪嘗膽潛伏多年,終於等到段熠長大成人,他們也有了造反的機會。

  所以此次宮變成功,端戍父女功不可沒,段熠自然對他們很是尊敬,不僅拔高了端戍的官位,更是把端敏倩留在身邊當近臣。

  “表哥。”孟雲皎依稀聽到端敏倩喚,“賑災事宜……”

  因為她把聲音壓得很低,所以孟雲皎並沒有聽清楚後邊的詳情。

  只知道段熠眉頭越蹙越緊,明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

  段熠本應該就此離開佛堂,專心處理朝政大事。

  然他又不想錯過與孟雲皎難得的相處時光,所以依然維持著禮佛的跪姿,並沒有要中途離去的打算。

  像是怕交談聲打擾了旁人,段熠把聲量放得很低,而端敏倩也很機靈的把耳朵湊前來聽帝王的吩咐。

  兩人就這樣附耳密談,耳鬢廝磨,簡直有失瞻觀。

  孟雲皎明明很清楚他們在談的是公務,但還是免不住一陣生理不適。

  於是開口的語氣也並不見和善:“陛下有急事便出去辦吧,總好過在這裡心不在焉的玷汙神聖。”

  原本闔著雙眸的大師也朝段熠看了過去,“阿彌陀佛,聖上且去。”

  大師都下逐客令了,段熠自然也沒臉面再留下。

  他如願與端敏倩一同離開之後,滿腹心事的人卻變成了孟雲皎。

  以至於慧悟法師接下來的誦文,她幾乎都沒聽進去幾句。

  臨走,孟雲皎躊躇片刻,還是決定上前詢問。

  少女滿目愁容,本是如花一般的年紀,卻被禁錮在這深宮之中,漸漸凋零。

  “都說佛祖普度眾生,大師可否助我脫離苦海?”

  此時的她就好像站在這一望無際的海,被洶湧的流水纏住,舉步艱難,卻又看不清出路在哪裡。

  唯有將希望寄托於能夠排疑解難的神佛。

  慧悟大師那雙蒼老卻充滿智慧的眸盯著她,仿佛能看透她內心最深處。

  孟雲皎莫名有些心虛,腿腳不受控制的後退了兩步。

  才聽法師諱莫如深道:“放下執念,哪裡都是淨土。”

  好深奧,雖然她聽不懂,但她也不會質疑大師的專業。大師會這樣說,自有他的道理。

  可……她的執念是什麽,淨土又是哪裡?
  孟雲皎就這樣被思緒纏繞著,獨自一人返回了萇華宮。

  直到夜幕低垂,她也還是沒想明白,倒是段熠不請自來了。

  帝王揮了揮手,示意宮人離開,勁直坐到孟雲皎身邊,心情頗為舒暢。

  “孤送大師出宮的時候,大師說你提前離開了,他隻好托孤把東西轉交予你。”

  這才讓孟雲皎的目光有了焦距,她看向段熠,訥訥問:“什麽東西?”

  段熠想到什麽,隻覺得有趣,不免笑道:“大師說你戾氣重,戴上這串佛珠能淨化心靈。”

  “孤倒是不知皎皎的戾氣能比孤還重?畢竟外面傳得凶神惡煞的可是孤這位新帝,而不是你這位端莊賢淑的皇后。”

  他聽到慧悟大師說時,也隻當趣聞一樁,畢竟皎皎心懷大愛,澄澈得如天上的皎月一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的皎皎,怎麽可能輕易被汙染。

  然而孟雲皎卻沒有絲毫要配合他玩笑的意思,依然目無表情的思索著大師的弦外之音。

  殿內一陣靜默,段熠自討沒趣的搓了搓高挺的鼻梁,隨即抓起她的手,順勢要給她戴上那串佛珠。

  孟雲皎卻下意識的縮了手,抗拒他的親密,示意道:“我自己來吧。”

  段熠也沒有在這種事上強迫的意願,很順從的攤開了手掌,一串沉木所製的佛珠就靜靜躺在上面。

  光滑的珠子在燭光的照射下發出幽幽的暗光。

  孟雲皎將它拎了起來,佛珠離手,段熠右手粗糲的掌心便再無遮掩。

  厚厚的繭子,熟悉的掌紋,還有那如蟲子一般蜿蜒的醜陋傷疤。

  經過歲月的沉澱,不僅沒有淡去,反而更加深刻。

  孟雲皎動作一頓,指腹竟是不聽使喚的撫了上去。

  這個疤痕的來歷,她估摸一輩子都忘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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