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裴渡面前的, 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的複印件,鑒定的雙方是安雲起和聞知堯,鑒定結果為“無血緣關系”。 其實聞秋第一次偷偷去見安雲起的時候, 他就已經知道了,只是他選擇了相信,認定自己最好的兄弟和最親密的愛人不會背叛自己。後來又有第二次見面,他稍微了解了一下,知道是關於李天暢的事, 便也沒有過問。
他想要信任,這反倒成了他的弱點。包裝在理性的外殼下,他其實是非常感情用事的人, 到了聞秋這裡就變成了處處可鑽的空子。
即使鑒定結果為“無血緣關系”, 但至少雙方都曾有過懷疑,他的好兄弟和他的好情人曾發生過關系,甚至沒做安全措施到可能搞出孩子的地步。
這件事越想越覺得無可忍受,好像吞了一千根針,一萬把刀, 將一顆心攪得粉碎。
決定好了接受所有聞秋的過去?開玩笑。
真的到了這一天,他才發現根本做不到。
也是直到這一刻,裴渡才恍然大悟聞秋去接觸聞傑睿的原因, 他的愛人的確深謀遠慮, 每一步都給自己留好了後路。
下班時間已經到了, 窗外的晚高峰川流不息,裴渡卻不想回去,不想, 也是不能。一股暴虐的衝動在身體裡回蕩, 如果此刻出現在聞秋面前,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掐住他的脖子,鎮壓他所有的反抗,用一遍遍的佔有確認自己的主權,進入他的生殖腔將他徹底標記……
不,這還不夠,要用鎖鏈將他鎖起來,要將他的社會身份抹去,關在家裡成為自己的禁臠。不許他和別的ALPHA見面,不許他的眼睛裡倒映出別人的影子,不許他的嘴裡發出呻.吟以外的其他聲音……想要親吻他、啃噬他、吞掉他,萬千種狂躁的欲念在心中升騰,裴渡靜默地坐在那裡,感覺有惡魔在心中生長。
謹慎的敲門聲又響起,進來的卻是本該在休育兒假的薑助理,她開門見山地說道:“美國分公司出了點事,裴董正召開臨時董事會,緊急找你過去。”
“知道了。”裴渡將煙頭碾碎在煙灰缸裡,抬頭掃了她一眼,那眼中的戾氣叫人心驚。
“怎麽了?”薑助理有些訝異,她很少會在裴渡身上觀察到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上一次或許還能追溯到聞秋被魏梓英綁架的時候。
“……沒什麽。”裴渡按了按眉心,心裡甚至有些想笑,他難道還能到處說自己被戴了綠帽子嗎?
見他不想說,薑助理便知分寸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由她驅車,帶裴渡去了裴遠集團總部,董事會在裴至軒的主持下,正在討論迫在眉睫的問題。
裴渡聽了一會兒,發現無非就是那邊派系鬥爭嚴重,現在正在為某個新產品的研發失誤互相扯皮甩鍋,新季度的產品發布會一日□□近,內部卻鬥到狗腦子快出來了,急需本部派個人去鎮場子。
裴至軒有意無意地想要把重任交付給他,裴渡本來不太管本部的事,然而這次卻順水推舟接下了這個沒人想接的擔子——擦屁股是最吃力不討好的活,做好了不過是把事情勉強恢復原狀,做差了怨氣和責任一個都少不了。
見裴渡願意攬活,裴至軒看起來也松了口氣,點了幾個得力乾將跟他一起過去。兵貴神速,機票很快訂好,凌晨就出發,隔天就能抵達美國。
這一去少說是半個月的光景,裴渡卻有著自己的考量,他無法確定自己以這個狀態回去會做出什麽事來,只是吩咐薑助理了一些事項,讓她通知聞秋自己會很久不回家。
凌晨兩點,去機場的路上,聞秋接連來了幾通電話,裴渡把手機丟到一旁,任它嗡嗡震動,沒有接。
這是他最後的仁慈了。他希望處理這件事的,是十幾天后完全冷靜下來的自己,而不是現在這個被憤怒和嫉妒吞噬的怪物。
凌晨四點,裴渡和幾個高管坐在空曠的貴賓候機室,盡管他只是面無表情地在平板上查看工作,渾身卻散發著可怕的低氣壓,幾個高管都不太敢跟他搭話。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個人影大步走到他面前,他一把抽掉了裴渡手裡的平板,然後字正腔圓地喊道:“裴渡。”
裴渡略抬起眼,漠然地看向聞秋。
“為什麽不接電話?”因為匆忙趕來,聞秋還有些喘不勻氣,“我問了薑助理,才知道你要出國,就算是急事,通知我一聲的工夫總有吧?你要出去幾天,為什麽連句告別都沒有……”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了,因為裴渡的眼神叫他感到陌生。空闊的機場被冷白的燈光照得透亮,一切都安靜極了,聞秋忽然有喘不過氣來的感受,冥冥中仿佛預感到了什麽,輕輕問道:“你……到底怎麽了?”
“我需要半個月的時間來處理這件事,”裴渡淡淡地說,“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聞秋又等待了他兩秒,卻沒有等到更多的話語。他勉強壓下了亂跳的心,撐著裴渡的肩膀彎下腰來,親了親他的側臉:“好,我等你。”
平時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不太會主動做親密動作,所以此刻無疑是在討好。然而裴渡依然無動於衷,仿佛還避了避他的吻。
這一避卻刺激到了聞秋,他一把揪住裴渡的衣領,把整齊的衣襟都弄亂了,然後重重地吻上他的唇,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喜歡你。”
“我知道。”
“不是這句。”
“……”裴渡垂下眼睫,輕歎一聲,捉著他的下巴回吻過去,“我也愛你。”
聞秋於是松開他,站直了,扯了扯嘴角道:“好像是我硬討來的一樣。”
然後他又自嘲地一笑,“不過能討來也是我的本事。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他來去匆匆,仿佛奔波一個多小時過來,只是為了討這一個吻和一句承諾。裴渡複雜地盯著他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擦過嘴唇,那溫熱鮮明的觸感還在,好像一團和煦的暖風。
聞秋走後,一旁的高管們才面面相覷地小聲議論開了。其中一位算是裴渡的大伯,此刻便頗不讚同道:“寵情人可以,但千萬不能過度,不然把人寵得一點規矩都沒有了,恨不得要爬到你頭上來。”
“謝謝提醒,”裴渡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我自己的人,寵成什麽樣我都自己擔待著,不勞您費心了。”
聞秋有什麽問題他自己會管,輪不到外人插嘴。他護短護得明目張膽,大伯被他氣得搖頭歎氣,心想薄情寡義的裴至軒,怎麽生了這麽個情聖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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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秋其實已經意識到了什麽,裴渡的反常太過明顯,那種不滿和隱忍是直接寫在臉上的。
他追去機場,是衝動之舉,但並不後悔。與其在家裡忐忑地等待半個月後的宣判,他需要一個承諾讓自己安心。
裴渡說了喜歡,盡管是自己討來的,但這人好就好在從來不對自己說謊。喜歡就是喜歡,如果不喜歡了他會直接說出來。
打車回去的路上,他就電話聯系了安雲起,然後讓司機直接開去那間私密的茶室。 “為什麽裴渡會知道?”聞秋一進門,就開門見山地問道。
安雲起看起來蔫巴巴的,叉著腿癱坐在椅子上,“別提了,他媽的裴渡安插內線監視我,前腳鑒定報告出來,後腳他就拿到了。”
“裴渡派人監視你?”聞秋狐疑地問道,“等等,你怎麽知道他拿到報告了?”
“廢話,當然是我也有安插.我的人,”安雲起煩躁地捋了把頭髮,“我和他是好哥們,裴家和安家在商場上可是對頭啊!”
“你早就知道這點,你還說要瞞過他!”聞秋恨不得把他擰成麻花,把他腦子裡的水份擠出來,“我早說過要坦白的!該死的,現在他都知道了……”
然而雖然他現在這麽說,回到兩個月前,他可能還是會抱有僥幸心理選擇隱瞞。
安雲起也很納悶,他很確定裴渡平時並不會特地專門派人監視他,這不兩個月都沒出事,要他說肯定是聞秋那邊出了問題。但他看聞秋煩悶的樣子,決定發揮ALPHA的肚量,不跟他計較。
“好了,現在來說說看怎麽辦吧,裴渡已經知道你是小知了的生父……”
“不,等等……”安雲起神色古怪,“你還沒看到報告是嗎?”
“什麽?”聞秋茫然地望向他。
“孩子不是我的。”安雲起把報告的原件塞給聞秋,“你自己看。”
聞秋的手顫抖著,將報告來回翻了三遍,大腦一片空白。
“你確定……等一下,所以說你沒有結過婚,精.液沒有被任何人拿走過,也沒有讓我打過胎……”
“啊?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當時你為什麽要承認自己是小知了的爸爸?!”
“你都拿著我的襯衫來了啊,我他媽的又沒有裸奔的愛好,隻可能在一種情況下被你拿到襯衫!更何況……”安雲起咬了下舌頭,硬把後半句話給咽了回去,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他總不能說自己太自戀了,看到寶寶那麽可愛就覺得肯定是自己的種,媽的蠢貨廢物大傻帽,怎麽就被豬油蒙了心!
“不是,等等……”聞秋太混亂了,“那你怎麽知道崔經理的下場的,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他已經進監獄了嗎……”
“我不知道,”安雲起抹了把臉,頹喪地喃喃道,“我又記不住那些拉皮條的誰是誰,那些話都是隨便哄你的。”
“哈……”聞秋氣得腦仁突突地疼,罵都不知道該從何罵起,只能撫著心口給自己順氣。
而在憤怒之外的還有迷茫,如果不是安雲起,那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誰?為什麽崔經理會把安雲起的襯衫給自己?
還有,該怎樣和裴渡解釋?這樣一份鑒定報告本身,就是抹不去的汙點,想到機場臨走前,裴渡那毫無溫度的眼神,聞秋就不禁打了個寒顫。
果然,從一開始就不該瞞著,越瞞越錯,越錯越多,聞秋滿心的惶惑,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變成如此糟糕的地步。
“所以我才是最冤的,我就說草了你我不可能沒印象啊,這他媽的果然就是沒有的事,平白無故被卷進來,現在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安雲起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又大步走到聞秋跟前,“你到底怎麽懷上這個崽的,又是怎麽拿到襯衫的,全部一五一十告訴我,我非得查清楚不可!”
然而事已至此,聞秋又怎麽會讓一個局外人再插手,把事情搞得更加複雜。他低著頭喃喃道:“這不關你的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了?”安雲起蹲在他面前,硬是對上了他的視線,一字一頓地講道,“你必須去和裴渡解釋清楚,明白吧,把你當年的破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訴他,我絕·對·不·要背這個黑鍋。”
聞秋推開了他站起來:“你不說我也會的。”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都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安雲起的話,裴渡的表情,還有許久之前崔經理丟給他的那件襯衫,全部縈繞在腦海裡,纏繞成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回到家裡,小知了已經洗香香,在床上等他睡覺。他穿著連體的小鴨子睡衣,乖乖地躺在被窩裡,抱著他最心愛的小娃娃,見他進屋,就開心地喊道:“寶寶已經洗好了。”
又用清脆的嗓音唱歌一樣念道:“爸爸太慢了,爸爸太慢了……”
“慢”是他新學會的詞,可是爸爸今天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露出驚喜的表情誇他聰明,而是有氣無力地倒在床上,然後蜷縮著將他抱了起來。
小知了吸了吸鼻子,在爸爸身上聞到了眼淚的味道,他立刻慌了,手忙腳亂地來安慰他:“爸爸不難過,不難過了……”
結果沒勸兩句,自己反倒哽咽起來,最後忍不住開始嚎啕大哭:“哇啊啊啊爸爸不要哭……”
聞秋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抱起來,自己也顧不上難受了,哄了半天才把孩子哄睡著。
望著孩子哭紅的小臉蛋,聞秋意識到不能這樣下去了。他今年22歲,總覺得自己像是還沒完全長大,可他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爸了,要是他總是露出軟弱的樣子,在孩子眼裡那就和天塌了一樣。
只是一次誤會而已,只要好好道歉,一定能解決的……他反覆念叨著安慰自己,洗漱完後吃了藥,很快便挨著孩子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一個夢都沒有,好像能一直睡到時間的盡頭。
聞秋是被一陣焦急的推搡弄醒的。他渾渾噩噩地睜開眼,就看到趙媽滿臉焦急地喊道:
“秋秋,小少爺……快、快起來!出事了!”
聞秋一摸枕邊,空的,茫然地睜大了眼睛,“怎麽了……小知了呢?”
趙媽崩潰地喊道:“小知了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