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當然知道自己這個舉動非常危險。首先他人生地不熟， 在C市裡還好，一旦出了C市，他哪都找不著， 其次，現下天已經黑了，楚留香雖然沒有他那個時代大多數人夜盲的毛病，但視力肯定遠不如白天，而小區裡到處都是潛藏的危險， 最關鍵的是，半小時前，最後一波站崗的人員匯報， 第三波喪屍已經開始集結了。

他有無數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去忽略車隊後的哭聲， 可這些理由沒有一樣能說服自己，他下了車，孤身走向了那個隨時可能會屍變的人。

這種事簡直只有瘋子才乾的出來。

楚留香當然沒有瘋，他只是沒辦法忽視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孩子如此絕望的哀求。

就連那個女孩子也怔住了， 她呆呆地站著，臉上還掛著淚痕，看著楚留香朝她一步步走過去， 她一下子想起了這個人持刀的樣子。

她瑟縮了一下， 退後了幾步：“你……你要幹什麽？”

楚留香舉起雙手， 臉上揚起微笑：“你不是害怕麽？我來陪你，你放心，在你屍變之前， 我絕不會傷害你。”

女孩兒又是一怔， 淚落如雨， 咬著唇哽咽道：“我叫李英楠。”

楚留香已走到她身邊，伸手將她凌亂的發理了理，又從兜裡摸出張紙巾給她擦眼淚。

“我知道，李英楠，你說過的，你是大學的學生，學機械的，我還記得你是自己投奔過來的，來的那天下著大雪，你穿著件黑色的大衣，還戴著頭盔。”

李英楠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你……你居然還記得我？”

楚留香看著她，認真道：“我怎麽會忘記像你這麽漂亮的姑娘呢？”

李英楠抽了抽鼻子，自嘲般苦笑：“你覺得我漂亮？我明明這麽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丟進人堆裡都找不著，從小到大無論在哪，我都是最不起眼的那個，我也一直沒什麽朋友，小區裡都沒幾個人記得我吧？沒想到，像你這樣的人，居然會留意到我，居然還記得這麽清楚，我這一輩子……總算沒有白活。”

楚留香只是歎息，兩個人並肩在小區裡走著，夜色漸重，風有些涼，出於習慣，他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身邊的姑娘身上。

李英楠攥著外衣，喉頭滾動：“你不害怕嗎？我或許馬上就會屍變。”

楚留香溫聲道：“我若是害怕，就不會留下來了。”

他又問：“那些人……只剩下你一個了嗎？”

李英楠點點頭，默默良久才道：“嗯，可能是因為我的傷口很小，所以才挺到了現在，其實我本來已經不怕了，死了也挺好的，以後都不用再擔驚受怕了，可我聽見左右房間都是屍吼聲，而你們又都要開車走了，一想到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我實在……實在是……”

話未說完，楚留香已握住了她的手。

“別怕，我陪著你。”他的聲音有些啞：“很抱歉，沒能救下你。”

李英楠卻笑了，笑中帶淚：“為什麽要抱歉？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是我自己運氣不好，說起來，被你收留照顧這麽久，我都還沒有好好謝過你呢，大家都走了，你卻願意陪我……”

夜風溫柔，已漸漸褪去春的寒。

就著緊握的手，李英楠忽然傾身抱住了楚留香，在他臉上輕輕地落下一吻。

這回輪到楚留香怔住了。

“意外嗎？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真的很久了，每次訓練的時候我都擠在最前面，就是想能多看你幾眼，以前一直不敢說，現在我終於有機會了，你能來陪我，我真是……太開心了。”

楚留香身體一僵，又很快放松下來，他將李英楠抱得更緊，緊到讓她幾乎透不過氣。

“你這算是……臨終關懷嗎？”

“不。”楚留香閉上眼，一字字道：“是我在慶幸，還好我下了車，否則，我豈非永遠都不知道你的心意，永遠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你，如此愛我。”

他在哭，不只為了眼前這一個，也為了曾經的許多個。

他們慘烈地死在他眼前，永遠都回不來了。

繞著小區走這一圈，便是送行。

李英楠的眼淚雖然在流，人卻在笑：“你怎麽這麽好……我多希望有奇跡，你說奇跡會不會降臨到我身上？我到現在都沒屍變，你說我會不會免疫喪屍病毒？說不定我也有超能力呢……”

楚留香拉著她的手：“或許真是如此，如果你能挺到明天早上，我就帶你回去。”

“你是不是也很喜歡我？”

“是，我喜歡你。”

“真的假的？什麽時候？”

“真的，就是現在，此時，此地。”

“楚留香，你真好……”

“……我感覺……我可能快要……”李英楠呢喃著，突然，她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起來，一把推開了楚留香，縱然夜色深沉，視線受阻，也能感覺得到她的變化，她正在一點點的變化。

很遺憾，奇跡並沒有降臨。“我……老家在渭津鎮，鎮裡有個龍騰花園，就在派出所附近。”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語無倫次道：“三單元一棟，二樓……你要是路過，能不能去我家看看？鎮裡人不多的，我爸媽還有奶奶……可能……”

……

車隊走得很慢，尤其是打頭的貨車，噸數又大，身後又跟著三個小轎車，生怕追尾了。雖然所有人都想趕緊離開這座危險的城市，但安全駕駛也同樣不能忽視。

楚留香歸隊的時間要比意料中稍晚了些，車隊烏爬似的開了一個多小時，都要上高速他才趕上來，路邊一站，司機好懸把他當喪屍給創了。

“楚哥怎回來這麽晚呢？我們剛才還商量要不要擱這兒等你會兒呢。”

貨車司機叫孫文周，聽口音是本地人，末世之前是跑長途的，楚留香問道：“正常走的話會路過渭津鎮嗎？”

孫文周道：“渭津？路過啊，怎走都得路過，想繞都繞不開。”

楚留香道：“多久能到？”

孫文周想也沒想道：“照這速度的話，得開四個小時吧？應該差不多，咱們今晚上宿在渭津鎮？”

楚留香道：“先去看看情況如何，能不下車還是不下車的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如果是楚留香自己，那麽無論要冒多大的風險，他都一定要完成李英楠的遺願，可他不是一個人，他得為剩下的九十多人的安全負責。

上高速之後就順暢多了，偶爾能看見路邊報廢的車，喪屍卻是半個都沒看見，慢慢的，車開始提速了。孫文周也是乖滑，心眼子活，知道楚留香特意問一嘴渭津鎮，肯定是有事，平時想拍他馬屁都拍不著，這會兒可算是逮著機會了，除此之外，他也想早點到地方，畢竟誰也不想在車裡過夜。

車越來越快，後面的小車卻不敢跟得太快，漸漸的，距離就拉開了一些。

開車很無聊，尤其是半夜開車，不跟身邊人嘮會兒嗑，很容易睡過去。開了好幾個小時，孫文周有點困了，於是，經驗豐富的貨車司機開始嘮起閑磕：“楚哥，是不是那小丫頭跟你說啥了？要不你怎突然尋思問渭津呢？”

楚留香道：“也沒什麽，她說她老家在那，想托我幫她看看。”

孫文周立刻恭維道：“你是真仗義！”他的聲音忽然壓低了些：“你知道咱隊伍裡傳你啥不？嗐，反正說啥都有，你要是聽了也別忘心裡去，大家夥都沒惡意，就是心情不好，也是，擱小區裡待得好好的，這一下又開始折騰，有點不適應，過幾天兒就好了，就是吧……”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我跟你說，武佩奇他們幾個，你留意著點兒吧，看著就沒憋啥好屁，他是張思睿死黨，老張人一沒，他肯定不能服你……”

楚留香閉著眼，偶爾“嗯”一聲，表示他在聽，忽然——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孫文周打了個哈欠，道：“楚哥，你電話響……臥槽！怎地了楚哥？”

他顯然是知道楚留香的技能的。

楚留香仍閉著眼：“別慌，不是喪屍，路邊停車。”

貨車不是說停就能停的，孫文周先減速，慢踩刹車，而後打開對講機：“後面的，停車了，注點意。”

不一會，後頭一連串的刹車聲。

對講機裡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操，又怎了，停車停車，一天天停你媽嗶——”

楚留香一把接過對講機：“後面車上前，盡量一字排開，縮短距離。”

聽見楚留香的聲音，什麽罵罵咧咧聲都沒了，孫文周說的沒錯，大家夥對楚留香是有點埋怨，甚至有點怨恨，但都屬於情緒上頭，主觀上還是信任他的人品和實力的，畢竟在這世道，除了他之外，還能依靠誰？

車剛停好，就聽前頭不遠，轟隆一聲，又是石頭又是木頭的，順著山頭滾下來，緊跟著，車隊後頭也是轟隆一聲。

高速路段上，一邊是山坡，另一邊是田地，現在前後都被堵住了，車想要過去，要麽人從車上下來，手動清障，要麽直接拐田裡去。

孫文周有點慌，對講機滋滋兩聲：“楚哥！田裡有人！都拿著家夥呢！怎辦，你下去幹他們不？”

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一塊大石頭奔著前擋風玻璃就砸了過來！電光石火間，楚留香手先一步按在擋風玻璃上，那麽大一塊石頭，還沒碰著玻璃就先滾到了地上。

孫文周冷汗直冒：“臥槽！楚哥牛逼！”

楚留香道：“現在是什麽時間？還有多久到渭津？”

孫文周一愣，瞅了眼表：“馬上十二點了，這兒應該是前涼，離渭津沒多遠了。”

楚留香冷笑：“深更半夜，一群人埋伏在這等著截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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