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的任務要比上官金虹略微複雜一點。被他附身的原主是個公主, 母妃位份很低,不受寵也就算了,偏還早逝, 再加上當朝皇帝子嗣眾多,皇權也被世家製衡著,也因此,當她出閣嫁給一位世家出身的貴公子時,似乎也注定了她一生的悲劇。
駙馬是看不上這位公主的, 他一向覺得,憑自己的出身,憑父兄在朝野的地位, 即便尚公主也該是一位嫡出的公主, 而不是這位生母出身低賤,連她父皇的面都沒見過幾次的公主。
再加上駙馬還有一位同樣世家出身,卻不幸家道中落的妾室。
於是本就不幸的公主就更不幸了,她雖然出身皇家,卻是自幼長在掖廷, 被宮人養大的,不管是氣度、學識、甚至容貌都比不上那位受了世代貴族熏陶的小妾,只要原主跟這位妾室站在一塊, 她無論穿得多麽華麗, 禮儀多麽規范, 她永遠被襯托得像個丫鬟,上不得台面。
這也就罷了,偏偏那位世家出身的小妾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幾番明爭暗鬥下來, 堂堂公主竟落了個被駙馬杖斃的下場。
那天, 府上所有的侍女都被封了口,對外宣稱公主患了急病暴斃,訃聞送上去,皇帝也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隨手擱在了一邊。
那一年,公主才不過雙十年華,這一切的一切,只因那貴族少男打馬過長街時,她在高樓上的一眼傾心。
公主把自己賣給了遊戲,重生一次,所求願望有三,第一:她要改變被駙馬杖殺的命運,即便是死,也要駙馬為她傷心欲絕。她再也不要離開人世的最後一眼,看到自己的丈夫如同撣去灰塵一般冷漠的雙眸。
第二:她要駙馬對她傾心相愛。
第三:她要那個陷害她的小妾死無全屍。
李尋歡是過來之後,遊戲才發布的任務。
這可把他坑慘了。
在了解任務之後,這位武林兵器譜排行第三,皇帝欽點的探花郎陷入了比公主被杖斃的那一刻還要絕望的心境之中。
什麽都不做,他會被杖斃,任務失敗,莫得積分,要是做點什麽……李尋歡痛苦的扶住額頭——他能做什麽啊!啊?
上官金虹用了不到兩個時辰通關,而李尋歡用了兩個時辰在跟意識裡的小公主討價還價。
“不如我幫你逃出去吧?仇恨除了帶給你痛苦之外,什麽都幫不到你,何必為了一個根本不愛你的男人葬送一生?好好的活下去,就算我任務失敗,好麽?”
小公主把他罵了一頓。
李尋歡繼續講道理:“你還很年輕,未來的路還有很長,天地廣闊,你還會遇到很多新奇有趣的東西,也會遇到真正愛你的人……”
小公主又把她罵了一頓,並且表示。你一日不幫我完成願望,我就一日不放你離開,等你感受一下我曾經感受的痛苦,還能不能這樣站著說話不腰疼!
李尋歡默然。
語言是蒼白的,他打算身體力行的告訴小公主,這個世界有多麽多姿多彩。
他好像什麽都沒做,也好像做了很多。
他本也是世家出身的公子,不但學問好,下棋品茶吟詩作賦焚香撫琴,各種風花雪月、文人騷客愛的他全會,雖然多年沒有碰這些了,可要撿起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於是,一夜之間,侍從們驚奇的發現,公主好似換了個人,她不再癡纏駙馬,強裝出一副天潢貴胄,實則引人發笑的行為舉止。
她好似成了個風流名士,那絕非刻意偽裝,而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瀟灑不羈,她的眼神也變了,變得沉靜,像是春風拂柳,點在碧色池塘裡的光彩,讓人無端端的產生親近之意。
每日清晨,駙馬那位寵妾都會過來請安,與其說是請安,不如說是來鬥法的。小公主雖然看見她就覺得心頭酸楚,妒意橫生,又常常被她的挑釁氣個半死,偏還挑不出她的錯來,但為了顯示皇家威儀,又從不肯免了她的請安。
現在換了李尋歡,他可不是願意勉強自己的人,不願意見的人他就不見,更沒興趣跟女人扯頭花打嘴仗,故而人剛到他門口,連門檻都沒邁進去就被攆了,可憐小妾打了一早上譏諷暗語的腹稿全都被堵了回去,好懸沒被氣死。
氣死是不可能氣死的,小妾回頭就跟駙馬梨花帶雨的告了一狀,當天晚上駙馬就上門討公道來了。
彼時,李尋歡正在教公主下棋,嫋嫋青煙自香爐中升起,她頭髮散著,一身華服斜依在軟墊上,棋盤邊還放了一壺清酒。
“這一式是棋譜中最經典的棋局,我少年時曾於兄長對弈,就是輸在了這個套子裡,後來我冥思苦想了一天一夜才破了黑棋的圍殺,自以為陷阱精妙,第二日尋了兄長來破局,卻沒想到,他只看了半盞茶的時間就找到了破解之法,現在想來,兄長的棋藝實在勝我太多。”
燈輝下,李尋歡將自己的少年趣事娓娓道來,小公主看著棋局,聽著故事,幾乎癡了。
而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是明眸少女慵懶的臥在墊子上,神色專注的盯著棋盤,燈輝落在她眉宇間,更填了一層柔媚。她就那麽隨意的坐著,神清散朗,自成林下之風。
氣勢洶洶過來問罪的駙馬看得也有些癡了。
他從不曾想到,自己不得已娶回來的草包妻子竟有這樣的一面。
他不由自主的坐了過去,李尋歡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隨手另拿了隻杯子,也給他倒了一杯。
舉止瀟灑,頗有幾分江湖人的豪爽之氣,哪還有半點呆笨的模樣?
於是就有了上官金虹看到的那一幕。
李尋歡被握住了手,被駙馬求收留,清酒微醺,燭光搖曳……
李尋歡簡直要瘋。
雖說他現在用的是少女的身體,可骨子裡還是個男人啊!讓他跟男人睡覺,不如現在就把他拖出去仗斃了吧!
好不容易頂著公主的抗議把駙馬送走,李尋歡直接對著大床倒下去,反正一時也睡不著,尋思看一眼隊友進度怎麽樣了,誰知剛一進入系統,就看見了連線申請。
這還能連線?
他試著接通,隨即那邊彈出了上官金虹和一個中年男人的臉。
“這是你兒子。”上官金虹拍了拍那個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起來也很激動,噗通一下就跪下了,渾然不顧周圍的許多人,對著直播實實在在的磕了個頭。
“爹!你我父子天人永隔三十年,不想竟在今朝相見!”
李尋歡:“???”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兒子娶了我女兒!”
李曼青忙道:“沒有娶,只是……”沒說完,就被上官金虹狠狠踹了一腳。
上官幫主若想踹一個人,還真沒幾個躲得過。
“這筆帳,回頭再跟你算!”
李尋歡:“……”我說你們別太荒謬。
他有些生硬的轉移了話題:“你為何會在此處?”
上官金虹把事情經過簡單一說,最後看向李尋歡的目光就有些許複雜了:“像你這樣,只怕到了猴年馬月也別想出來。”
在了解了李尋歡的任務之後,他向李尋歡傳授了自己的速推經驗。
“你這任務也好做得很,若是我來,最多也只需兩個時辰。”
李尋歡眉頭一皺,別人不知道,他還不了解上官金虹麽?這可是個殺人比殺雞還要利索的主,不用想也知道他打得什麽主意。
“莫要忘了你現在的身份,你是公主,縱使光天化日之下拎著刀,將那妾室剁成肉泥,也沒人敢說你什麽。你想必也有親信手下,你可命人趁夜將駙馬全家老小綁了,問駙馬愛不愛你,但凡他嘴裡蹦出一個不字,你就殺一個,即便將他全家老小殺盡,駙馬本人也有四肢軀乾……”
李尋歡當場就把連線斷開了。
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上官金虹被氣得鼻子一歪,還沒說什麽,就聽李曼青悠然道:“我父宅心仁厚,暴力終究不能解決問題,上官幫主,這或許就是當年您敗於他老人家之手的原因之一吧。”
不是,讓你看看你老爹是怎麽倒霉的,怎麽你小子還吹上了?
上官金虹五指成拳,淡淡道:“問題或許不能被暴力解決,但是你能。”
說罷,一招“飛環手”直取李曼青心口死穴,李曼青倉皇避開,以“遊龍探月”的身法周旋在上官金虹的身側。
可連他老爹都不是上官金虹的對手,更何況是自己?
隻對招了三五個回合,李曼青就被一掌拍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
他倒也不傻,見勢不好,連滾帶爬的往那個叫胡斐的青年身後躲,也不管他願不願意,一把扯過他衣衫後擺,就要來一招小雞躲老鷹。
胡斐也是真仗義,立刻張開雙臂,勸道:“不過口角兩句,你打也打了,莫非還要殺了他不成?我們應召來此,即便有什麽恩怨也要先同仇敵愾,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讓開!”
胡斐眉毛一揚:“不讓!”
“很好。”上官金虹深知這技能的厲害,不再上去,而是閃電般的把無辜坐在一邊的雷純扯了過來,道:“你下命令,讓他滾回去!”雷純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巨力捏著後脖頸,疼得她臉色慘白,她哆嗦著唇,咬牙道:“你放……啊……”
一聲痛叫,雷純被上官金虹利落得點了啞穴。
“讓開,否則我先殺了她。”
胡斐眼睛瞪得溜溜圓,還未答話,一柄拂塵已然照著上官金虹的腦袋拍過去,李莫愁厲聲道:“你殺別人我不管,放開她!”
拂塵攻勢凌厲,上官金虹隻好攜著雷純招架,忽然,左臂處傳來一道勁風,他一個翻身越出了客店小屋。
花滿樓緊隨著追出去,身法迅捷,緊緊黏著上官金虹,不離他左右,流雲飛袖無意傷人,只為了把雷純搶下來。
而李莫愁的拂塵已然繞到了上官金虹身後,一蓬銀絲被內力所激,如同一根根尖針,襲上了上官金虹的要害之處。
兩面夾攻,顧此難免失彼,上官金虹乾脆兩頭不顧,在雷純的手腕麻筋上重重一捏,雷純本就體弱,哪裡受得住他那一捏,當即痛昏過去,就算是花滿樓和李莫愁同時抽了口冷氣,痛出一頭冷汗,武功一時難以施展。
見狀,原本還在看熱鬧的義父們紛紛擁上前去,他們中有一方豪強,也有江湖遊俠,淫邪之徒也混在當中,但跟人對陣拖一個弱女子下水的,還真沒人乾得出來。
早有人義憤填膺,罵道:“那漢子,你好不要臉!要打便堂堂正正的打,何至於挾持一個姑娘家!”
“喂,放開我閨女!否則小心老子的一槍崩了你!”一邊說,一邊掏出了跨時代武器。
“不要臉,看杖!”
胡斐也已帶著李曼青追了出去。
上官金虹被圍困在了當中,隻覺得渾身熱血激蕩,一把將雷純扔了出去,捏著拳頭道:“一起上吧!”
胡斐回望一眼,揚刀喝道:“奸邪小人!吃我一刀!”
李曼青也道:“上官金虹,你行事刻毒,已犯了眾怒,今日我便拚著性命不要,也必……”飛刀已在他掌中,慷慨陳詞還沒說完,就詭異的頓住了。
那什麽,他跟父親好像是隊友吧?殺他就等於是弑父啊!
嶽父可以不要,親爹不能不要啊!
李曼青冷汗一下子就落下來了。
眼看著上官金虹已陷入了眾人的圍攻之中,他跺了跺腳,毅然擋在上官金虹身前,慌道:“且慢!諸位且慢動手!聽我一言。”
“你言個屁!”柯鎮惡一口濃痰淬在李曼青臉上,大罵道:“亂子全是你搞出來!滾開!”一鐵杖擊出,攜著剛猛之力,幾乎就要給李曼青開瓢,被李曼青靈巧躲過,勁風卻不幸掃到了另一個身上,那人也是脾氣爆,反手就是一把削骨釘,罵道:“我等打抱不平,你一個老瘸子湊什麽熱鬧,快滾!”
柯鎮惡氣得連頭髮都要立起來了,鐵杖一揮,掃開削骨釘,跟那人打成了一團。
雷純被拋出去之後,早有人手疾眼快,一把將人接住,溫溫柔柔的抱在懷裡,有人眼尖,看見這一幕,立即叫嚷開了:“誒!你幹什麽,我聽說你小子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淫賊!你手在幹什麽?淫賊休走,看劍!”
客店門口成了演武場,眾人鬥在一起,漸漸的,早已分不清誰打誰了。
混亂中,一個道士打扮的青年站在外圈手足無措,眼睜睜看著棍棒與刀劍齊飛,鮮血與月光一色,想叫眾人住手又不知該從誰勸起,無奈,再次啟動他的五字真言。
“你鞋帶開了!”
……
西門吹雪仍坐在客店的椅子上,方才還擠擠挨挨屋子裡,只剩下了葉孤城、石觀音還有無花。
他們在跟陸小鳳直播連線。
陸小鳳還在那個邊關小鎮休整,三個人左右也是閑著,全都守著暗黑的直播,就連桌子上那個魔盒,也是陸小鳳幫忙確定的位置,西門吹雪連夜回了趟下水道,在怪物的屍體上摸了半天才摸回來。
他幾乎成了暗黑組的外置大腦。
陸小鳳道:“你們明天就要去王宮了麽?”
西門吹雪道:“不能再拖了。”
所有人都有一種預感,王宮之行定然十分凶險,他們要應對的不再是那些靠人海戰術堆出來的低級怪物,而是地獄魔王,稍有不慎,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外頭那些人之所以亂成一團,也未必沒有壓力過大,尋求釋放的原因。
西門吹雪道:“還是看不到他們麽?”
陸小鳳歎了口氣:“看不到,不過至少他們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葉孤城忽然道:“假如他們已成了怪物的容器,又該如何?”
正說著話,外頭一聲響亮的“你鞋帶開了”,穩穩當當坐著的四個人不由自主的集體彎腰。
要是站著還好一些,偏偏他們坐著,偏偏面前還有一張桌子,想要完成彎腰這一動作,至少需要側一側身。
技能可不管你坐著還是站著,只要發動,范圍之內必然彎腰。
於是這四個倒霉蛋上一刻還是正襟危坐,下一刻腦袋就結結實實砸在桌子上,身子彎成一個流暢的線條,剛蹲下去,技能解除,身體失了控制,下意識起身,後腦杓又在桌子上碰了一下,梅開二度。
陸小鳳已然捂住了臉,好似不忍再看,肩膀一抖一抖的:“你們……沒事吧?”
四個人,全都沉默著,統一保持著蹲下的姿勢。
按照他們的經驗,鞋帶絕不會隻系一次。
……
外面,那青年道士嚷道:“諸位,要是不想一直彎腰系鞋帶,就都安生些,明天可有一場惡戰,出師未捷,我們先要自相殘殺嗎?”
“這事原本就與老子不相乾,我是被裹挾來的,哪個要陪你們送死啊?”
“你小子算什麽東西,也敢發號施令?”
“媽的,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系鞋帶,我系你媽!”
青年道士閃身避過一刀一劍,長長歎了口氣,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你鞋帶開了你鞋帶開了你鞋帶開了……”
……
無花已然蹲得面紅耳赤,憤憤道:“那家夥真不是東西!葉孤城,你快唱歌!”
“唱大聲些,好叫他們知道你的厲害!”
葉孤城回敬一個涼颼颼的眼神,非但沒有唱歌,反而閉緊了嘴。
唱歌是不可能唱歌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唱歌的。
直播連線一直沒有斷開,小龍女輕輕一歎,認真道:“讓我過去吧,我的技能應該可以解除那人的控制。”
陸小鳳和天下第七同時一震,目露驚恐,齊齊後退了一步。
只可惜,石觀音一直蹲著,並沒有看見。
(本章完)
作者說:救命,本來想著上午寫完發出去的結果蒙頭大睡,磨蹭到現在orz
第二更還是十二點前(我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