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平蕪安穩落地,下意識去看一旁的紀捷。紀捷已經被毛溪青扶起來了,此時正低著頭看地板,沒好意思抬頭看她。
夏平蕪於是拍了拍明春山的手臂,示意她松開些,而後走近了幾步,溫聲道:“小朋友,你的基礎很好,如果能從……”
她話沒說完,肩膀卻被人往回拉了拉。
而後是如同淬了冰的聲音響起:
“基礎好有什麽用,趁人之危也是勝之不武。”
當然是明春山。
這話說得太不好聽,小姑娘的臉一下子就白了下去,毛溪青立刻擋著道歉:“明隊,對不起,這事都怪我,小紀是為了給我說話……”
“你當然也有錯。”明春山打斷她,眼神冷冷的,“連實習生都管不好,以後還能指望你什麽。”
這是真生氣了。
四周的人默默散去,但沒人真敢當沒事發生,都默不作聲地龜縮在訓練室四角,誰也不敢說話。
阮燭筠試圖解釋:“我在旁邊看著呢,四周的護墊很結實,平蕪既然願意……”
“她願意,那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你也不知道嗎?”明春山側頭,眼神如刀,顯然是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來誰罵誰,見誰懟誰。
周圍又一次寂靜下去,這回,是真沒人敢說話了。
靜了片刻,低著頭的人只見有一雙腳突然動了起來,幾步向前,繞到了明春山的身前。
下意識抬頭去看,便見那人伸手,托住了明春山的臉頰。
速度太快,就連明春山都沒反應過來,一下撞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裡。
夏平蕪正在她面前,仔細地凝望著她。
她看得很認真,被她那眼睛一看,仿佛能夠望見心裡所有的不堪和惡劣。
明春山一瞬間便泄了氣,下意識要往後躲,臉頰卻又被夏平蕪托緊。
她心裡不安,習慣性地撇了嘴,黏黏喊她:“阿姊……”
夏平蕪卻依舊靜靜看著她,兩人四目相對了片刻,前者終於開了口。
只聽她說:
“春山,你是故意做給我看嗎?”
本來只是一場你情我願的比試,結果氣氛卻壓抑成這樣,誰都知道是為了誰。
眾人難堪,被護著的人更難堪。
夏平蕪退了一步,側頭看阮燭筠:“阮燭筠,我們走吧。”
阮燭筠下意識應聲,手腕被夏平蕪拉住的時候,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明春山。
雖然她明白夏平蕪的意思,但是明春山這樣被當眾下了面子……
從她的視角,能很清楚地看到,幾乎是幾句話的功夫,洶湧的情緒便被明春山繃緊的唇線藏住,哪怕是剛剛的煩悶也已經被牢牢地收了回去。
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速度,但阮燭筠還是覺得有點佩服。
轉眼間自己已經被夏平蕪拽了出去,身後停了不到一瞬,立刻響起了明春山的追逐聲。
三個人這樣你追我趕到一樓大廳,眼見著夏平蕪就要往停車場走了,明春山終於一個躍步,攥住了夏平蕪。
夏平蕪停下腳步,阮燭筠也跟著停下,兩個人轉頭看明春山。
明春山攥緊夏平蕪的胳膊,聲音軟軟的:“阿姊,我做錯了,我們回家吧。”
夏平蕪點頭,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只是將手臂抽出來,抱臂站著:“錯哪裡了?”
這就是有和好的希望。
明春山眼睛一亮,也沒管阮燭筠還在旁邊,往前就要和夏平蕪貼貼 。
卻被夏平蕪伸臂一擋,將人攔下,字正腔圓重複了一遍:“錯哪裡了?”
“我不應該當眾發脾氣。”明春山認錯態度良好,“我應該私下讓她們寫檢討。”
她移開目光,落在正在悄悄往後退的阮燭筠身上:“還有你,你也要寫檢討。”
“你才應該寫檢討。”夏平蕪瞪了她一眼,和阮燭筠擺手,“拜拜,那我回家了。”
這就是和好了。
在場人都松了口氣,阮燭筠和她擺手告別,明春山立刻屁顛屁顛追上去開車。
十年後的汽車和十年前已經大不相同了,夏平蕪支著頭靠在窗戶上,余光打量著明春山的動作,突然聽見明春山開口:
“阿姊,她們都是不相關的人,無論她們說什麽,你都不要往心裡去。”
夏平蕪的眼神一頓,聚焦在了明春山身上:“她們說什麽?”
明春山默了默,回答得閃爍其詞:“……阿姊,我知道,你畢生的夢想就是成為最傑出的異能師。
“你已經成為過了,真的,聯合異能局會永遠記住你的榮光。”
原來、春山都知道的。
知道所有、可能會纏繞在她身上的非議。
七年前的自己肯定也知道吧。
所以選擇隱退,借著休養的名義退回家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近身搏擊用掉了大半的力氣,夏平蕪靠在座椅靠背的時候,感覺自己的每一寸肌肉都如同被牢牢捶打一般疼痛。
汽車平穩運行,車窗外略過無數個廣告牌,有宣傳能夠抵禦突發異獸攻擊的房屋,有據說可以延緩異獸攻擊的防衛武器,還有……
花式土豆菜肴。
土豆。
將要閉眼的時候,夏平蕪突然想起了點事情:
她還記得異獸爆發初期,關於輻射變異的消息雖然被中央政府壓住,民間卻總有好奇的人,不顧生命危險進行一些莫名其妙的研究。
其中就包括,愛吃什麽的人最不會被異獸吃掉。
這種研究問題無益於保護全體人民,關注的人自然不多,但研究者還是堅持研究出了結果——
雖然論證過程存疑,但研究結果是,愛吃土豆的人安全系數最高。
後來,消息不脛而走,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各個超市裡的土豆被一搶而空。
再後來,異能局裡竟然也有人開始信起了這個說法,因此第一次大戰之後的幸存者的餐桌上也會出現土豆。
師母家也不例外。
只可惜,夏平蕪自幼不喜歡吃土豆,土豆絲土豆片炸薯條炸薯片土豆燉牛腩她都不愛吃。
但她寄人籬下,不敢挑食,也不好意思總盯著別的菜吃,因此偶爾也會吃不飽飯。
那個時候,明春山總會大搖大擺把土豆先吃掉,然後故意裝作後知後覺不好意思的樣子,把其她的菜當做補償推給夏平蕪。
師母批評過明春山幾次,但是夏平蕪總趁機為明春山說話,因此這種“小摩擦”也總是不了了之。
這算是她們心照不宣的小秘密,直到如今回憶起,夏平蕪都會心軟。只是……
她又想起了來這裡的第一頓飯,桌子上的土豆絲。
她轉頭去看明春山,窗外已經有三三兩兩的街燈亮起,巨大的橫幅廣告上,赫然是一行——
【一日一土豆,異獸遠離我。】
【市民守則第一條,家家戶戶每一頓都必須吃土豆。】
夏平蕪慢慢開口:“明春山,我們分開吧。”
猛烈的刹車聲在車廂內猝然響起,車子在下一刻猛然停下,明春山轉過頭來,望向輕輕合著眼的夏平蕪,出口的聲音有點澀:
“你說什麽?”
“我們分開吧。”夏平蕪的聲音很淡,就連臉上的神情都沒有波瀾,“我到今天這樣,與你沒有關系,你沒有必要承擔責任。”
明春山下意識解釋:“不是的阿姊,我留在這裡不只是為了你,這裡是異獸發源地,也是母親死去的地方……”
“我知道的。”
所以不單單是因為這些。
夏平蕪轉頭看她,落下的話語很清晰:“春山,只要我在你身邊一天,落在你身上的非議也不會消失。
“就像,我永遠也不可能會喜歡吃土豆一樣。”
她在意自己如今的身體狀況,她更不希望她會為了自己而耽誤工作。
無論是要為了她請年假的事情,還是舉槍砸隊友的事情。
明春山沒說話,她坐在駕駛座上,默默攥緊了方向盤。
整個駕駛室裡只剩下明春山一個人急促的呼吸聲。
片刻後,夏平蕪問她:“我現在是不是應該被趕下車了?”
“你坐著。”明春山丟下這三個字,而後開門下車,重重地關上了車門。
車門震動的余響還在回蕩,夏平蕪看著還插在鎖孔裡的鑰匙,竟然還有空想:
春山也許是吃準了她現在還沒有駕照。
等她偷偷考下來,下次就直接把她的車開走了。
現在,還是得等春山回來開車 。
再說……
雖然她剛剛說的話是傷人一些,但是……她也並沒有說錯。
這就是她的真實想法。
夏平蕪單手支著頭,腦袋裡的思緒繁雜得很。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隻覺得有一股熱氣從四肢百骸直往頭頂躥。
突如其來的不適讓她有些不安,夏平蕪側頭,去看窗外的狀況。
如果春山還沒有走遠,她可以喊住她,請她幫忙把她送到醫院。
眼神正在掃視著,卻突然頓住。
夏平蕪沒看到明春山的身影,卻看到了另外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影——
剛剛在異能局大廳裡曾經盯著她看過的人影。
好奇怪,現在到異能局下班時間了嗎?那人又碰巧正在春山停車停在的地方?
夏平蕪摸出手機想拍個照片,順便打電話給阮燭筠讓她想想辦法帶她離開這裡,手機卻好巧不巧開始顯示“沒電”的信號,而後,在她眼前緩緩地關了機。
屋漏偏逢連夜雨。
春山不見了,手機也沒電了,貿然下車只會很危險。
夏平蕪轉頭還想再看看那個人影具體的特征,卻發現她這一錯神,那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心裡難得有些焦急,耳邊卻傳來了一陣低沉的敲擊聲。
是駕駛座的窗戶處。
夏平蕪回過頭,卻見明春山已經開了車門,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怎麽把手機關機了?”
春山怎麽知道?她正好在給自己打電話?
夏平蕪心下微軟,搖了搖手機:“沒電了。”
明春山點頭,而後抬起手學著她的動作也晃了晃。
在她的手上,是一個袋子。
她接著說:
“對不起阿姊,是我錯了。”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夏平蕪的表情,語氣盡量輕緩:
“我剛剛去給你買藥了,我們回家去,好不好?”
原來是去買藥了。
她也許不是氣急停下,也不是隨意把她丟在這裡。
夏平蕪剛想應聲,那股潮熱又一次席卷上來,蒸得她眼前發暈。
明春山發覺不對勁,將袋子放下,鑽進了車裡:“阿姊,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夏平蕪沒回這個問題,她隻搖了搖頭,伸手要捉明春山的手臂。
既然不一定是氣急,那她要把話說完。
明春山被攥住,頓時便有一陣熱氣席卷著而來,她聽見夏平蕪在對她說:
“春山,你聽我說完。
“我們不可能長長久久在一起的,而你又太寂寞了,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個人該怎麽辦呢?”
後面的聲音被蓋在明春山突然兜頭罩下的毛毯裡,悶悶的,讓人聽不真切。
還是在說這些。
她不想聽。
明春山開高暖氣,發動車子,聲音混著發動機的聲音,聽起來更不真切: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至少在異能局,我們不能一直在一起。”
夏平蕪沒力氣去掀頭上的毛毯,她懶懶靠在椅子上,聲音已經含混不清了,
“春山,我希望你能有更多朋友,無論是隊友,還是……”
車子的速度突然變慢。
夏平蕪話沒說完,車已經停在了一處紅燈前,毛毯被掀開,明春山正在看她。
夏平蕪順勢抬眼,她並不知道,自己的眼眸已經因為熱氣的熏染,漸漸起了一層朦朦朧朧的水霧。
明春山俯身看她,長久訓練的手指帶著薄繭,輕輕摩挲著夏平蕪細膩的下巴。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溫熱的呼吸交纏,夏平蕪試圖睜大眼睛,眼前卻依舊有些眩暈。
她聽見明春山啞著嗓子,正在低聲問她:“阿姊,你真的是這麽想的?”
只是因為,擔心她沒朋友嗎?
夏平蕪緩緩地眨著眼,正分神想著為什麽自己覺得鼻尖的氣息更加灼熱了。
是自己病得更重了嗎?
而且……
她們離得實在是太近了。
害她差點以為明春山是想要捏著她的下巴親上來。
興許是身體不舒服的原因,夏平蕪覺得自己的腦子轉得有點慢,後知後覺地下意識要伸手推開,余光望見前方的光色一變。
紅燈變綠了。
溫熱的氣息立刻遠離,車子再次平穩啟動。
嗯,果然是自己的錯覺。
(本章完)
作者說:感謝大家。依舊抽七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