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春明城，天樞塔，庚午區。

“就是你們要找黎俊文？”一名戴著比啤酒瓶還厚的近視眼鏡的研究員看了一眼手裡的文件，又看了看面前的王晞怡等人，“雖然你們已經獲得了直接和他進行接觸的權限，但我建議你們在見他之前，最好先觀察一下。”

“觀察一下？”葉九有些納悶，“不是說他不是感染者嗎？難道和他接觸還會有風險不成？”

“他的確不是感染者……但他的行為認知已經異於常人，唉，你們看一下監控就明白了。”

這名研究員說完，便帶著眾人來到了監控室。

“把黎俊文房間的四號監控畫面放到大屏幕上。”研究員對監控室的同事說道。

大屏幕上原本被分割成幾十份的畫面頓時歸一，只見在一間裝修豪華的客廳之內，一個身形臃腫的……不，臃腫或許已經難以定義畫面中那個男人的身材，準確來說，應該是一大團被皮囊包裹著的脂肪堆積在巨大的沙發上面，被撐開的皮膚上隨處可見一條條的肥胖紋和紅腫流膿的疥瘡……事實上，哪怕這名研究員告訴他們畫面中的人其實是一名感染者，眾人也不會產生懷疑。

“這人……是黎俊文？”楊綺看了看手裡的檔案，又看了看監控畫面裡的那頭肥豬，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檔案裡黎俊文的照片有三張，一張是他作為臨時調查員服役時拍的，一張是他在被聯邦政府通緝時通緝令上的照片，最後一張則是他從淪陷區返回人類世界、被天樞塔“收容”之後所拍的照片。

第一張照片看上去像是個青澀的毛頭小子；第二張照片雖然臉型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整個人的氣質成熟、老練了許多；第三張照片是變化最大的……盡管拍照的時候已經給他洗過澡剃過頭髮和胡子了，但整個人依舊呈現出一種肉眼可見的頹廢和疲憊感，皮膚雖然乾淨，但整個臉都已經瘦得脫相了，就好像是在一個骷髏上面蒙了一張皮一樣，眼窩深陷，雙眼無神，嘴角處還有著十分明顯的潰瘍。

但無論是那一張照片，都沒法和楊綺她們現在所看到的這個人劃上等號。

“這家夥怎麽能胖成這樣？”葉九忍不住吐槽道，“你們是按照養豬的方式在養他嗎？”

“這還真不能怪我們……”研究員苦笑道，“黎俊文似乎是在淪陷區裡受到了某些刺激，產生了極為強烈的應激反應，而在諸多應激反應裡，最為顯著的一點，就是對於食物的渴求。”

“食物的渴求……這很正常。”楊綺點了點頭，“畢竟淪陷區裡肯定很難找到食物，長期處於饑餓狀態人會產生這種反應再正常不過了。”

“但他對於食物的渴求並不正常……在他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每天進食的食物總熱量至少在一個正常成年人的八倍到十倍左右……而且，就算這樣，他還是一直在喊餓。一旦無法滿足他的食物需求，他就陷入極度暴躁甚至極度恐慌的狀態之中，並且會試圖攻擊、破壞一切視野裡出現的東西，甚至自殘。”研究員說道。

葉九下意識轉頭看了王晞怡一眼，但卻後者瞪了回去：“我食量大是因為我消耗大，這個人和我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鎮靜劑沒有用嗎？”楊綺問道。

“一開始有用，但效果也有限，並且很快就出現了抗藥性。”研究員回答道，“再加上我們需要觀察他的日常生活來采集信息，因此不可能讓他長時間處於休眠狀態下……”

“所以你們就一直給他東西吃？”葉九愕然道。

“是的……如此暴飲暴食，他的腸胃系統很快就出現了問題。”研究員歎了口氣，“光是腸胃手術，他就已經接受了超過二十次以上，現在他的食道、胃和大小腸，超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部分都是人造的。”研究員說道。

“那你們給他改造出來的腸胃系統還挺強的，能把人吃這麽肥……”葉九吐槽道，“一般腸胃有問題的人，不都是營養吸收不好，整個人怎麽吃也吃不胖嘛，我老妹就是這種體質，一米七的人，體重只有不到九十斤。”

“除了食量異常巨大之外，他還有著另一個怪癖，那就是喜歡吃生肉，而且必須還是新鮮的、帶血的那種生肉。”研究員說道，“當然，在一次實驗中，我們發現，如果沒有新鮮的肉食，他同樣也會進食腐爛變質的肉，只不過進食的時候情緒會變得極其低落。”

“吃爛肉誰能開心……你這後半句不純純廢話？”葉九說道。

“他的這種怪癖，可能和他在淪陷區裡的遭遇有關。”楊綺說道，“很難想象，他在裡面是靠吃什麽維生的。”

“有什麽難想象的……什麽能吃就吃什麽。”王晞怡面無表情地說道，“草根、苔蘚、蟲子，各種各樣的動物……其中肯定也包括腐爛的屍體。只能說他運氣真的很好，沒有吃到被詭物模因感染的東西，以及那些足以致命的微生物。”

“也有可能他吃到了，但是沒有被感染。”楊綺沉聲道。

進食詭物被感染的概率很大，但不是百分之百。

“還有一點……哦，到飯點了，老劉，把攝像頭往左側轉三十度。”研究員拍了拍坐在控制台前的同事的肩膀。

楊綺看了一眼腕表，現在是上午九點五十分，根本不是飯點。

“哦，忘了說了，他每隔二十分鍾就要進一次食。”研究員顯然是注意到了楊綺看腕表的動作，“我說的飯點，是指他的進食時間。”

伴隨著鏡頭的移動，眾人這才發現，在這個裝修奢華的房間裡，有超過一半的空間竟然是被十幾個鐵架子給佔用了，每一個鐵架子上都掛著好幾扇處理好的豬牛羊肉。

如果說這房間的另一半能夠算是頂級的豪宅的話，那這一半，完完全全就是肉類處理廠的廠房。

“不是，哥們。”葉九一臉無語，“你們就把這些肉掛在他房間裡？以你們的能力，將肉處理好之後保存起來，他要吃的時候直接用機器送到面前，應該是很輕松的事吧？”

“這就涉及到他的另一個怪癖，也就是我剛剛要說但是被打斷了的那個。”研究員接著說了下去，“他對於食物短缺有著極強的危機感，必須時刻保證他的視野內有足夠多的食物，否則他一樣會陷入到焦慮、狂躁的狀態之中。我們試過在他的房間裡設置一個能夠自動吐出食物的窗口，但沒有用。”

“好家夥，這比生存狂吧最魔怔的吧友還離譜啊。”葉九嘟噥道，“我現在是真的好奇他在淪陷區裡的經歷了……對了，他有提起過這些事嗎？”

“從來沒有。”研究員遺憾地搖了搖頭，“對於那段經歷，他從未提起過……而我們也不敢對他采取什麽強硬手段。”

“沒有用過別的辦法？”楊綺轉頭看了眼研究員一眼，“比如說……催眠？”

“當然試過，那次我們請了一位很有名的催眠大師，但在催眠的過程之中，黎俊文突然發狂暴起，掐住了催眠大師的脖子，並且用牙齒啃掉了她臉上的一大塊肉……如果不是安保人員及時衝上去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呃，容許我插個嘴……”葉九突然說道，“那塊從催眠大師臉上咬下來的肉……他是不是咽下去了？”

研究員點了點頭：“他吃了。”

“嘶……連人都吃麽？”

“所以說，我一開始收到上面發下來的文件時，我才會感到驚訝。”研究員歎息道，“你們此行的難點不在於取得提人的權限，甚至也不在於要如何將他運輸至任務地點……最大的困難，就在於和他之間的溝通。”

“我尋思難。”葉九連連搖頭，“這人連自己在淪陷區裡的經歷都不肯說，肯定患有很嚴重的PTSD……如果我們告訴他要把他帶回淪陷區的話，這家夥八成會跳起來和我們拚命吧？”

此時，監控畫面中的黎俊文已經開始進食——一個掛著半扇豬肉的鐵架子移動到了他的面前，在激光刀迅速而精準的切割下，一片片邊緣微焦的生肉掉進了一個早已準備好的金屬盤子裡，黎俊文有些艱難地坐起身，伸手捏起了那些肉片，急不可耐地塞進了嘴裡。

“生吃豬肉，也是牛逼。”葉九吐槽道。

雖然天樞塔提供的生豬肉肯定不會存在豬肉絛蟲之類寄生蟲，但生豬肉的味道和口感光是想象一下就知道好不到哪裡去，可黎俊文吃起來卻仿佛是在享受這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一樣……吃到後面，他甚至直接撲到了那半扇豬肉上面，直接用牙啃了起來。

看著他一臉貪婪地吮吸生肉裡滲出的血水，眾人不由得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其實……也不一定要他帶路。”楊綺猶豫著說道，“只要能從他的口中獲得一些有價值的信息，我們也算是不虛此行。”

“從他的口中獲得一些有價值的信息……”研究員苦笑一聲，“這件事我們已經幹了二十年，但依舊沒有什麽進展。”

“他能像正常人一樣進行溝通嗎？”王晞怡突然站起身，問道。

“在他吃飽的時候，可以。”研究員點了點頭。

“我進去和他談談。”王晞怡說道。

“我和你一起進去。”楊綺也立馬站了起來，不著痕跡地伸出手，握住了王晞怡的拳頭。

……

像往常一樣，黎俊文剛進食完，舒舒服服地再一次躺下來的時候，房間一側的密碼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身材高挑、但是腦袋上長著一對彎曲的犄角、身後還拖著一條長尾的漂亮女“人”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還有一個穿著白大褂，臉上帶著護目鏡的女研究員。

“你……你是誰？”黎俊文在看到王晞怡的第一時間，顯然是有些害怕的，但在看到王晞怡身後跟著的楊綺之後，他的恐懼似乎有所緩解，“還有研究員……你們……你們打算幹什麽？負責管理我的那幾個研究員呢？他們在哪？”

“我們是從天府城來的，有些事，想找你談談。”兩女在黎俊文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如果是那些事的話，那麽免談。”黎俊文的視線移動到了一側的牆壁上，“我忘記了，我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真的嗎？”王晞怡的指尖燃起了一顆幽藍色的火苗。

房間內的溫度驟然升高。

“你是獵人吧？他們打算讓你來逼迫我開口？”黎俊文突然笑了笑，“沒用的……我是真的忘記了，你就算把我殺了，也沒用。”

“你知道嗎，人類的大腦有一種保護機制，會自動遺忘掉那些不好的記憶。”楊綺平靜地說道，“不過這個‘遺忘’是要加引號的，因為你並不是真的忘掉了它們，而是將它們在腦海深處封存了起來……我想，我或許可以找一個辦法，幫你把它們記起來。”

“那你還是殺了我吧，我不怕死。”類似的對話，黎俊文顯然早就已經經歷了無數次，“我在自首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被槍斃的準備，你說，我還有什麽好怕的呢……我也知道，我現在很不正常……呵呵，你看我這個樣子，我還像個正常人嗎？暴飲暴食，吃生肉，喝血水，一抬頭看不到堆積如山的食物就會失控……你以為我不知道我不正常嗎？我知道啊，我太知道了！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啊！嘿嘿……說不定，你們把我殺了，對我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呢。”

“媽的，什麽滾刀肉。”監控室裡，葉九忍不住罵道。

“你不怕死。”王晞怡問道。

“不怕。”

“那你害怕饑餓嗎……”王晞怡又問道。

“……不怕。”黎俊文猶豫了幾秒之後，回答道。

“大不了把我餓死。”過了一會，他又補充道，“也算解脫。”

“那你怕不怕，我們把你帶回那個地方。”王晞怡最後問道。

這一次，黎俊文的眼神終於變了。

一種深深的恐懼從他的眼底湧了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