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男孩
她看了看孫杭，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男孩，開口問道：“真的嗎？”“噗哧。”孫杭笑了出來，“我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騙人嗎？所有福利待遇都會在合同上寫得一清二楚，如果您看不懂合同的話，我們也可以提供專業的律師援助，幫您詳細解釋合同中的內容。”

孫杭的語氣還是很客氣的，畢竟這是第一次試點行動，能不搞砸他還是不想搞砸的。

更何況，這個中年婦女心裡的想法，他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隱約能看到一個深褐色的影子附著在中年婦女的身後，影影綽綽地晃動著。

不僅是中年婦女，台下其他難民的身上也有著類似的“影子”……孫杭上一次看到這種景象，還是在春明城的時候，為了從人群之中鎖定鍾苓的位置，而發動的大規模“讀心術”。

這些影子，有的名叫恐懼、有的名叫仇恨……而最多的那種，叫做貪婪。

中年婦人的身軀已經完全被名為貪婪的影子所覆蓋，她深吸了一口氣，吞咽了兩口唾沫，語氣也放緩了許多：“那……那政府能保證我娃兒的安全嗎？”

“作為訓練營的總教官、天樞塔綜合人才培訓基地的最高負責人，我將會親自帶隊進行訓練，我也會盡可能地保證所有受訓者的人身安全。但俗話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不能保證每一名受訓者都能活到結業的那一天……因此，每一名受訓者都必須簽署免責聲明，也就是俗稱的‘生死狀’。至於剛剛向大家公布的10%~15%的死亡率，屬於計算機推測的概率，但我相信人定勝天，只要我們付出足夠多的努力，那麽想要將這個概率壓到個位數，也絕對不是沒可能的！”

“沒想到這家夥還挺有演講天賦的。”葉九向站在一旁的楊漣小聲嘀咕道，“你看台下的那些人，不少情緒都已經被調動起來了。”

穿著一身黑西裝、戴著無框墨鏡的楊漣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調動人們情緒的不是孫杭的演講，而是他剛剛許諾的那些福利待遇。”

“我看也是。”葉九忙不迭地點頭道，“不就是發錢嘛，我上我也行。”

台下的人們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那名中年婦女更是一臉尷尬的神情——上前也不是，後退也不是。

孫杭拍了拍話筒，喇叭裡釋放出的巨大聲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看到大家的視線都再一次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後，他才開口道：“哦，還有一件事，雖然說起來有些晦氣，雖然我希望各位都不會有需要它的時候，但作為最重要的一環保障，我還是得在這裡說清楚。”

孫杭像模像樣地賣了個關子，停頓了幾秒鍾，才接著說道：“那就是撫恤金的問題。我在這裡向大家保證，凡是任何受訓者，在受訓過程中死亡，無論死亡原因，其直系親屬都將領到一筆一次性發放、數額為五十萬元的撫恤金，除此之外，我們將會安排遇難者家屬離開蜀州地界，去到沒有永夜籠罩的城邦安家落戶。”

此言一出，瞬間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中年婦女松開了抓著男孩肩膀的手，轉而推了推他的後背。

“娃娃……你去了的話，要自己小心啊！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訓練的……到了那邊，一切都要聽教官的啊……”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男孩便徑直向著演講台走了過去，在這個過程中，他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自己的母親。

他走到台子，看向孫杭，問道：“我想參加訓練，要怎麽報名。”

孫杭打量了他一下，轉頭對葉九和楊漣說道：“後續的征召工作，你們來接手……至於你，跟我來。”

孫杭帶著男孩走到了後台，隨手拉過了兩把白色塑料椅。

“坐。”

男孩看上去一點都沒有這個年齡該有的青澀和拘謹，他很自然地坐了下來，看著孫杭。

這個男孩很特殊。

在他上台之前孫杭就已經注意到，在自己發動能力的時候，周圍所有人，他們的情緒或多或少都化作了影子附著了在肉身之上，即便是葉九和王晞怡也不例外……唯獨這個男孩，他的身後乾乾淨淨，什麽影子都沒有。

男孩身上有一種讓孫杭似曾相識的感覺，但他又一時半會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孫杭盯著男孩，男孩也盯著孫杭，眼神不卑不亢。

不，準確來說，他的眼神不能用不卑不亢來形容……應該說是“古井無波”，就像是一台沒有情感的機器人。

孫杭突然拔出了手槍，將槍口頂在了男孩的腦門之上。

男孩的表情並沒有變化，他的身體甚至連輕微的顫抖都沒有。

“你不害怕？”孫杭問道。

“不害怕。”男孩回答道。

“膽子大是好事，但反應太慢了，你應該試著在我舉槍的那一瞬間閃避、或者試圖奪槍。”孫杭搖了搖頭，“我需要的是一名戰士，而不是一個不苟言笑的木頭人……再來一次。”

孫杭又一次拔出槍，這次他特意把動作放慢了一點。

他想看看男孩是會選擇躲閃，還是出手奪槍。

男孩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用力撞向了孫杭，試圖通過讓孫杭失去平衡的方式，令手槍脫手。

只可惜，他的想法是好的，就是速度和力量都太弱了——在他還沒有撞到孫杭的時候，孫杭已經飛起一腳，將他整個人都踹了出去。

男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過在最後一刻他用雙手護住了腦袋，沒有讓腦袋直接著地——只不過雙手的手背還是被粗礪的地面給擦破了皮。

這一腳孫杭還算是控制住力道了的，在正常情況下的話，男孩此時的肋骨應該已經盡數碎裂、內髒也應該全部被震碎……別說從地上爬起來了，在他落地之前，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能爬起來嗎？”孫杭問道。

“能。”男孩爬了起來。

“過來。”孫杭朝他招招手。

男孩走到了近前。

“會用槍嗎？”孫杭問道。

男孩搖了搖頭。

“看到沒，這是保險，往下一撥，然後再扣動扳機，就能開槍了。當然，扣下扳機之前你得保證子彈已經上了膛。”孫杭將手槍的套筒一拉，在聽到一聲清脆的上膛聲後，將手槍扔給了男孩。

“槍口上方的叫準星，槍屁股上那個缺口叫照門，準星、照門還有目標三點一線就算是瞄準目標了，現在，把槍對準我的腦袋。”孫杭說道。

男孩舉起槍，瞄準了孫杭的腦袋。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一米，在這個距離下，就算是讓一個從來沒有摸過槍的新手來射擊，也很難發生脫靶的情況。

“我建議你兩隻手握槍。”孫杭說道，“雖然這把槍的口徑只有九毫米，但對於你來說，後座力可能會比想象中要大。”

男孩將另一隻手也握了上去。

“現在，對著我的腦袋，開槍。”在孫杭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悄無聲息地用隔音領域將兩人籠罩了進去。

男孩沒有絲毫猶豫，在孫杭說完之後他便直接按照孫杭教的方式，打開保險，扣下了扳機。

“呯！”

子彈時間下的槍口煙霧像是一朵緩緩綻放的牡丹花，鉛製的彈頭從槍口飛出，彈頭後面拖出了一道肉眼可見的軌跡。

下一個瞬間，一隻由無數菌絲構成的拳頭猛地從孫杭的身後探出，將這枚彈頭握在了掌心。

“做得不錯。”孫杭點點頭，“槍可以還我了……哦對了，記得關保險。”

在將手槍插回槍套之後，孫杭再次坐了下來，對著男孩問道：“開槍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什麽都沒想。”男孩回答道。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槍可能會把我打死？”

“沒有。”

“那你為什麽要開槍？”

“因為你讓我開槍。”男孩罕見地露出一絲思索的神情，“我認為，這可能是訓練的內容。”

“呃……你這麽說，倒也沒錯。”孫杭有些無奈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但我總覺得，你不像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哦，差點忘了問了，你多大？”

“還有兩個月到十五歲。”

“之前在哪裡讀書？”

“天府城中級職業技術學院。”

“十五歲就開始讀技校了嗎？你以前成績怎麽樣？”

“還行，初一的時候考過班上的第一名。”男孩回答道。

“那你還讀技校？這成績上個普通高中不是輕輕松松？”孫杭愕然道，“也就算是最垃圾的初中，能考全班第一的學生，也不至於淪落到去讀技校吧？”

“這是我媽的要求，她說需要我早點進入社會參與工作，幫他們養活家裡的一群弟弟妹妹。”男孩很平靜地回答道。

他說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一個與他無關的陌生人身上發生的事情。

“你媽腦子有泡嗎？讓一個能考全班第一的孩子去讀技校？”孫杭撓了撓頭，“那你爸呢？他難道不反對？”

“我爸……他不是很喜歡我，他一直覺得我和他長得不像，懷疑我是我媽和別人生的孩子。”男孩說道，“他更喜歡弟弟。”

“好家夥，突然就轉到黃金八點檔家庭倫理劇了……”孫杭嘟噥道，“話說，你為什麽要參加訓練？真就是為了你爸媽的願望……養活那些弟弟妹妹？”

男孩沉默不語。

“如果你希望的，我可以幫你辦理手續。”孫杭說道。

“什麽手續？”

“和原生家庭解除親子關系的手續，從那以後，你的所有的福利待遇都可以由你一人獨享……唯一的問題就在於，萬一你死了，你的撫恤金就沒人領了。”

“好。”男孩點了點頭。

“嘖……既然你對你的原生家庭沒有感情，那你為什麽要參加這個可能會死的訓練呢？”孫杭皺眉道，“是為了賺錢獨立，還是為了從那個家庭裡逃離出來？還是說，有別的原因？”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男孩突然說道。

“你問。”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嗎？”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孫杭眯起了眼睛，“你是不是……看到過什麽特殊的‘東西’？”

“我媽很迷信神佛，她在家裡供奉了很多菩薩和神仙，每次吃飯都要讓神佛先吃，神佛們‘享用’完那些食物，我們才能動筷子……但神佛從來都沒有保佑過我們，我們的生活並沒有任何變化……不僅如此，在撤離的時候，我們的鄰居，他們從來不向神佛祈禱，但他們全家人都平安無事，可我爸爸卻被掉下來的水泥塊給砸中了腦袋。”男孩用平靜的語氣敘述道。

“迷信是不對的。”孫杭笑道，“人們崇拜的那些宗教，都是人類自己捏造出來的，無非就是一個精神寄托罷了。你不能指望一些虛構的神明能給你提供什麽幫助吧？要我說，傳統宗教甚至還不如那些信仰詭物的邪教，至少邪教崇拜的詭物真的能給信徒帶來力量……只不過，信徒們需要支付的代價比較‘高昂’罷了。”

男孩看著孫杭，沒有說話。

“換一種說法——你媽所謂的祈禱，除了虔誠之外，並沒有付出任何東西，對吧。”孫杭說道，“那些供奉的食物，在供奉完成之後就會被吃掉；那些燃燒的香燭，最後都變成了蠟油和灰燼……就算真的存在某種被視為神佛的東西，祂們也沒有從你們這裡獲得任何好處，祂們又為什麽要幫你們呢？至於什麽‘信仰之力’，那是玄幻小說的裡說法，我並不覺得普通人信仰某件事物、單靠精神力量就能使之變強——除非這個人是擁有特殊能力的感染者。”

“可是，我好像看到的真正的神。”男孩說道。

“哦，你看到的神是什麽樣子，說說看。”孫杭饒有興趣地問道。

他估摸著，男孩看到的，應該只是某隻詭物而已。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當某隻詭物強大到擁有足以和神話故事裡的神明相匹敵的能力時……祂是不是就能被稱之為神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