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您所料, 段總。” Cathy將最新報告呈上辦公桌,匯報:
“那幾家異常競標的施工隊,無論帳面埋得多隱晦, 深挖後都確實與段千淳先生相關的勢力,有過資金往來。”
得到這樣的答案,段初雨並不意外。
她平靜地合上文件的封面,手指在邊緣叩擊著,思考片刻, 道:
“我大概猜到那家夥有什麽計劃了。多追蹤下他近期的動態。”
“明白。”
段初雨離開辦公室時,早過了尋常下班的時刻。
司機駕車行駛過一個街區,在紅綠燈路口停下。
段初雨因放空大腦, 視線隨意往街頭遊蕩, 恰好看到了一對母女。
年輕的母親身著職業裝套裙,應當也剛下班。女兒才五六歲,正值暑假沒背書包,主動替媽媽抱著公文包,反像是小孩來接大人下班。
母女倆有說有笑地往前走, 像是要回家。
段初雨不由得搖下車窗。
街道喧嘩的聲響,與飯點各家餐飲店面的香氣,一起湧入段初雨的五感。
“我好餓!”小女孩清脆的聲音, 在這些感受中, 最為清晰。
那母親溫柔笑著, 輕聲細語,“爸爸肯定做好飯了。我們到家就能吃飯啦!”
“嗯!”小女孩重重點頭,不知又被街道邊的什麽吸引了, 咯咯笑得很大聲。
有推著自行車的大爺吆喝著烤紅薯, 有擺攤的白發老奶奶給袋裝的茶飲點綴上白色小花, 有剛從補習班歸來的青少年追逐著打鬧。
都市的紛繁日常格外熱鬧。
可段初雨卻沉著臉,將車窗搖了回去。
因為這熱鬧太過擁擠。
導致一瞬間篩出了所有孤獨,劈頭蓋臉將她淹沒。
她想起童年時放學後,一進家門,就能聞到的母親飯菜的香氣。
有時是她捧著獎狀喜笑顏開,有時是她跟人打完架遍體鱗傷。
可不管她在外面混得如何,不管她是怎樣的狀態回的家,不管她踏進家門時,外頭的日色是否還很亮……
她總能聞到母親做的飯的香氣。
那便是她兒時,對“家的氣味”的定義。
一直到高中,她徹底失去了這種氣味。
後來去海外求學回到公寓,或是歸國後置辦了這片莊園,她都再沒得到過那種歸屬感。
對往事的沉湎,會讓人暫時失去對現實的感應。
直到司機輕聲提醒“段總,到家了”,段初雨才緩緩回神。
高強度工作造成的低落情緒,在段初雨抬眸看清主宅大門時,突然消散。
她回歸了現實。
對啊,不一樣了。
她現在有蘇詩亦。
段初雨又有家了。
雖然,還尚無正式的名分。
雖然,只是現在還暫時擁有。
迫不及待地一踏入家門,還沒看到蘇詩亦的身影,段初雨先嗅到了熱乎泛香的煲湯氣味兒。
蘭姐果然貼心,知道她這段日子操勞需要大補,但夏日疲憊又難免沒有胃口,特地煲了這嗅起來帶著蓮藕清香的湯。
段初雨正要誇獎,剛張嘴,就見蘇詩亦套著厚厚的隔熱手套,將煲湯的石鍋從廚房端了出來。
“呀?你回來啦!”看見玄關處的她,蘇詩亦眯著眼睛笑,打了聲招呼,腳步卻沒停下。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腰上難得纏了圍裙,居家的氛圍感使她的美豔,多了幾分令人心動的煙火氣。
“怎麽是你在廚房?”
蘇詩亦把石鍋放好,將小蓋掀開,濃醇的香氣撲鼻而來。
她一邊摘下手套,背手到身後解著圍裙的系帶,一邊對段初雨說:“我給蘭姐放了小半天假,唔……好像也不能說是放假,應該說是等價交換。作為交換,她教我煲了這盅花膠蓮藕肉骨湯。”
“是你自己煲的?”
“對呀!要先嘗嘗嗎……”
話音未落,段初雨就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蘇詩亦還背在身後的手拉到面前,仔細檢查:
“你沒下過廚,第一次碰這些,有沒有傷到?”
看到段初雨緊張的表情,蘇詩亦沒收手,笑著任人擺弄,“你怎麽是這種反應啊?我還以為我親自下廚,你會感動一下呢!”
確定蘇詩亦無礙,段初雨才松了一口氣,“沒受傷就好。我,我確實很感動。”
“現在才配合感動,有點不真誠咯?”
“不,我是真的……”
段初雨哽咽一瞬,有點難堪,乾脆抬手將蘇詩亦抱進懷裡。
摟得很緊。
蘇詩亦被抱得錯愕,知道這人應該有了什麽心事,抬臂溫柔反擁,將手在人背上,一下一下順著。
“怎麽啦?在外面受什麽委屈啦?”
過於憐惜的語氣,讓段初雨一瞬間回想起街頭看到的那對母女。
讓她瞬間代入那個被疼愛的小女孩。
讓她重新變成小朋友。
可哪怕變成小朋友,段初雨也依舊是個早熟的小朋友。
她還是很難將自己的委屈宣之於口。
她只能更用力收緊手臂,更貪婪地汲取來自蘇詩亦的愛,並貪心地期望蘇詩亦能從中讀出自己的委屈。
好在,蘇詩亦不會讓她失望。
蘇詩亦是全世界最棒的愛人。
“我的小朋友辛苦啦!”蘇詩亦拍著她的背,一句一下地安慰,“不管是父親的葬禮,還是集團堆積的公事,你都處理得特別好。現在,你到家了,你不用假裝無所不能的大人了。你可以盡情依賴我。”
無所不能的大人。
段初雨因這幾個字,被刺痛般,眼眶微微發熱。 她習慣了成為所有人的依靠,習慣了被所有人評價為萬能。
只有蘇詩亦還會當她是逞強的小孩,會給她提供無條件的愛。
這樣的蘇詩亦。
怎麽能不令人……
“好啦!快去洗手!吃飯!”蘇詩亦雖嘴上催促,卻沒推開段初雨,而是等人自己放手。
她唯一的動作,就是反手打了打段初雨的手肘,說:“順便,反正你的手都在我背後了,幫我把圍裙帶子解了。”
好奇妙的對話。
但是又很戳段初雨。
段初雨被逗笑,終於收了力,順勢將蘇詩亦背後的系帶解開。
兩人安靜地用過晚餐,飯後還剩一點湯,就邊聊邊喝完。
段初雨說起下班時在路上的見聞,蘇詩亦完全理解她想表達的點。
“好幸運,剛好你懷念‘家的香氣’,剛好我嘗試自己下廚。你剛有期待,我就馬上回應,沒讓你失望。”
“你居然沒覺得這樣的我很麻煩?”
“為什麽麻煩?首先,你本來就沒有提什麽過分的要求。其次,我們是戀人,我還是個等著你答應我求婚的女人,哪怕你想過分,這也是被追求的人的特權。”
段初雨忍俊不禁,輕笑一聲,更加放松,“你的意思是,等我答應你求婚之後,你就不會這樣慣著我了?”
蘇詩亦也拿喬,“那當然。風水輪流轉。等我得手了,就輪到你伺候我了!”
熱湯喝完,本困倦的靈魂也得到了熨帖。
蘇詩亦不想把髒碗筷留到明天蘭姐才能收拾,便順手將其整理進了洗碗機。
段初雨很少插手這些事,但蘇詩亦沒走,她也就跟在旁邊,像個幫手的小跟班。
蘇詩亦有一句沒一句地使喚她,也繼續閑聊,聊起了自己近期可能要出國的藝術項目。
一直面帶淡淡喜色的段初雨,突然笑意凜了下去。
“什麽時候出國?”段初雨問。
“還沒決定好呢,只是可能有這個打算,聽黎姐的意思,也可能取消。”
“如果要出去,會用什麽渠道?”
“正常走國際航班呀?”蘇詩亦回頭,注意到段初雨的表情。
她也嚴肅起來。
這樣的回答很普通很正常,可如果沒有問題,段初雨不會特地問這麽顯而易見的廢話。
蘇詩亦咽了下口水,又小心開口:“或者,我找找私人飛機的渠道?”
“……有可靠的渠道嗎?”
“我不會聯系本家,所以我自己的渠道可能不多。黎姐認識的人多,她應該能找到能信得過的人。”
“行。”
按常理,這種渠道最多的,必然是段初雨。
甚至段初雨自己就養著私人飛機,大可以報備航線後直接送她去。
但段初雨從頭到尾,都沒有自己要插手的意思。
蘇詩亦隱約察覺到段初雨的意思——
現在與段初雨有關的,反倒才是不安全的。
而能讓事態發展至此,蘇詩亦很難不聯想到,那些對段氏遺產虎視眈眈的親戚。
其中,又以段初雨那位同父異母的親哥哥為甚。
她和她已經默契地,很久沒再提起這些事。
但這似有若無的陰雲終究還是籠在她們的頭頂,滲透進她們生活的每一處縫隙。
這日起,段初雨的態度有了細微的變化。
每日都會問蘇詩亦出國的事項,每日都會問她今日去過哪裡,見過什麽人。
若說這些日常的詢問,是為了安全著想,還能被理解。
可有時,段初雨會深挖到讓蘇詩亦不適的程度。
“那服務生的背景調查過嗎?他性格如何?有沒有交往對象?他對你的態度是好感居多還是……”
“初雨?”蘇詩亦疑惑地輕喚,打斷段初雨的問話。
段初雨也才會恍惚回神般,躬下身坐著,雙手遮著臉。
“對不起。我不該這麽問。”段初雨為自己的神經質道歉。
“我不怪你。”蘇詩亦蹲在她腳邊,手搭在段初雨膝上,輕聲問,“你最近怎麽了?昨天你聽說國畫大師對我笑了,也像這樣追問了好久。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比起感覺被冒犯,蘇詩亦還是心疼更多。
畢竟段初雨再優秀,也是凡人,在這種高壓環境下苦撐了這麽久,精神總會崩潰的。
“我沒事。我馬上就會調整好的。”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能結束?”
段初雨不知是仍失魂,還是真的在回答,隻重複了一遍:
“馬上。馬上就好。”
在心神不寧的日子中,想要維持歲月靜好的幸福,猶如在欲墜的地基上搭建高塔。
不用竣工,只是在施工的過程中,都能隨時感覺要倒塌。
一如在段初雨加班後,為其學會煲一盅補湯,蘇詩亦仍想構建一種平淡又幸福的氛圍。
直到,她在自己臥室的天花板中,看到了隱蔽的閃光。
她找專人檢測後發現,那是廣角針孔攝像頭,且不止臥室,整個樓層屬於她的房間,都被安裝了這種超清的監視設備。
直到一日上街,她無意在手機軟件庫裡,看見了於桌面隱藏的陌生軟件。
同行的黎粵帶她去了工作室,分析後得出,這是私人開發的軟件,具備竊聽和追蹤定位的作用,信號綁定海外的私營衛星,頂級商戰都未必能用得上這種手段。
工作室的老板是黎粵友人,看到分析結果後好奇地問:
“什麽人物竟有這種心思和資源,能給你手機安裝這種軟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