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她的, 是段初雨漸漸綿長的細微鼾聲。 好像真睡著了。
蘇詩亦搭在段初雨肩頭的手指松了力。
她自我安慰:應該確實是太累了吧?畢竟剛從應酬場上回來。
剛才吻我時那麽熱切,絕對不是對我沒有感覺了。
蘇詩亦躺回去,眼前是昏暗的天頂, 白布一般的平面恰好成為最好的投影面。
那幾日狂熱的親密,浮現於腦海,呈現在眼前。
從一開始對極樂感受的不適應,到後來的沉溺。
期間的愛與欲,時至今日, 突然成了錯覺。
蘇詩亦本不是重欲的人,如果段初雨沒有那麽“愛”過她,她能接受二人最初就是柏拉圖式的戀愛。
可複合後, 她和她在那幾日的纏綿中, 平息了分別之渴,收獲了歸好的彌補,報復般宣泄著索取與示愛……
她和她能承受那樣熱烈的愛的方式,並從中獲得愉悅。
蘇詩亦決定,之後要仔細觀察段初雨的狀態。
很快, 她確定,段初雨絕對有問題。
一開始的“冷落”,還能說是因為工作的疲憊。
可項目小結之後, 二人的工作強度, 明顯比那段時日下降許多。
段初雨還偏要給自己找事——
晨練的運動量加倍不說, 甚至晚上還要加練,這下是真累得倒頭就睡了。
這樣的狀態,蘇詩亦見識過:
在她第一次來拜訪的那一夜。
後來和蘭姐閑聊, 得知段初雨健身的習慣, 她便知道那一晚的加練絕對是異常。
加之得知段初雨對自己的心意, 蘇詩亦複又確定,段初雨加練,就是為了消耗多余的精力,以免忍不住對蘇詩亦下手。
將當時的異常代入今日,亦能成立。
蘇詩亦得出結論:
段初雨又開始了,又開始強行消耗精力,為了避免對蘇詩亦出手。
可為什麽呢?
蘇詩亦百思不得其解。
畢竟她又不是不願意。
她甚至還主動暗示了好幾次呢!
不過好在,已經發現了問題,一切就有了著手點。
況且,這不是蘇老師第一次面對問題少女。
甚至這名問題少女七年前,就被她“馴服”過一次。
時隔多年再馴服一次,也沒什麽關系。
反正段初雨本就不是個省心的。
蘇詩亦被腦內設想的一個畫面逗笑了:
或許漫漫幾十年後,她還要跟枕邊這個白發蒼蒼的老強種,繼續鬥智鬥勇呢!
在一個周末的傍晚,蘇詩亦給段初雨發了消息。
消息內容很簡單,隻說她在天文館等。除此之外,沒有多余的信息。
段初雨果然被不明不白的消息搞得緊張,先是發了好幾條“怎麽了”的問話,蘇詩亦沒搭理。
隨即,蘇詩亦的手機就被段初雨連環打來好幾通來電,蘇詩亦都沒接通。
——“我在來的路上了。”
——“等我。”
段初雨最後發了這麽兩條消息。
緊接著沒過多久,天文館的大門便打開,段初雨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外。
“詩亦?”
段初雨走進來,偌大的天文室內館顯得安靜,一時找不到蘇詩亦的身影。
直到她經過一個蛋艙,艙門突然打開,小小的艙室裡蜷著抱膝的蘇詩亦。
因為站姿與坐勢的高低差,蘇詩亦抬頭看過來的眼神,顯得純淨無辜。
吊帶的簡單薄裙堪堪覆蓋豐滿的身體,白皙的皮膚被艙室內的暗燈襯得幾近透明。
猶如神秘的種族,像是被喚醒的沉睡精靈。
又純又欲。
勾人得很。
“你那是什麽眼神?”蘇詩亦歪著頭,故作天真地打量段初雨的神情。
“咳。”段初雨輕咳一聲,轉開視線,“你怎麽穿成這樣,坐在這裡?”
“穿成這樣怎麽了嗎?”
蘇詩亦說著話,伸出一隻腿。
短短的裙擺因動作擺動。
塗了紅色甲油的腳趾踩在段初雨的腳背上。
讓段初雨如臨大敵,渾身肌肉都繃緊起來。
這女人,非常清楚,穿成這樣“怎麽了”。
但還非要這麽做,但還非要這麽問!
“你……”段初雨有點難忍,伸手想撈那隻作惡的腳踝,卻被蘇詩亦靈活地收了回去。
“反正。”蘇詩亦天真的誘態收起來,氣場轉變,略帶壓迫感,“在這裡也好,穿成這樣也好,我‘安全’得很。”
“……”
“你什麽也不會對我做,不是嗎?”
“……”
故意把段初雨的沉默曲解為沒聽懂,蘇詩亦非要把話說得格外明白:
“你看,上次我們在這邊喝酒。你喝得爛醉,什麽‘姐姐妹妹’都往外叫。壓著我親得那麽入魂,結果一翻身就睡著了,我安全得很。”
“……”
“最近也是這樣。先是對我又親又抱,又是揉腰又是伸舌頭,結果一轉眼,我又安全了。”
“咳。”段初雨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所以,我哪怕把衣服脫光了,乾乾淨淨站在你面前,你應該也不會對我做什麽吧?”
不僅這麽說了,還這麽做了。
蘇詩亦雙手交叉抓住裙底,往上一提,作勢就要整件掀起來。
“哎!”果然,語言與行為雙重刺激下,段初雨不得不給出回應。
她剛一伸手要攔,蘇詩亦就眼疾手快後退,躲掉了這一次的肢體接觸。
段初雨的手指僵在空中。 半晌,段初雨指節一顫,將手收回,尷尬地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用詞像是問句,語氣卻很確定。
雖然蘇詩亦從頭到尾的表情、動作和聲音都沒有生氣的意思,但段初雨非常明確,對方就是生氣了。
“你覺得呢?”蘇詩亦回以一個女友經典的死亡反問。
段初雨手指又開始反覆揉搓,顯然緊張了,“也難怪你會不高興。我最近確實……”
“所以你也知道自己最近的表現很反常。”蘇詩亦也放下原本戒備試探的演技,往身側挪出一個空位,拍拍軟墊,示意段初雨同坐,“來吧,我們好好聊聊。”
磨合時間不夠充足的戀人,相處起來,總或多或少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
與不算坦誠、心事深沉的段初雨相處,更是如此。
雖說先前已經教過對方,有事情可以和自己坦白溝通,但這需要過程,過程中總會有反覆的情況出現。
蘇詩亦不怕段初雨反覆。
只要她還願意對她敞開心扉就好。
二人同坐在狹窄的蛋艙裡,不算寬敞的空間,擠擠挨挨塞了兩個女人。
雖不至於擁擠,但身體還是會貼在一起,物理意義上縮短的距離,也拉近了二人心靈的距離。
段初雨幾度開口,卻都欲言又止。
她顯然有話要說,但又難以啟齒。
難以啟齒的話題,會是什麽呢?
蘇詩亦乾脆先給出自己的底線——
“初雨,任何事,你都無需難為情,都可以告訴我。對你,我可以無底線的包容,哪怕你告訴我,前幾天的回避是因為生理或心理的不適,我都能接受。我會陪著你治療,甚至哪怕你就是單純不願意,我們也可以一輩子都不……”
“怎麽都猜到這方面去了……”
段初雨掩著臉,感動之余,更加尷尬。
“畢竟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我不就只能瞎猜了?”
“其實,並非不適,甚至恰恰相反。”
果然,蘇詩亦的包容很有效,段初雨終於解開了話頭的閉鎖:
“我對你,很上癮。”
上癮。
這樣的用詞,讓蘇詩亦一驚。
先是被衝擊的壓抑,隨即是隱晦的,不易察覺的得意。
她的愛人對她上癮。
她又不是聖人,怎能不對這樣的評價驕傲?
“可是。”蘇詩亦壓製下暗喜,追問,“你的反應並不像上癮的表現。”
“有些人面對成癮因子,會選擇沉淪;有些人則會第一時間警覺,選擇回避。我就是第二種人。”
“為什麽要回避?愛與性融為一體,它並不是壞事。”
“但在我看來,它就是壞事。”
說到這裡,段初雨的語氣有點重。
卻不是在對蘇詩亦撒氣,反倒像是在對自己苛責。
蘇詩亦看向身邊的愛人。
大概是被勾起了舊日的回憶,段初雨雙肘支在膝上,雙手自然垂落,卻不自然地攥成了拳。
一貫挺直的背此時卻佝僂著,有點狼狽。
蘇詩亦伸手,覆蓋上段初雨的手背,手指揉了兩下。
將堅硬的拳頭揉軟,蘇詩亦的手指卡進她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給了段初雨額外的鼓勵。
“因為,你對我太過包容,我想對你做更多壞事。”
“……”蘇詩亦聽得緊張,手指稍稍用力,還克制著音量輕聲問,“怎樣的壞事?你都可以告訴我。”
“我想探索你的全部,想看到你爽到崩潰的表情,想看你失神的翻白眼,想看你張著嘴只會喘著叫我的名字,再也想不起別的詞匯。”
一番描述,徹底打得蘇詩亦措手不及。
這回,輪到她自己陷入被動,不知如何開口。
段初雨卻還在繼續,“我想無論任何時間都抱著你,甚至是上班的時候。我想在每個地方親吻你的身體,大廳的沙發,餐廳的流理台,書房的櫃子,更衣室的落地鏡前,甚至是車裡、電梯裡……”
“夠了。”
蘇詩亦聽得面紅耳赤。
畢竟描述這一切的是她的愛人,因為在意段初雨,便也在意其所說的每一個詞。
於是,每一個段初雨說出口的時間、地點、表情和聲音,都在蘇詩亦的腦海裡,具象化為完整又高清的片段。
蘇詩亦習慣了精致優雅,何時聽到有人用這樣直白又粗暴的語言,描述過自己?
而段初雨現在就正這麽做。
蘇詩亦察覺,自己沒有半點氣惱,更多的,只是羞澀與虧欠感:
原來,我的愛人想要的這麽多。
而我卻沒有給她這麽做的底氣。
“果然……”段初雨抬起空著的那隻手,掩住表情,有點難為情,“我就說這些是不好的事……”
“不是的。”蘇詩亦卻握緊與她牽著的那隻手,篤定道,“我剛才不說話,只是在消化你所說的一切。”
“……是不是,很難理解?”
“不難理解。”
“你別哄我……”
“沒哄,真的。”蘇詩亦調整呼吸,同時也調整好了自己的思路,“我只是,在感歎你的勇敢,你居然敢把這樣的想法告訴我。當然,先前雖然還是當了膽小鬼,瞞了我一陣子。”
段初雨看過來,似是打量,像是觀察蘇詩亦是否真心在說這番話。
蘇詩亦便也給這小心翼翼的小破孩,一個堅定的眼神。
收到愛人終於放心的表情後,蘇詩亦也打出了直球:
“我之所以說不難理解,是因為,我非常明白你的感受,初雨。”
“嗯?”
“我也想看到更多你僅我可見的表情。我也要你所有獨特的感受僅因我而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