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日,因為這場荒謬的婚事,沈風一下子受到冷遇,夫人冷眼不待見,唐夫人對晴雪再教育,嫿瑤可嵐倒是忙忙碌碌,似乎一切都沒有放在心上,想她們都是明白事理的人,而且嫿瑤個性有些特別,該生氣的她不生氣,不該生氣的,她反而生氣,沈風到現在還摸不準她的脾氣。
當然了,沈風光靠摸,是比較有難度。
原本以為嫿瑤是天府中比較正常的人,如今看來,她的個性也十分古怪,不過個性問題並不影響夫妻間的感情,許多夫妻都是相反的個性,只要三觀符合,就沒有大問題。
——才女房內——
沈風裝模作樣為房間中的爐火添置炭塊,發揮腦中的知識,講道:“晚上燒炭取暖的話,記得窗戶打開一些,否則會吸入有毒氣體。”
“女子夜寐皆要關門閉窗,不過在你府上便不忌諱了。”夏嫣然沒有在顧碧落面前隱瞞和沈風的關系,正如她的個性一樣——落落大方。
無論古今中國女性,嬌羞都只是在一切包裝之前,在這一點上,日本女性反而相反,日本女性是包裝卸下之後才亞麻跌亞麻跌。
沈風已許久沒有和才女單獨相處過,轉而道:“顧小姐,你來找嫣然有什麽事?”
顧碧落冷淡道:“府中遭到巨變,難道不該來與嫣然相談麽。”
“應該應該!作為始作俑者,我要付最大的責任。”在這件事上,沈風肯定要再三表明態度。
這時,顧碧落與夏嫣然同一了口徑,異口同聲道:“這是自然!”
沈風細想一下道:“明日我便派遣一個帳房的人去清查一下大學士府的損失,將他日雙倍賠償,在大學士府沒有重建之時,便請二位在我府上住下,我一定好好招待!”其實過一陣子,沈風已經準備將嫿瑤、可嵐、大小姐、嫣然等人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夏嫣然嬌羞地笑了一下,顧碧落冷哼一聲道:“不必裝模作樣,好好對待我妹妹便是。”
汗,沒想到顧碧落這方面倒是挺開放,想當初她還鼓勵我去追求她妹妹,沈風信誓旦旦道:“當然。”
顧碧落又與夏嫣然聊了一些話後,便離開了房間,在這點上,顧碧落一向是光明磊落,不會故意為難沈風,恩怨歸恩怨,她從來不會利用其他事情尋私。
“我姐姐是否別具一格?”進入夜半,燭光下的夏嫣然顯得溫婉可人,帶著恬靜的笑容為沈風倒了一杯茶水。
夏嫣然的閨房是沈風特地讓人準備的,完全是按照她在水榭時的寢具而布置,格局簡約優雅,在一面曲屏風旁列置著書架,書架上的古代散發出淡淡的書卷味,踏在堂廳上便覺得怡然自得。
夏嫣然輕笑了下道:“她平時看似嚴厲,卻極少乾預別人,你來猜猜,我和她幼時何人父親生氣的多?”
這個問題有意思,橫豎看夏才女都是一個安分不下來的主,左右想顧小姐都是一個早熟的乖乖女,沈風不假思索道:“你!”
聞言,夏嫣然嬌嗔地睇了他一眼道:“你便是這麽看待我!那你便錯了,幼時我每日待在府中,而她便整日出去山上河邊戲耍,甚至將捉來的蟲子拿來戲弄府上來客。”
這麽野!沒想到顧碧落小時候是這樣的,與她現在簡直判若兩人,沈風頓感有趣,偷偷笑了下。
“你也覺得好笑麽,可別告訴她是我說的。”夏嫣然促狹道:“她最不喜人談起她幼時的荒唐事。”
沈風反而聽得有趣,催問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告訴別人,你再跟我說說她小時候都做過什麽事??”
夏嫣然竊笑幾聲,臉上掛著愉悅的笑意:“噗,她幼時聽了一位來客說肚子有墨水,她便去書房內將墨水喝下。”
“哈哈!”沈風頓時樂了,原來顧碧落小時候這麽逗,好笑道:“還有呢?”
夏嫣然憶起早年趣事心頭快樂漸漸滋漾,笑靨鋪點在臉上:“還有一事大約在及笄之年(古代女子滿了15歲的維稱),那年她偷喝了爹的酒,酒醉之後在府中鬧到了夜裡才消停下來,我記得那日,府中上上下下亂成糟,害到丫鬟們收拾到了天亮。”
沒想到她以前那麽好動,想起上次她發酒瘋的時候,真是讓人大跌眼鏡,顧碧落啊顧碧落,原來你是早有前科,枉我把你稱為端莊賢淑顧碧落,你卻打我的臉,沈風暗暗竊笑,又道:“別光說她,也說說你,今夜我們便秉燭夜談,不談家國大事,不談風月人生,隻談少年時,如何?”
夏嫣然眼眸泛起喜色,施施然道:“此議甚好,但為了公平起見,你也須與我講講年少的沈風。”
沈風哈哈大笑道:“沒想到才女也是不願吃虧的主,不如我們一邊燒烤,一邊把酒言歡?”
夏嫣然嬌嗔道:“你當真要徹夜不休。”
沈風透過窗戶望了望外面的湖水,目光尋著那一道白色身影:“我正好在等一個人,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教你燒烤?”
夏嫣然除了兩次與沈風在野外過夜,卻從未吃過燒烤,聞言,幾分期待幾分擔憂:“是否燒肉?”
“你等等,我去讓人準備。”
沈風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一會兒之後,便在屋子後面搭起一個燒烤鐵架子,架子旁邊還放置著一些作料和食物,沈風邀請夏才女過來,然後與她一起燒烤,很快的,燒肉的香味噴溢出來,而旁邊也備好了煮好的溫酒,兩人一邊吃著烤肉一邊小酌溫酒,好不愜意。
酒過三巡之後,夏嫣然才回屋休息,沈風則是繼續坐在湖邊,酒也冷了,燒烤攤也撤,他靜靜望著湖面上倒影的斑斑月光,時辰一點點過去,不知何時,葉絳裙才回到府中,她一回到府中便會先去湖邊靜靜站了一會兒。
葉絳裙走到湖邊,便看到他坐在湖邊,旁邊是一堆炭火,今夜的葉絳裙似乎有些古怪,眉間微蹙,神情複雜,仿佛是一朵憂鬱的百合花。
“你今晚去哪裡了,怎麽這麽晚回來。”見到回來,沈風立即喋喋不休道:“你現在都學會徹夜不歸了,非常時期,沒事別亂跑。”
葉絳裙神情呆滯道:“你在等我?”
“是在等著教訓你!”沈風奇怪地看著她腦袋,恨鐵不成鋼道:“你怎麽越來越自戀,難道是我教育方法有問題。”
葉絳裙道:“有話請說。”
這木頭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暴露智商,沈風突然覺得好笑,擺擺手道:“考你一個問題,你在街上發現地上落下荷包,荷包裡面有銀兩,你會如何做?”
葉絳裙道:“拾起還給失主。”
“很好。”沈風冷笑道:“然後你是不是會去尋找失主,這時候失主會跑過來,你將荷包交給他,但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失主會說荷包裡面的銀兩不止這些。”
葉絳裙蹙眉道:“我並非貪財之人。”
沈風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但人家就這麽說,這時候三兩路人過來證明荷包的確是你撿到的,人證物證俱在,你無從辯解,這時候你要麽被騙錢,要麽人也被拐走。”
“騙?”葉絳裙道:“我可自保。”
沈風無語道:“不用你說,看你手上帶著劍,別人一看就知道,不用一拳一腳對付你的辦法多的是。”
葉絳裙道:“依你之見?”
沈風歎了一聲,目光在她臉龐上透露出幾分溫和:“以後別那麽晚回來,你要是丟了,我真不知道上哪兒找你。”
“你——”葉絳裙眼眸微顫:“你在關心我?”此時她心中不由得想起在墓穴中沈風溫柔的目光、在雲南時無法理解的不棄,還有在偃關內的不忍分離、、、、
沈風莫名一笑,好笑道:“是,很關心你,別驕傲,你是我的手下,我關心你一下不是很正常嗎,快去睡覺,別犯花癡。”
葉絳裙怔怔地望著他,一動不動,心中那些曾經翻湧過的莫名絲緒再次旋起在心頭,那個無情無愛的女人正在經歷如同破蛹成蝶的變化,她不知她是怎麽了,但她心裡清楚,她會因為這個男子而感到——
痛苦!
還有——絲絲溫暖,但同時,她又十分抗拒心中那份未曾有過的感覺,如此,她矛盾著,仿佛還需一個契機,才可重新綻放生命——真正的破蛹成蝶。
天氣變得十分寒冷,是她喜歡的寒冷,但她此時卻是畏懼寒冷,並非身體畏懼,而是心在畏懼,在寒冷的天氣裡,她的心會再次被冰封起來,她不知為何會畏懼,只是不想趕走心中僅存的絲絲溫暖。
說著,沈風便回去了房間,途中正好遇到了顧碧落,看她眼神變化,便知她似乎有事,上前道:“你在找我?”
顧碧落言簡意賅道:“我方才與廣音前輩商量了一番,只怕濮陽宮不會如此簡單,尤其是濮陽策與墨畫道人。”
顧碧落發現這點並不奇怪,沈風鄭重道:“回我屋談,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兩人回到了屋內,顧碧落便道:“想必你知濮陽宮七傅各有所長,其他幾位我們皆見識過,唯獨濮陽策與墨畫道人從未顯露過。”
“你進入濮陽宮一段時日,覺得他們擅長何事?”
顧碧落面露難色:“他們二人終日在戲台上唱戲,絲毫未見有其他舉動,仿佛便活在戲裡。”
“這正是詭異之處。”沈風遲疑半響:“我——”
顧碧落旋即道:“你想試探濮陽策?”
沈風點點頭。現在顧碧落與他的默契已經越來越深,又達到了當初在西征的程度,甚至更勝一籌,不然也不會有之前的互相犧牲互相成全。
顧碧落凝神匯聚而視:“我去試探。”
這件事無疑交給她最合適,更何況沈風實在分身乏術,“好,交給你了,我想濮陽策不會對你起疑心,但此時的你是對有仇恨,在他面前隻問結果不可問過程。”
“我知道了。”顧碧落轉而道:“惠文公主與白石道人查得如何?”
沈風道:“惠文公主遲早會來找我,我相信就在這幾日,至於白石道人,現在隻知與宋執裘或許有關。”
聽到這位朝中重臣的名字,顧碧落眉葉緊緊蹙起:“事情似乎更複雜了。”
沈風苦笑道:“明面的,隱藏的,目前至少存在三方蓄勢待發的人,一旦控制不住,我的計劃就會毀亂了。”
顧碧落沉默下來,靜靜思索片刻:“除了濮陽宮有龐大勢力競爭皇位外,那便只剩下幾位有資格坐上皇位的王爺。”
沈風道:“我早已派人留意,那些王爺終日在自己的封邑內作樂酒色,並未看出懷有野心。”
顧碧落臉容露出憂色,歎息一聲道:“這著實令人費解。”她遲疑了片刻,欲言又止,“沈風——”
沈風奇道:“怎麽了?”冬夜寒風徹徹,窗外雪片翩翩飄落下來,房中還未升起火爐,便起身去將窗戶掩神色上。
顧碧落神情複雜道:“我想除此之外,不應忽視那個人。”
沈風心領神會道:“皇上?”
“如今形勢,皇上已然退無可退,我曾向父親論過皇上,皇上這一生從未被逼到如此境地,他身上總是會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顧碧落神色凝重又茫然道:“我們刨清他了嗎?我擔心——唉。”
沈風道:“皇帝最大的秘密你不是最清楚嗎?”
“不!”顧碧落道:“我說的是另一個秘密。”
“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許只有當一切煙消雲散,所有秘密才會浮出水面。”沈風腦中忽然想到一事,“不過你倒提醒了我一點。”
顧碧落不解道:“嗯?”
“一個小孩,皇后的孩子。”
顧碧落皺眉道:“你?”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無辜的孩子,只是想利用一下。”沈風失笑一聲,忽然透過窗外看見一個人影走過來,臉色當即大變:“夜深了,你快點回屋休息。”
顧碧落心思正在思索上,聞言,身正影子也不斜:“時間緊迫,我須與你商議清楚。”
“來不及了!”沈風仿佛做了賊似的,急忙將燭火吹滅,大汗淋漓道:“我老婆來查房了!”
聞言,顧碧落氣急敗壞道:“我們並非在做苟且之事,你如此豈不是變成掩耳盜鈴,不可,我要去解釋清楚。”她又氣又惱,被這家夥這麽一搬弄,兩人倒像是一對野鴛鴦。
“別別,嫿瑤只是來看看我休息了沒,她看了之後就會回去。”沈風急忙攔住她,目光望著外面,果然,嫿瑤只是夜裡起身來看看他,然後又回屋休息。
“好險好險,要是被嫿瑤發現,她今晚一定失眠。”沈風按著顧碧落的肩膀蹲在地上,他這麽一解釋,倒是合情合理,
“放開我——哼!”被他這麽一折騰,顧碧落心已定不下來,哪還有心情去談論正事,怒氣衝衝地回屋休息。
翌日,沈風便慫恿著唐大小姐出去,一起的人還有厲亥,這三個人搭在一起準不幹什麽好事,而他們這次要去地方正是京城集權之處——相府。
“晴雪,這次成敗與否就靠你了。”來到相府外,便先停下來,眼前是天下書上夢寐以求的府邸,當官當到了丞相算是當到了盡頭,做在這個位置上,如果不是一心輔助皇帝治理朝政,那肯定是另有圖謀。
“我們來這裡做什麽?”來之前,唐大小姐打扮成一個俊俏書生,眉清目秀,簡直是少女殺手。
“一會兒宋夫人出去跟你約會,她是你的筆友,很仰慕你的才學,到時候厲大哥會製造一場捉奸的好戲,到時候你只要配合他即可。”在半年前,沈風早已讓問書師叔不斷與寫詩給宋夫人,宋夫人與信中的書生神交已久,很是仰慕信中這位書生,據沈風所知,早年宋夫人也是很仰慕宋執裘的才學,但後來夫妻貌合神離,才有了之後的家醜。
“唐姑娘,沈兄弟已將事情吩咐給我,你便放心好了。”
吩咐了幾句後,沈風便與他們告別,走到相府大門前,果然不出所料,府中人將沈風拒之門外,不說私人恩怨,與當下,宋執裘拒絕見客乃是合情合理,保正他一直以來的位置。
但宋執裘真的不偏不倚嗎,若非青石道長的提醒,沈風差點忽略這個人,這個看似中立,卻一直等著鷸蚌相爭的相國。
首先是宋行軍,如今掌控一半的天策府,看似是為皇帝所用,實則為宋執裘,相國加上宋行軍,這股勢力不可小覷,他日就算沈風篡權成功,宋執裘也大可以另立新軍,獨攬朝政,如果宋執裘背後的人真是白石道人,這個假設便不止是假設,而是必然的後果,到時候沈風的計劃又將被打亂。
眼下,沈風不得不考慮將是否將宋執裘除去,這人太危險,但冒然動手,便等於斷了這條線索,接下來再要找出白石道人就難上加難,所以我這次便親自來相府。目的便是為了探探宋執裘的底細。
今日沈風沒有其他打算,既然宋執裘不見客,那沈風就等他出來為止,今日有的是時間,更不擔心宋執裘一直會閉門不見,果然,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便有下人迎入。
——相府——
“宋大人,打攪了。”走入相府正廳內,宋執裘已是落入高座,態度與上回壽誕完全不同,正是因上回,他成了朝中同僚恥笑的對象。
“不知沈將軍登臨蔽府有何貴乾?”宋執裘簡單應和,態度十分冷漠。
沈風眼神停留在他身上,仔細地觀察:“我是賠罪的,上回壽誕在府上鬧了些不愉快,我深感抱歉。”他這是沒事找事,再說要賠罪未免也太遲了,他分明是故意的。
聞言,宋執裘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之色,隨即平淡下來:“將軍不必記掛在心,上次過責不在你,是老夫管教無方。”他明明知道沈風說的是他夫人的事情,卻故意閉口不談,顯然他不想在此事多說。
還真能忍?沈風又笑問道:“聽聞宋二公子至今下落不明,不知可有消息?”
宋執裘神色淡漠道:“犬子已有消息,有勞將軍費心。”
宋行令明明失蹤,他卻漠不關心,看來真非親生,不過卻屬常情,沈風本來準備一些話來套,卻被他一一化解,他能在如此複雜的局勢下保持中立,確實是有本事。
這趟難有收獲啊!
沈風借著喝茶的空隙,沉下心思索片刻,反是放下之前帶來的窺探之心,轉而望向正廳上懸掛的一副字畫,只見上面提著:
信如尾生
“信如尾生——”沈風凝神喃語:“敢問此句出自何處?”跟朝廷高官說話他向來會咬文嚼字來貼近古人的口語,以免別人覺得奇怪。
宋執裘神情略滯有那麽一瞬間,而道:“老夫從嶺南道聽而來,匆匆來不及探聽出自何人之口。”
在相公正廳上面懸掛這幅字畫,可見這幅字畫與他內心達成某種契合,文人向來不會胡亂懸掛字畫,而且他一介書生以信為本著實令人費解,一般來說大丈夫以信為立,而書生要麽淡泊明志要麽寧靜致遠,雖說這麽想有點牽強,但這總覺得這幅字畫出現在正廳不對勁。
沈風疑道:“恕我學淺,何謂信如尾生?”
宋執裘神色忽轉悵然,欷籲地呼了一口氣:
亦存抱柱心,
洪波耐今古。
莫從橋下過,
恐憶少年侶。
他念了一句詩後,“尾生故事出自《莊子·盜蹠》,春秋時,魯國曲阜有個年輕人名叫尾生,與聖人孔子乃是同鄉,尾生為人正直,樂於助人,與友人交往很守信用,八鄰四鄉對其讚譽有加。有一次,他的一位親戚家裡醋用完了,來向尾生
借,恰好尾生家也沒有醋,但他並不回絕,便說,你稍等一下,我裡屋還有,這便進去拿來。”
“尾生悄悄從後門出去,即向鄰居借了一壇醋,並說這是自己的,便送給了那位親戚,孔子聽知此事後,便以鄉裡老大的身份,批評尾生為人不誠實,有點弄虛作假,尾生卻不以為然,他認為幫助別人是應該的,雖然說了謊,但出發點是對的,謊言不也有美麗的嗎?”
“後來,尾生遷居梁地(今陝西韓城南),他在那裡認識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兩人一見鍾情,君子淑女,私訂終身。但是姑娘的父母嫌棄尾生家境貧寒,堅決反對這門親事。為了追求履行盟約,姑娘決定背著父母私奔,隨尾生回到曲阜老家去。”
“那一日,兩人約定在韓城外的一座木橋邊會面,雙雙遠走高飛,時值夏季,凌汛三百裡,或是陰雨霏霏十日不止,於黃昏時分,尾生提前來到橋上等候,不料,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突然烏雲密布,狂風怒吼,雷鳴電閃,滂沱大雨傾盆而下,不久洪潮暴發,滾滾江水裹挾泥沙席卷而來,淹沒了橋面,沒過了尾生的膝蓋——”
他歎息一聲,“尾生之信,可謂後人之典范,老夫每日視之以警吾。”
聽了這則故事,沈風欽佩尾生,但更驚訝於宋執裘對於這則愛情會了解得如此詳細,而且在講故事的同時,神情露出些許傷感和緬懷。
一般人沈風不會覺得奇怪,但宋執裘不能人倫,對於男女之事上應該比較淡漠才對,想到此,沈風才記起宋執裘與宋夫人曾經也是人人羨慕的金童玉女,宋夫人出自書香世家,而宋執裘天下聞名的大才子,偏偏這兩個人偏離了應該有的生活軌跡,宋行軍是宋執裘的親生兒子,說明宋執裘並不是天閹,但為什麽後來喪失房事能力,宋夫人本是恪守禮儀的大家閨秀,為什麽與其他男人生出宋行令。
之前忽略了宋執裘這個人,如此細想深究,才發現相府之中有太多疑點,沈風隨即道:“人無信不立,宋大人立此警示,真乃大丈夫!”
聞言,宋執裘神情卻是傲然:“人活一生,便是為了信念而活。”對於大丈夫一詞,他不怒反傲,如此去想,他並不對於喪失房事能力感到屈辱。
沈風順勢道:“宋大人恪守一生的信念是什麽?”
宋執裘微微一笑道:“登閣拜相,一展平生所學,報效家國。”他話裡沒有說忠君,也沒有直接抨擊沈風。
沈風臉上笑了下,心中卻是有點挫敗,從方才到現在,宋執裘一直滴水不漏,連沈風下一句都堵住,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
沉默了片刻,心中一動,大膽道:“若有亂賊意圖犯上,大人會如何?”犯上,便是犯皇上,這句話是針對皇帝而言。
宋執裘目中射出厲光,冷冷笑著含沙射影:“這亂賊難道是你?!”
沈風微微愕然,隨即道:“大人該知我說的是何人!”
宋執裘哈哈大笑道:“難不成是老夫?”
沈風愣了一下,只能無奈地賠笑,一番暗鬥下來,一點便宜也沒有佔到,宋執裘仿佛是無欲則剛立於不敗之地,又或是算準了沈風今天會來,由此可見,宋執裘一直注意沈風的一舉一動。
入夜——
沈風靜坐在書房內,神情時而恍惚時而深思,書房內堆放著幾個月來所有重要消息,包括宋執裘和宋夫人。
咚咚——
“進來!”
來人是顧碧落,沈風側目望了一眼,笑道:“你回來了,別灰心,接下來才是重頭戲。”見她神色沮喪,肯定也是沒什麽收獲。
顧碧落勉強展出一絲笑意:“你呢?”
沈風不答反問道:“你給我講講,信如尾生是何意?”
顧碧落雖然不解,還是將尾生的故事講與他聽,內容基本上與宋執裘差不多,聽,見他仍是在思索,疑惑道:“為何你問起尾生?”
“這是相府正廳懸掛的字畫。”沈風依舊愁眉不展,思索半響,忽然道:“這四個字出自哪篇文章或者哪個人?”
顧碧落吐出一個歷史名人的名字:“蘇秦。”
“蘇秦!”沈風心中忽然豁然開朗,“給我講講蘇秦這個人,講他生平從事的主要活動!”其實沈風心裡多少記得,但這個時代或多或少歷史有些不同,所以還需要顧碧落這個內地人來講述一遍。
顧碧落將蘇秦以一人之力滅了齊國的歷史名史講述了一遍,沈風臉上隱隱露出恍然大悟的冷笑:“這麽說蘇秦的生平可概括為從事於春秋戰國時期的間諜活動。”
顧碧落微微頷首道:“雖並非歷史第一人,但卻是歷史間諜史上最成功的一位。”
沈風沉聲道:“現在我可以基本確定宋執裘是白石老人的徒弟,兩人皆是從事於——間諜活動!”
得到這一確切消息,顧碧落神情凝重下來,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條隱匿在暗處的毒舌遠比一條猛獸更可怕。
沈風沉聲道:“這些線索連結起來有些天馬行空,不過還有條更有力的證據,在青石道人幼年時,白石老人下毒令青石師叔喪失了人倫能力,但白石老人沒有來得及蠱惑青石師叔從事間諜活動。”
這個秘密想必沒有幾個人知道,青石師叔亦難以啟齒,顧碧落忽然意識沈風話裡的玄機,眉目閃動道:“宋執裘亦是!!!”
沈風沉重道:“宋執裘不是天閹,宋行軍是他的親生兒子,但他現在是一個太監!”
顧碧落猛然睜大了眼睛:“宋叔——為何會是如此!”
“這是今天設局從宋夫人口中套來的消息,宋執裘與宋夫人本是一對恩愛夫妻,但宋執裘背負著不得沉重的不得不完成的使命,他先是當了太監,又為了蒙騙他人,找了一個與自己體型相似的心腹代替自己與妻子行房——”
話還沒盡,聞此超出倫德之事,顧碧落已是驚呼出聲:“天啊,怎會有如此荒唐之事!”的確先是斷了自己的命根子,後是找人代替自己與妻子行房,但凡一個心裡正常的男人絕不會做這種事。
“後來,宋夫人生出了宋行令,或許宋夫人發現了當年之事,繼此之後才性情大變,甚至背著宋執裘與其他男人偷情,宋執裘自知有愧於她,只能裝作不知。”講述完宋家的故事,沈風神色化為平靜:“毫無疑問,宋執裘身上背負著一項重大的使命,才會令他甘願付出巨大的代價,又或者他為了前途背叛了靈魂,這都有待考證,但宋執裘一定是白石老人的徒弟。”
顧碧落驚疑道:“那白石老人究竟是何人?”
沈風怪笑道:“邏輯並不是一定要從上至下,也可以反證。”
經稍點撥,顧碧落神色頓時大變。
“沒錯,目前還不能查到白石老人的身份,但已可確定他是一個太監!”沈風冷笑道:“宮中的太監!”
“宮中的太監——宋執裘——國相——”顧碧落喃喃自語,將前後的關鍵詞連接起來,震驚道:“他們究竟是何目的?”一個宮中潛伏多年的太監,一個國相,此二者足可擾亂朝政,甚至有覆國的可能。
沈風長歎一口氣,愁眉不展道:“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漁翁是誰,要得多大的利,不過我查到一件事,當初西征宋執裘大力舉薦夏侯屠,從當時來看是順理成章,而今是別有用心,但很顯然那次戰役得利並非是濮陽宮,因為濮陽宮也被算計在內。”
顧碧落陷入深思:“難道真是皇帝的其他兄弟?”
“從目前來看,這個可能性最大,而且如果由皇帝兄弟來繼承皇位是順理成章。”沈風歎道:“我並不想當上皇位,如果有個合適的人選,我可以大力支持他,其實我這邊的唐家、瞿大人心裡更接受一個正統來坐上皇位。”
顧碧落臉上露出複雜之色,突然搖搖頭道:“不可,若非軍政一心,難以抵禦柔然,再說,人人傳聞你有九鼎,其他王爺定也會知道,若是他們其中一人當上皇位,你又交不出九鼎,皇帝必然對你起了戒心。”
沈風所憂慮也是這個問題,如今看來,當初小草兒將九鼎之三拿走,對自己才是最致命的,徹底斬斷了我的回頭路。
想起了小草兒,心中又蒙上一層巨大的黑霧,仿佛一切皆在她的算計之內,那麽她為什麽要一直將我推上前?
唉——
歎息了一聲,心中強忍著不適,急急回想張天師對自己說過的話,才掃去點陰霾,深呼吸一口氣,是該將眼下這一切劃上句號,走到書桌前,從夾縫中取出一道符令,交給顧碧落,正色道:“天策府交給你了,去給濮陽宮喝下這最後的毒藥。”
顧碧落情緒稍稍激動,那是一種壓抑的激動,沉重又無比希翼,緩緩伸手過去那塊當今大華舉足輕重的符令,緊緊攥緊於手中,擲地有聲道:“成敗在此一舉,寧身死不負命。”
沈風拍拍她的肩膀,笑呵呵道:“有性命危險的事情我也不會讓你去做,回屋休息吧。”
在他交出這塊符令,便意味著大華建國以來一場最大的政變即將爆發,在這場山如山洪暴發的亂潮下,體制將經受巨大的衝擊,可以預想狼藉會如暴風雨後。
——梨園——
戲台上,濮陽策負手立於台上,畫滿妝容的旦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抬首遙望著高處的明月,仿佛是欲將心比明月。
墨畫老人從背後走過來,用他本來蒼老的聲音:“策兒,時候該是差不多了。”
“魑!”濮陽策喝來一個小鬼,命令道:“去告知琴操王傅,讓布好的棋子聽候調令!”
“遵命!”小鬼領命而去。
“如何重大之決策,是否該與老夫商議?”此時,磯書老人與濮陽宮兩個副統領入戲,磯書老人道:“大局是否已始?”
濮陽策目光縮成一束厲芒,臉上含笑道:“王傅且休息幾日,待大局定後,我便來迎接王傅入皇宮。”
“依老夫之見,該休息的人是你,這幾年你在濮陽王的位置恐怕坐累了,須下來休息休息。”磯書老人眼中露出狂熱之色:“待老夫掌控大局後,便為你們二人建造一座天下最大的戲園子,讓你們一輩子皆待在戲中。”
桀桀——墨畫老人發生一陣尖銳的笑聲,笑聲中帶著諷刺和戲謔。
濮陽策負手不動,兀自歎息一聲道:“王傅,你太貪心了!”
“你錯人,老夫從未變過初衷,老夫博覽群書,若這天下交給老夫,一定可成就一番偉業。”磯書老人忽然揮了揮手,隨之,兩撥濮陽軍魚貫而入,將戲台牢牢包圍。
濮陽策微笑道:“看來王傅早有準備,季副將,你曾背叛我的兄長,如今也要背叛我嗎?”
“哼!”季高渠怒哼道:“我出生入死跟了你這麽多年,竟還不如一個唐寧,試問我怎會甘心!”
濮陽策眼睛眯了起來,語氣突然變冷:“你不甘心,但還有人也不甘心,王傅,你太心急了!”
就在磯書老人皺眉間,季高渠脖子多了一把匕首,匕首一劃,脖子上多了一條長長的血縫,鮮血從脖子噴出來,季高渠睜大眼睛倒在地上,到死都不知是怎麽一回事!”
磯書老人大駭,急急喝道:“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身後的濮陽軍卻一動不動,濮陽策微微笑道:“他們不是你的人。”
磯書老人驚恐地望著旁邊的神秘人:“你背叛老夫!”
濮陽策道:“王傅,不只是季高渠想當上大統領,他也有野心,但他很聰明,他的野心只有我能給。”
磯書老人顫顫地跪了下來,驚懼道:“濮陽宮,求求你饒了我,念在老夫這些年為濮陽宮賣命的情分上,求求你饒了我!”
濮陽策冷冷笑道:“我方才沒聽錯的話,你一直為了你自己,王傅你該好好休息,我已找到更好的人選來代替你。”
說罷,倫文敘從戲台上走出來。
見狀,磯書老人臉色一變,才明白是如何是一回事,憤怒道:“是你背叛我!”
神秘的濮陽宮副統領走到磯書老人背後,在他脖子輕輕一劃,磯書老人老不及痛楚,便倒在地上。
濮陽宮七傅再去其一!
——沈府——
顧碧落走後,沈風仍坐在書房中,書房中盡是堆積的信紙,一列列,一匣匣,全是濮陽宮與天府這幾十年查到的人事,符令已交出去,接下來幾天裡,沈風幾乎一直在書房內。
臘月,京城天氣更加冰冷寒徹骨,沈風已在書房中待了七天,此時此刻,他手上拿著一本紀事,神情滿是驚駭與深思。
“沈風,沈風——”
唐大小姐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打算了沈風的思緒,打開門見她慌慌張張地,奇道:“你怎麽還沒走?”
京城的狂風驟雨將至,沈風已經提前安排好一切,先將嫿瑤可嵐晴雪等人安排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前天府中那些下人也早已離開,留下的皆是天府的人。
唐晴雪道:“我們是要走了,但葉前輩卻不肯走,她將自己關在房間內,房間內加了五六個火爐。”
聞言,沈風心中湧來一股莫名的煩躁,還有一絲絲心痛,沉聲道:“我去看看她,你們幾個人先離開。”
此時,嫿瑤、可嵐也走過來,沈風見到她們,輕聲道:“該走了,我要給一切做個了斷。”
嫿瑤、可嵐、晴雪與他一一道別,倒不是生離死別,只是深深擔憂,但她們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深知待在這裡只會令他分心。
一番話別之後,沈風便去找葉絳裙,一打開房間,便仿佛是進入火爐裡面,眼睛尋望過去,便看見她蜷縮在床上。
見此情景,沈風身體頓時被定住,之前沒預想到會有這種情況,她如今有了一絲變化,但一遇到寒冬,心便會再次被冰封起來,為此,她選擇了抵抗。
走到她床前,只見她嘴唇血百,臉色虛弱,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她一切的改變皆是由他而起,輕輕撿起她散落在臉上的秀發,輕叫一聲道:“師父——”
葉絳裙緩緩睜開眼睛,神情半昏半醒,低聲道:“嗯。”深冬來臨後,她已不再戶外,而是躲在房間裡面,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她便多添上火爐,直到最冷的時節,她的房間內滿是火爐。
看她生命消逝了大半,沈風心痛:“為什麽不走?”
葉絳裙輕抬眼簾,眼眸仿佛即將熄滅的燭火將欲黯淡無光,似是油盡燈枯之狀:“廣音師姐讓我留下來,做個了斷。”她求問過廣音,廣音意外地給她這麽一個建議,似乎已看出了什麽。
沈風目露憐愛地望著她眼睛、睫毛、唇、、、、那個曾經縹緲如羽仙的無情女人,如今是受到懲罰的謫落凡間的仙子,是我錯了嗎?心中捫心自問,黯然自責道:“是不是你師父讓你殺了我?”
葉絳裙虛弱地嗯了一聲:“你早已知?”
“我一直都知道,你這個木頭。”沈風一番悵然失笑,心中自是一番痛憐,不禁捫心自問,我對你究竟是怎麽了,我改變了她,她卻令我割舍不下,“所以你將自己隔絕寒冬,害怕變得冰冷無情,有時候你真讓人生氣,卻又令人無法責怪。”
葉絳裙目光怔怔地望著他,虛弱得無法用多余的眼神,眼簾顫顫欲墜,便這樣木然地望著,靜靜地等待熬過寒冬。
“沒有經歷寒冬,怎知溫暖。”沈風伸手將她抱起來,邁著堅定沉重的步伐走出房間,在她迷離的目光下,輕笑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再折磨自己——好好善待你的心。”
說罷,推開那一番隔絕寒冬的房門。
狂驟而來的寒風夾著冰雪侵襲而來,乍暖即寒的感覺,令身體不禁打了寒顫,低頭望著,葉絳裙已是睜著眼睛木然地相視。
將她輕輕放下,置於寒風之中,滿天飛雪仿佛圍繞她而翩飛在,她走到院子中央,靜靜地佇立著。
沈風在背後望著她,看她站在寒風之中覓取生機,裙角袂袂,鬢發輕揚,白衣入雪而翩翩起舞,仿佛與天地化為一體。
她本屬於寒冬。
此時,一封書信從空中穿梭於雪片之中,劃過一道痕跡後落在沈風的腳下,沈風低頭一望,身軀瞬間劇震!只見在信紙上系著一支釵子,正是以前送給婉詞的禮物。
與此同時,站在雪地上的葉絳裙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抬首望遠處望去。
沈風顫顫地拾起釵子,心中狂喜,仔細地看了看釵子,急忙拆開書信,書信寫著一行字:若是要找到她,便來京城西郊的斷崖,隻許你與般若同去。
摩訶!
果然是她!
想起那個白發老人陰冷的眼神,心中忍不住一悸,但隨即又被婉詞的音訊填滿,心中抑製不住的狂喜,瘋瘋癲癲地便衝了出去。
此時,青石、廣音急急趕了過來,急叫道:“小子,你要去何處?!”
沈風腦中全是婉詞的影子,急急道:“師叔,我出去一趟。”
“京城要變天了,濮陽宮已開始行動!”青石道長神色陰沉告訴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饒是這一天遲早會到來,“暴風雨將至,你不能離開京城!”
沈風望著被雪片掩埋的天氣,心中無法抑製地想要去尋找婉詞,再想到婉詞已是失蹤了半年多,整個人變得慌亂無措,狀若癲狂地圓睜著眼睛:“師叔,三天,三天后我一定會回來!”
青石道長大吼道:“京城不能沒有你,難道你想所做的一切功虧一簣!”
沈風手中緊緊攥了婉詞的釵子,生怕它像細沙一樣從指間流逝,眼睛急紅:“給我三天時間,這裡交給你們,我一定要出城!”
“師兄!”青石道長還欲說話,廣音忽然出聲勸阻,看他神色從未如此慌亂過,柔聲道:“侄兒,京城事態嚴重,你務必要回來。”
“好!”沈風堅定地回答,隨即狂奔出去,一會兒後,一聲激昂的馬嘶聲揚起,然後便是急促地馬蹄聲、、、、、
葉絳裙此時還站在雪地上,廣音走到她面前,淡淡笑道:“去吧,給你們之間做個了結。”
葉絳裙靜默了片刻,無聲地邁開腳步、、、、、
策馬趕到京城西郊那處罕有人跡的斷崖,為了尋找婉詞,之前來過一趟,但並沒有發現婉詞,或許是因為恐懼,沈風從內心深處躲避了這個地方,深怕看到婉詞香消玉損。
斷崖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登上山崖,便身臨狂風霾之中,連行走也越發困難,頂著暴雪走到山崖前,便看到一個白發老人佇立於山崖前。
“摩訶老人,我來了!”吹來的狂風如揮來的利爪,橫一驟,豎一驟,仿佛要將人撕成粉碎,沈風大吼道:“婉詞在哪兒!!”
摩訶老人緩緩轉過身來,淡漠道:“沈將軍果然守信!。”
沈風急吼道:“廢話少說,我已經來了,婉詞在哪裡!”
暴雪肆意掠刮,摩訶老人卻是定立於寒風之中,陰冷地眼神從一把銳利的利刃刺向沈風,“沈將軍真是一個情種,明知老身要殺你,你卻依舊前來。”
沈風手中緊緊攥著釵子,急紅了眼道:“婉詞在哪裡!”
摩訶老人忽然發出一聲尖銳的笑聲,笑聲劃破狂暴的寒風,充斥在整個山崖,“你死了便可以見到她——”說著,便欲出手,不知為何,身體旋即又定住。
在狂風暴雪肆虐的山崖上,一個白衣女子走了過來。
摩訶老人嘴角露出陰沉的笑意:“徒兒,你來了!”
“師父。”葉絳裙漠然地走到沈風旁邊,冰寒徹骨的天氣已讓她恢復始初,她的眸子沒有半分波瀾,似是於冰封之中,狀回當初縹緲難以觸摸的女子。
摩訶老人望著她,肆意而笑道:“好,很好,老身還以為你變了,便不必老身親自動手,你,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令她熟悉而又恐懼的聲音再次傳入她的腦中,仿佛魔音攝神,使她身體不斷顫抖起來,葉絳裙驚恐地瑟瑟發抖,再次被幼年造成心理陰影所籠罩。
摩訶老人冷道:“怎麽,還不動手!”在葉絳裙幼年困於冰窖之內,摩訶老人便對葉絳裙施以蠱惑,只有葉絳裙哭盡眼淚後,摩訶老人才會將葉絳裙從冰窖中救出來,久而久之,葉絳裙空洞的思想完全由摩訶老人支配,那是一種幼年時候產生的恐懼,本能的恐懼,這種恐懼驅使她做出任何事情。
葉絳裙渾渾噩噩地抽出鋒利的劍,眼睛木然地望著沈風,望著那映入心中的臉龐,神情無比痛苦,握著劍柄在不斷顫抖。
“還不殺了他!!!!”
沈風轉身相對,平靜地望著她。
“殺了他,否則隻好為師動手!”
“是,師父——”葉絳裙顫地閉上雙眼,隨即重新睜開,於寒風中恢復平靜,執著劍柄的手再次抬起。
沈風定定地望著她,側目瞥了一下眼前透著寒氣的長劍,目光回到她的臉龐,從來沒有這麽一刻覺得距離她如此之近,哪怕一把殺人的劍橫旦與兩人之間,臉上莫名一笑道:“你真的不會撒謊——”
話剛落音,一陣狂風刮來,葉絳裙踏出一步,腳尖瀲起碎雪,寒劍急急而去。
、、、、、
“你!!!!”
風熄,沈風依舊站在原地,而而在他背後的摩訶老人脖子前挾著一把寒劍,只在毫厘之間,便會刺破她的喉嚨,顧不及眼前的劍,她心中震驚的是葉絳裙。
葉絳裙手執寒劍,眼眸不再迷茫,不再彷徨,取而代之的是堅定之色,如嵌入的黑寶石。
“師父,我不要殺他!我不要!”葉絳裙雙眸直視,狀若癡狂地喃喃自語,但語句所呈現的情感卻是無比堅定。
“你竟然——你竟然會不聽為師的話!”摩訶老人厲聲道:“為師命令你,殺了他!!”
葉絳裙從抉擇中平複下來,冷漠道:“不!”她向來言簡意賅,跟沈風交流的時候,最常說的便是‘不’。
望著這個從小養大的徒弟,一下子竟變得陌生,冷冷道:“如今你究竟是何人?”
——在這輪回島上,還管什麽世俗道德,我叫你師父叫你娘子有什麽區別,島上只有我們兩個人,這麽規矩做給誰看,不過你要是不喜歡這個名字,我再給你想個。”
——不必了——
——別這麽冷淡,島上就我們兩人,你就配合點陪我消遣點時間,既然你喜歡用葉子吹曲子,那你就姓葉。
——你經常穿著一身白衣,太單調不太好,需要改變一下,就叫你葉紅姨,怎麽樣,也不太好聽,叫葉、、、絳裙、、、、叫葉絳裙好聽嗎?說定了,你以後就叫葉絳裙——
腦中浮現出輪回島當日之景,本是空洞的心似乎想尋覓一處棲地,輕聲道:“我叫葉絳裙。”
“葉絳裙?”摩訶老人聽罷漠然,神色隨即陰沉下來,尖銳地肆笑道:“只剩一具行屍走肉之軀,竟也配有名字。”
“你見過這麽聰明的行屍走肉之軀嗎。”
沈風走到葉絳裙旁邊,心情如乍寒將暖初春拂來之際,快要樂開了花,驕傲而自豪道:“乾得漂亮,終日被我騙,總算學了點片毛過去,哎,雖然比起我另外一個師傅你還清純得像小環兒,但對付這個老太婆已經是綽綽有余。”師父長本事了,他這個當徒弟自然是開心。
摩訶老人眉頭大皺道:“你便是為了他背叛為師!”
葉絳裙低下眼簾。
“少對我師父大呼小叫,別嚇壞她,你哪算一個師父,惡毒的老太婆,你看看我是如此孝敬師父——”沈風狠狠瞪了老太婆一眼,隨即道:“師父,明日回去我賞你銀子。”
葉絳裙面無表情道:“好。”
摩訶老人皺了皺眉頭,此時她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再是她的徒弟。
沈風臉色忽然一變:“快告訴我,婉詞在哪裡!!”
哈哈——摩訶老人忽然發出一陣肆意的笑聲,目光緩緩抬起聚在一處地方,冷冷道:“放心,你很快便能與她相聚。”
嗖——
狂風呼嘯聲中忽然夾著一道尖銳地破空聲——
嗖——
與此同時,沈風心中感覺一種黑壓壓的恐慌,望及摩訶老人臉上一抹詭異的笑容和眼中的殺機,心神猛地劇震。
是她,還是我——
嗖——嗤——
沈風突然將身邊的葉絳裙撲倒,兩人在雪地上翻滾了幾圈最終停在懸崖邊上,葉絳裙從地上坐起來,狂躁的風雪吹得她睜不開眼睛。
呼呼呼——
為何熱熱的——忽然感到臉上點點熱意,葉絳裙伸手抹了抹臉頰,觸上的卻是粘稠的濕熱感。
葉絳裙木然地睜著眼睛,神情短暫地陷入迷怔,顫顫地將手放在眼前,入眼簾的是點點血紅。
“血——”緩緩抬起頭望去,只見雪地上染上一道長長的血痕,觸目而驚心,進而心被仿佛被掐住,失魂又膽怯地低頭一望,一支箭頭插在沈風身上,炙熱的血水不斷往外流。
狂風將染紅的雪刮去,又重新覆蓋一層新雪,只是沈風身下的紅雪卻無論如何無法抹去。
摩訶老人慢慢走過來,以嘲笑地眼神俯視兩人:“你以為濮陽策會只派我一人前來取你性命,你確實令他忌憚了,因此他無論如何也要殺了你。”
沈風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身體漸漸發冷,在寒冷的天氣中甚至已感覺不到身軀,只看到眼前那一張木然呆怔的臉龐。
“世上竟如此重情義的男子,寧願死也要為你擋一箭。”摩訶老人冷笑道:“徒勞!有王沛施放箭羽,再加上老身,天下間任何也無法逃脫。”
天怎麽黑了——
沈風倒在葉絳裙懷裡,眼睛望著天空,卻發現天空越來越黑,飛肆的冰雪已在他身上蓋上一層,徹骨的寒冷甚至讓他無法感到疼痛,或許是無力感受,感受到身體如沙漏般飛快的流逝,腦中努力回想著生命中最重要的記憶。
“阿,唔,啊啊,唔——”
葉絳裙睜著木然地眼睛,嘴巴幾次張了張想要說話卻又嗚咽,似是一個痛苦不能說話的啞巴,心中無窮無盡的情緒無法宣泄,努力說話而說不出來,以至於身體無法自控十指緊緊鎖在掌中,一絲絲血液從她指縫中流出來。
沈風眼睛恢復一點清明,望著她痛苦無措的臉龐,伸出手掰開她的手掌,努力擠出一點笑:“師父,我床頭夾縫裡藏點私房錢,你全部拿去,我房間裡面有個花瓶——”
眼皮漸漸低垂下去,無力感充斥全身,“花瓶裡的花叫風信子,你以後照著那朵花去買,三日換一次,代替我為我父母祈求平安。”
葉絳裙木然地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只能無助地睜著雙眼。
沈風猛地握緊她的手掌,虛弱道:“記住我的話,還有——”他心裡明白,他這條命只能止於此,而葉絳裙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葉絳裙張了張口,痛苦地低吟一聲,仿佛是一位失語者無法言語。
蝕骨般的疲憊感漸漸充斥全身,眼下已剩下她的臉龐,緩緩地抬起手輕輕柔挲她的臉頰,眼皮猶如千斤重地墜下來,“不要再讓自己孤單一人。”說著,緩緩闔上眼睛。
——就算只是曇花一現,我也想你有朝一日像曇花一樣綻放——
葉絳裙嬌軀一顫,無力地坐在地上,沈風便靜靜躺在她的懷中,她驚慌失措地搖動沈風的身體,得到仍是無聲的回應。
——你今日說的起死回生之法是否屬實——
——什麽起死回生之法——
——便是她所施之法——
——絕對屬實,百試百靈——
——為何我覺得你在騙我——
——我會拿我的性命開玩笑嗎,只要我受了大傷快死了,見我躺在地上,你就快用這個辦法救我——
腦中想起他曾說過的話,伸手抱著他的脖子,俯身下去,輕輕地將冰冷的唇瓣落去他發白的雙唇,雙唇輕觸緩緩貼住,葉絳裙閉上眼眸,心中祈求他醒過來,良久,唇分。
暴雪已在她身上披上一件雪衣,但雪衣卻無法掩蓋她身上被鮮血染紅的裙子。
葉絳裙眼睛迫切地低望,他卻仍舊沒有醒過來,身體亦漸漸變得冰冷,心中被一種叫做恐懼的情緒填滿,急急再去貼住他的雙唇,無助地望著他,從無助變成恐懼,從恐懼變成錐心的痛楚。
伸手不停地搖晃沈風的身體——
摩訶老人在背後冷笑道:“他醒不過來,就算他沒死,你以為我會放了他?”
滴——
!!!!
摩訶老人神情突然驚駭:“你竟然!!!”
滴——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臉頰上落下,將臉上的雪花融化,然後一起墜落沈風的眼皮上,她心中積壓的情緒終於宣泄而出,凝聚成一顆小小的淚珠,淚珠的名字叫做悲痛。
摩訶老人不可置信道:“你竟然也會流淚——不可能!!不可能!你怎會流淚!!”
葉絳裙冰封的心已滿是裂痕,即將重獲新生,但又隨即死去,如曇花一現。
沈風想要她活下去,可沈風卻忘記,她的心若是破繭重生,亦是為他而跳動。
葉絳裙如石化般地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抱著沈風,神情卻是木然無變,眼眸呆滯無神,與之前的冰冷無情多了一份哀默。
“你竟會流淚!!竟會哀傷!!”摩訶老人冷厲道:“小子,你贏了,你真的改變了她——”
那你們便一起去死吧!
摩訶老人一掌打出,打在葉絳裙的背上,兩人同時墜下山崖,於崖間卷繞的飛雪中,急速而墜下,而葉絳裙依舊緊緊抱著沈風,共赴黃泉——
、、、、、、
——京城梨園——
濮陽策仰天長歎道:“這一日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