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證生存，穩定生活，建立秩序，恢復生產……這些目標都已經初步完成了。短時間內大家應該都能衣食無憂，也不會再遇到什麽嚴重的生存威脅。但是……所有的人就要這樣永遠過下去嗎？

  大家實際上都明白，恢復文明有多麽艱難。在人口損失了百分之九十多的情況下，已經無法保證災難前那麽詳細的社會分工，很多東西恐怕是連續很多代人都再也見不到了……不錯，大家都有眼前的目標：更豐富一些，寬裕一些，安定一些的物質生活。但是這些目標很容易達到，只是已經完成的目標的延續而已，而下一步目標又遙不可及。

  只是從來沒人敢往深處想而已。就連程子介自己也是這樣，雖然自信滿滿地說要恢復文明，但是……他手下不過千人，姑且不說連足夠的電力都沒有，就單說人力吧，即使有足夠的電力，這些人在災難發生前也甚至不夠一個稍微有些規模的工廠進行生產。更不用說現代社會那麽多行業，那麽多分工……這一千人每人乾一行都遠遠不夠，稍微精細一些的工業品都無法生產。即使是牙膏牙刷這樣簡單的生活用品，現在缺乏上遊基礎工業的支持，恐怕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只能利用以前的儲備。

  程子介和他的部下們，幾乎所有人在內心深處都是對未來有些迷茫的。只不過之前一直遭受著這樣或者那樣的生存威脅，大家只顧著奮力求生，不會去考慮這些。但如今生活已經安定下來，如果沒有一個長遠的值得每個人為之奮鬥的目標，只是長期這樣維持著簡單的生存，恐怕難以持久……人畢竟是有思想有感情的，只有物質生活而沒有精神追求，沒有奮鬥目標的話，難免會逐漸變得頹廢，不思進取……隨著時間的推移，沒有外部壓力的幸存者群體恐怕會從內部崩潰。

  所以，程子介的那些部下臉上雖然能看到勇敢、堅決、無畏，也能看到友愛、無私、情義……還能看到歡樂、幸福、甜蜜，但是，幾乎很難看到他們也像江教授這些幸存者一樣，臉上帶著那種希望的光彩。那是對未來確信無疑的光彩，那是有了精神寄托的光彩，那是有了理想目標的光彩……

  程子介呆呆地看著那一張張帶著希望的臉龐，一時間覺得無比的震撼。信仰的力量超出他想象的強大，能讓人在這麽絕望的環境中保持希望。甚至越絕望，人類越容易去信仰一些什麽，以尋求心靈的寄托……

  不用再問，也不用再看，程子介已經知道他們和陵川的那一夥人有本質上的不同。陵川的那些人自上而下，都並不是真的相信什麽瘟君菩薩。那只是一個借口，一個幌子，他們實際上是在高壓和恐怖的內部統治和惡劣凶險的外部環境共同作用下，不得不以那個口號暫時團結成一個群體的。——那場空戰一開始，大部分大方丈的部下就不理睬他的命令了。而他們的勢力消亡以後，程子介的部下中也收容了很多他們原來的成員，卻完全沒有人記得或者提起什麽瘟君菩薩，就足以說明這玩意在他們心中毫無地位。

  而這些海源大學的幸存者們不一樣，他們中的所有人都是發自內心的信仰群星之王。從他們的表情就看得出來，他們從這信仰中獲得了心靈的安定，以及強大的精神力量，引導著他們面對這一切。他們的宗教雖然也是災難後才開始創建，但是已經初步有了儀式，有了祈禱詞，有了相關的時間安排，有了宗教人員。他們有經文，有戒條，有對信徒行為的規范……

  ——他們的宗教甚至有科學理論的完善支持，以至於讓這些大學的師生們都能全心全意的信仰它。

  這不是邪教。無論是教義還是信徒的行為，都無可指摘。連江雪寧的媽媽那現代人常見的、幾乎不值一提的貪圖虛名的行為都會被批評……可見這宗教更不允許惡劣罪行的存在。它讓人互助，引人向善，拒絕貪婪和殘忍……如果這是邪教，那就沒有宗教不是邪教了。

  路過的幸存者們看到江教授，都紛紛停下腳步，恭敬地用他們宗教的問候語向他打著招呼，同時好奇地看著程子介和兩位少女。但大家的眼神中都沒有任何戒備或者排斥，而是充滿了歡迎和接納的意味。江教授也鄭重地按照宗教禮儀和每一位信徒回了禮，最後，一名年紀比江教授還大上少許的學者走出了教室。他個子瘦小，頭髮花白，臉色紅潤，目光中充滿了慈愛。身穿一件簡單的黑色袍子，胸口繡著幾顆星星。手中捧著一部手寫的簡單經文，走到江教授面前，欠身微笑道：“群星之王賜福。”

  “感謝群星之王。”江教授微笑著欠身答禮。

  “令愛果然安然無恙，感謝群星之王。任兄弟的女兒果然也活著。”那長者目光落在任樂婷臉上，和藹地微笑著。

  “廖伯伯，是我呀。我是小迷糊。”任樂婷又見到一個熟人，暫時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了情緒，上前一步，甜甜地笑道。江雪寧也上前優雅地欠了欠身子。

  “恩，好。好。老江啊，我早就說了，小雪和小迷糊兩個都是心思單純，從來不會傷害人的好姑娘，群星之王不會拋棄她們的。果然，果然。”

  “是……”江教授點點頭，也是滿臉微笑：“我其實也沒太擔心她們。”

  “這位小兄弟呢？很面生。”廖長者最後看著程子介問道。

  “我姓程，路過這附近，不是這學校的。”不管如何，這都是一位長輩學者，所以程子介還是上前向他尊敬地鞠了一躬。

  廖長者端詳著程子介，滿面笑容：“哦。感謝群星之王指引你來到這兒。看你的打扮，帶著不少武器，以前和惡魔們交戰，很辛苦吧？”

  “還好。”程子介抓了抓腦袋，不知該怎麽回答。

  “哎呀！廖伯伯，你不知道，程少俠很厲害呢，還會輕功！他一個人扛著我和小雪姐姐飛簷走壁地從咖啡店跑到這兒來的呢！一隻喪屍都沒驚動！還有啊！他看到我們的時候，我們被好幾個喪屍圍在一個游泳池裡面出不來，很危險！但是他一個人拿著一把小刀就把那些喪屍都殺掉了，把我們救下來了！那時候他還受了很重的傷呢！但是他休息了幾天傷就全好了。”任樂婷看著程子介，眼睛裡都是崇拜之色，嘰嘰喳喳地說道。江雪寧也在一邊笑盈盈地大點其頭。

  “哦？”廖長者目光有些驚奇地打量著程子介，江教授也在一邊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剛才程先生帶著小雪和小迷糊找到我，我竟然沒想到學校外面都是惡魔，他一個人怎麽能帶著兩個女孩子跑到這兒……連問都沒問一句。廖博士，我們這些人裡面體力最好的，一對一的情況下也很難戰勝一個惡魔……程先生看著這麽年輕，竟然？”

  程子介心道不妙。這兩位可都是大學裡的學者，什麽雙修啊，輕功啊這些說法在他們面前必然會露餡。但奇怪的是兩位長者都看了程子介一眼，然後又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卻並沒有開口詢問程子介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能力。廖長者想了想，問道：“程兄弟，可以請你演示一下是怎麽帶著兩位姑娘過來的嗎？”

  程子介遲疑了一下，但是除了兩位長者，兩位少女也都在看著自己，他知道是躲不過的了。隻得硬著頭皮，對任樂婷和江雪寧尷尬地笑了一聲：“抱歉了。”然後攬起兩人溫軟的身體再次扛在肩上，跳上了教學樓的三樓陽台。像以前一樣，就這麽在教學樓外牆上高低上下靈活地飛竄了一圈，最後輕輕地落在地上。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任樂婷倒顯得很享受這種感覺了，開心地拍著手。江雪寧也是笑靨如花，只是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兩位長者再次對視一眼，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一起仰起臉，臉上滿是虔誠：“感謝群星之王的賜福。”然後廖長者把目光轉回程子介身上：“不管如何，你能來這裡都是群星之王的指引。”

  “呃……”程子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江教授臉色嚴肅，目光凝重，再次問道：“對了，程先生，你剛才為什麽懷疑我們是邪教？”

  “抱歉。江教授，是這樣的。我之前在雙河縣陵川鎮遇到過一群幸存者，他們信奉所謂的瘟君菩薩，卻做了很多殘忍的勾當……我就不細說了。我目睹過他們製造的一些慘劇，所以對邪教很警覺，也不能容忍。”

  “原來是這樣……難怪你那時候突然像變了個人。”江教授沉吟著問道：“雙河……程兄弟，你住在雙河嗎？剛才你質問我們的時候，氣質不凡……你是一位領導者吧。那邪教現在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