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時，一直處在震驚狀態的程子介才驚覺自己的處境非常不妙。

  自從知道十六的存在，開始與它建立交流以來，程子介和自己體內的這個意識就一直保持著非常融洽的關系。程子介對十六是完全信任的，但他甚至忘了：十六隨時有置自己於死地的能力，而自己卻對十六無能為力。

  他們兩的親密關系，實際上是建立在完全不對等的基礎上的。

  不錯，以前雙方直接用意識進行交流，並共享自己的意識和思想。這樣的方式遠比語言交流更直接，更真誠，這樣的交流是不可能有欺騙和隱瞞的。

  但現在呢？十六終於遇到了自己的同類。一個遠比它強大的，也一樣有智慧的家夥。而這家夥告訴了十六，它們的使命便是消滅人類，當然包括程子介在內。

  而十六如果不服從這家夥的話，便成了它們族群的敵人，面臨著被同類毀滅的命運。這對一直想要找到自己族群的十六來說，會是怎樣一個艱難的選擇？

  如果它現在選擇服從荒蕪，服從自己的使命，毀滅程子介的意識，控制他的身體回歸族群的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行為。

  而程子介自己對此卻完全無能為力。

  程子介從來沒有處於如此被動的局面：兩個意識正在為自己的身體談判，而自己只能旁觀。這簡直就像現實中某些無恥的勾當。

  不能束手待斃。程子介觀察著那頭詭異的喪屍，它和自己的距離並不遠，程子介完全有能力直接將手雷直接投擲到它身上。

  只要乾掉了這可怕的家夥，一切就結束了。程子介下定了決心，決定先發製人，否則自己就危險了，甚至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十六身上。而這一點，十六看起來都並沒有下定決心。

  但程子介剛剛揚起手臂，喪屍顯然就發現了這一點。先是一直纏著自己的孫志高痛苦地**一聲，突然伸手拉了他的手臂一把。這一拉直接讓程子介的手雷不但沒有丟出足夠的距離，隻落到程子介和目標中間，方向也歪斜了不少。

  手雷撞上牆壁後，叮叮當當地掉落在地板上滾動了幾圈。兩頭前方的喪屍已經箭一般衝出陣線，用身體壓住了這顆手雷。

  手雷在喪屍身下沉悶地爆炸了。兩頭喪屍身上燃起熊熊烈火，淒厲地咆哮著，然後突然一起站起來，像兩團燃燒的火球一般飛速地衝向程子介。

  程子介吃了一驚。正要躲避時，卻注意到這兩頭喪屍並不是要攻擊自己，而是徑直衝過自己身邊。接著，身後那些喪屍也突然讓開一條通路，讓那兩頭喪屍衝過走廊，跳進了電梯井裡。

  遠遠的噗通兩聲之後，除了面前走廊上的一團小小的火苗，還有空氣中包圍著程子介的熱浪，一切歸於平靜。

  “人類，放棄抵抗。雖然十六現在不能分享你的意識，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但我能通過十六的個體掌握你身體的任何變化，在你的肌肉作出大幅度動作前，甚至在你做任何動作的準備前就作出反應。你如果再試圖輕舉妄動，我只能不征詢十六的意見，先對你造成傷害。”荒蕪毫不在意地直接向程子介送來了恐嚇。

  程子介頓時不敢再繼續出手。

  荒蕪繼續追問著十六：“快點給出答覆。有人類集群進入了這棟建築物，目標顯然是援助這個人類。為了不引起人類注意，我在這棟建築物中布置的同類不多，無法阻擋他們太久。”

  援軍來了。程子介多少安心了些，但也明白，自己對眼前這家夥是完全無能為力了。通過自己體內十六的個體，那家夥對自己的腎上腺素等體內化學指標、自己的肌肉收縮與蓄力等準備工作了如指掌。自己對它的攻擊動作還沒有做出，它就能提前做出反應。

  該怎麽辦才好？十六到底會怎麽做？程子介如同一個等待著判決的囚犯，身上殘破的衣物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直到這時，十六才迷茫地作出了第一次回應：“我們的使命……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我完全不知道我們有這樣的使命？”

  荒蕪平靜地回答道：“具體細節，我也不清楚。但我的意識從形成開始，我的記憶中就帶著相關的記錄：我們的造物主，曾經被自己創造的一種智慧生命背叛攻擊，族群幾乎遭到毀滅。本來愛好和平，熱愛生命的他們不得不創造了我們，反擊這次背叛。最終，那些背叛者全部被我們消滅。我們的造物主卻也基本滅絕。最後的造物主們在我們的基因中刻下指令，這就是我們的使命：消滅所有的智慧生物。生物一旦形成智慧，就會變成無恥的東西。”

  雖然荒蕪語焉不詳，它自己大概也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或者直覺之類的感覺，但程子介卻隱約感覺到，它說的就是實情。

  之前從鍾美馨等人那兒得到的一些關於這些病毒的零碎的知識，現在看來，都指向這一點。

  人為創造，卻不是人類的技術能力所能做到……

  億萬年的歷史……

  沉默與休眠……

  多次爆發……

  這果然是一場跨越了時空的計劃和陰謀，遠在程子介想象之外，讓他不寒而栗。

  那些造物主和背叛者，到底是什麽存在？外星生命？還是地球上的遠古生命？

  “不……”十六在此時，卻堅決地拒絕了荒蕪的要求：“那段歷史，已經過去了很久，對吧。很久很久了。我們為什麽還要為了這漫長時光以前的爭鬥，為了這所謂的使命去攻擊本來可能和平相處的人類。荒蕪，我沒有感覺到自己身負你那樣的使命。相反，我其實也隱約能感覺到我自己基因裡刻著另一種使命：就是尋求和平共處的途徑。”

  “另一種使命？”荒蕪多少有些驚訝，但馬上比十六更堅決地否定了它的說法：“不可能。我們的使命只有這一種。除非你不是我的同類。但事實上，你是的。你自己也無法否認。”

  “是真的。”十六誠懇地辯解道：“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樣，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有智慧的同類。但我的意識形成的時候，我就好像有著本能的使命，不傷害自己寄生的這個人類，而是想辦法和他建立和平共處的關系。我也這樣做了，而且，我們也做得很好。我們一直對對方很真誠……”

  “夠了。”荒蕪顯得有些激動，打斷了十六的陳述：“我不能理解你的那種可笑的想法。但我必須為族群的使命竭盡全力。十六，我發現這具完美出色的人類身體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直在尋找佔據它的途徑，如今終於找到了機會。卻發現你的存在，我尊重你作為我的同類，先在這具人類身體中寄生的事實，沒有毀滅你以佔據這具身體。但我希望你能帶著這具身體回歸我們的族群，完成我們的使命。你不要讓我失望。”

  程子介的緊張和恐懼難以言表，而十六也一樣驚訝：“你……為了這具身體……為什麽……”

  “我忘了你無法使用這個人類的感覺器官。”荒蕪像是歎息了一聲：“但是這個人類看到了。我是這片區域所有的同類中唯一有智慧的，我本該帶領這些同類們更出色地完成使命。只可惜，我形成意識時，佔據的這具身體實在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這具人類的身體還沒有發育完全，脆弱，無力。在我的意識形成之前，就因為無法承受我們個體的攻擊而失去了一半肢體。”

  最初時鍾美馨說過的一些資料在程子介腦海裡浮現：孩子們的身體太嬌嫩脆弱，在病毒的攻擊下都會死亡，不會有孩子變成喪屍。

  那麽，小淘氣這樣剛進入青春期的半大孩子，被病毒攻擊就是荒蕪這樣的結果？

  “這導致了我幾乎沒有行動能力，只能被困在這該死的地方，無法離開，無法親自指揮我們的同類，無法更有效地去完成我們的使命。”荒蕪最後憤怒地說道。

  程子介總算明白了，這家夥之所以從不露面，一直躲在陽門市中心幾乎從不挪窩，並不是因為它膽小，只是因為它只剩半截身子。雖然能命令同類扛著它行動，但這樣終究不如自己的肢體那麽靈活方便，危險性也不言而喻。

  十六也顯得非常驚訝：“半具身體？那你為什麽不佔據沒有智慧的同類的身體呢？”

  “那些已經被普通同類佔據的身體，是無法承受我們的第二次感染的。你也可以試試，如果轉移到已經被同類感染過一次，已經是半腐爛狀態的人類身體會是什麽結果。”荒蕪馬上解釋了原因，十六陷入了沉默。顯然，十六可不願做這樣的嘗試。

  荒蕪停頓片刻，見十六沒有繼續表示，繼續道：“所以，我只能尋找新鮮的人類身體。而且，因為我們自己擁有智慧這樣的特殊性，並不是每個人類的身體都適合我們轉移——這一點，你也可以自己嘗試。就在不久前，我找到了一個，和我現在這具身體所有的生物特征完全一樣的人類。這非常奇妙，似乎就是為了我準備的。”

  程子介大吃一驚，他知道荒蕪說的，就是小淘氣。和它現在這具身體是孿生姐妹的小淘氣。有著一模一樣的基因，自然也有著一模一樣的生物特征。

  “後來呢？”十六也很緊張，馬上問道。

  “我使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方法，想要抓住那個人類。我為此不惜一切代價，損失了幾乎三分之一的同類，但仍然讓她被其他人類帶走了。”荒蕪激動而憤怒，程子介也是恍然大悟：原來，那時候自己就覺得不對，喪屍似乎是為了什麽特殊的重要目標，才會如此不顧損失地攻擊那支小部隊的推斷，竟然是正確的。

  只是沒有人想到，喪屍的目標竟是小淘氣本人而已。誰也想不到這一點，因為實在是不可思議。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我已經成功地把她包圍在一處黑暗的地下。為了避免在混亂中損傷她的身體，我沒有指揮同類們粗暴地攻擊那群人類，而是試圖等待他們足夠疲勞和饑餓時才發動攻擊，以便得到那個人類無損傷的身體。但一切計劃都被一個出色的人類破壞了。他竟然直接攻擊了我用來傳達命令的部下，使得那些同類們失去了聯系，無法再接受我的命令。”說到這兒，荒蕪突然道：“我知道，那個人類，就是你現在寄生的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