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介呆呆地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從不認識的人，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片刻之後，才伸手抹了把有些僵硬的臉，惡狠狠地盯著任樂瞳低吼道：“那也不行。如果只能救一個，我當然是救你。不能為了救小莉，而把你丟下來送死。”

  “我自己願意，為什麽不行。”任樂瞳奇怪地看著程子介，顯得程子介的話令他匪夷所思。

  程子介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但也不準備再廢話，打算上前用強，同時盡量平靜地解釋道：“你明白，你對大家的價值實在太重要了，比小莉重要得多。”

  沒想到，任樂瞳聽到了這句話，馬上就怒吼起來：“你是什麽東西？”

  程子介頓時一怔。還沒反應過來，任樂瞳尖銳的聲音就帶著怒火，劈頭蓋臉地噴了過來：“你有什麽權力，隨意評判別人生命的價值？”

  任樂瞳在程子介的印象中，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程子介不由得呆了呆，看著他青筋暴起的額頭，一時有些踟躕起來：“奇怪，你自己不是一向覺得自己的命比別人值錢麽？”

  “你也可以覺得你的命比我的值錢，或者沒我的值錢！因為你的命只能由你自己判斷價值！”任樂瞳滿臉通紅，聲音帶著令人不適的顫音，指著程子介怒喝道：“其他任何人都沒有權力評判！”

  程子介完全沒想到，這家夥竟在這時候和自己撕逼。任樂瞳的話一時讓他有些心虛，但事已至此，不能耽誤時間才是第一要務。於是又上前一步，打算強行帶走任樂瞳：“現在沒時間和你廢話。總之你活著對所有幸存者來說，比侯凱莉活著更有價值。”

  “所以，你評判別人生命價值的依據，就是對你有沒有利益，有沒有價值？”任樂瞳冷笑道：“自私，無恥。”

  任樂瞳鄙視的目光讓程子介渾身難受，忍不住停下動作，辯解起來：“笑話！我自私？你的死活對我個人而言有什麽關系？我是為了大家！為了……”

  “難道你不是所謂的大家中的一員？大家的利益難道沒有包括你的利益？你們無恥就無恥在這裡，打著為了集體利益的旗號，堂而皇之地犧牲他人。並且心安理得地把責任推到集體，心中不用背負任何負擔。”任樂瞳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不屑地冷笑著：“姓程的。我有利用價值，所以你會保護我。如果我沒有，你恐怕也會把我當成草芥，看都不看一眼我的死活。你還敢說自己不是自私無恥。”

  程子介正要抬起的手臂不覺垂了下去，一時間感到有些困惑。自己真的是像任樂瞳說的那樣自私嗎？

  任樂瞳看著神情略帶迷茫的程子介，深深地歎了口氣，語氣變得緩和起來，再次哀求道：“程老大，我求你了。我自己願意冒險，交換一個讓小莉獲救的機會。你自己難道沒有冒險救過對你來說重要的人嗎？有時候你明知可能會死，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我也一樣。小莉她……雖然你，其他所有的人，甚至連她自己都把她的命看得一文不值，但是對我來說，她的命絕不是草芥，而是比我自己的命還重要。幫幫我吧，程老大，我求你。不要再按照自己的利益和好惡，隨意貶低別人生命的價值了。好麽？”

  程子介定定地看著他，空氣像要凝固了一般。良久，他才終於做出了另一個艱難的決定，沉聲道：“既然這樣，你千萬要保重。”

  任樂瞳的聲音再次出現了激動的顫音，渾身哆嗦著，艱難而激動地回答道：“我知道。我還舍不得死。我和倩姐才好了沒幾天，她還在等我回去。我要是沒回去，她會難過的。可是，要讓我就這麽走了，不管小莉了，我真的做不到。雖然她現在不理我，我卻一直記得那天晚上，她讓我成了一個男人。”

  “好。我走了，等我的好消息。”程子介不再多說，轉身走向門口。任樂瞳趕緊從身後喊道：“程老大。要是你聽到基地各處響起廣播，提示倒計時五分鍾開啟安全系統的時候，一定要馬上離開這兒。不然的話，你也出不去了。”

  程子介明白他說的是什麽。如果出現了那樣的情況，就意味著任樂瞳已經死了。

  “好。”程子介平靜地回答一聲，沒有回頭，大步走出了指揮中心。

  “謝謝。”任樂瞳看著程子介的身影消失在門邊，喃喃地說道。然後緩緩轉身，一隻手保持著按住鍵盤，另一隻手掏出樊明倩送給他的手串，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位，溫柔地撫弄著一顆念珠。

  程子介端起步槍在通道內飛奔，回蕩的腳步聲更讓他心中五味雜陳。有太多的選擇都太過艱難，他只希望這次自己沒有選錯。

  現在任樂瞳孤身留在指揮中心，一旦有其它的喪屍通過通風管到達那兒，毫無戰鬥技能的他就只能束手待斃，絕無生還的可能。同樣，如果自己不去救侯凱莉，她必定會死於基地中失去控制的喪屍，落入叛軍手中生不如死，或者因為安保系統的關閉，而在漫長的饑餓、黑暗和絕望中悄然死去。

  誠然，讓任樂瞳活下去，對軍隊，對平民，對所有人來說價值都不可估量。他是天才，單說一個無線通信系統，就足以讓這末日世界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為所有人提供無數的便利。而侯凱莉只是一名等待審判的囚犯，即使不是，她也永遠不可能作出任樂瞳這麽大的貢獻。

  但任樂瞳說得對。如果因此選擇讓他活下去，那只是自己以身為幸存者群體中的一員這個立場做出的決定，是自私的行為。

  那麽，自己按照任樂瞳的要求，不顧他的安危，前去救援侯凱莉就一定是對的嗎？

  程子介沒有答案。

  或許，這樣的選擇本就沒有對錯可言。重要的是他做出了選擇，並希望不會後悔。

  程子介很快經過了岔道口，腳步稍微遲疑了片刻。戴嘯天還在帶著他的隊伍盡心盡力地防守著通道，或者可以考慮讓他派幾個人去保護任樂瞳？

  程子介馬上否定了這個方案。任樂瞳所在的指揮中心關系重大，有大量機密。他冒不起這個風險。戴嘯天的確坦坦蕩蕩，但是，如果他的部下面對那些機密，會有什麽反應？更何況戴嘯天兵力也不算充足，還有傷亡，一旦分兵，可能也會陷入危險之中。

  而且，這次戴嘯天的立場，其實是敵軍。但他卻毫不猶豫地為自己提供了幫助。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向他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了。

  現在的局面，只能由自己和任樂瞳獨自面對。

  “戴隊長。如果你們聽到廣播，提示安全系統開啟倒計時，請馬上撤退。”程子介飛身來到戴嘯天的隊伍身邊，向他們傳達了這條信息。

  “明白。”戴嘯天看著程子介：“程長官還不撤？”

  “我要救的人還沒來得及救。”程子介轉身走向通往能源中心的通道：“別擔心。”

  “好像有不少喪屍從通風管離開了。”戴嘯天雙眉緊鎖：“程長官，我派一個小隊配合你。”

  “不，不用。”程子介看了一眼戴嘯天的隊伍中新出現的兩名傷員：“你們不要分兵，隨時準備撤退。廣播一響馬上就走。千萬不要停留。”

  戴嘯天擔心地看著他，但還是舉手敬禮：“是，長官。”

  “多謝，戴隊長。”程子介身形一閃，從戴嘯天身邊輕盈地掠過。

  這次總算沒有再出什麽意外。程子介順利地通過了通道，來到了第三道安全門前。

  遠遠地就聽見前方發電機的轟鳴。程子介掏出平板電腦，檢查了一下，發現侯凱莉被關押的地點就在前方。

  目標近在咫尺，但程子介沒有輕舉妄動。他收好平板電腦，端起反器材步槍，小心翼翼地從安全門邊探出腦袋，觀察了一下門中的情況。

  這是山體深處開鑿出的一間三層樓高的寬闊大廳，廳中的情況一覽無余。大廳正中是一套燃油發電機組，四周的牆壁上開著一圈小房間。發電機顯然已經被撤離的軍人設置成了自動工作模式，正在砰啪作響地為基地提供電力。雖然發電機發出了很大的噪音，但大廳卻顯出一種異樣的靜謐。

  無論是視力還是聽力都沒有發現喪屍的存在。程子介小心翼翼地端著步槍走進了大廳，一時間覺得自己孤獨而渺小。雖然有燃油發電機正在發電，但程子介並沒有感到高溫或者難聞的廢氣，很明顯，這兒有足夠暢通的通風系統。

  程子介沒有時間去關注通風系統的存在，而是端著步槍，走向關押著侯凱莉的那間房間，腳步在大廳中孤獨的回響。

  仍然沒有喪屍出現。程子介來到目標房間門口，環顧四周，掏出平板電腦確定了一下，然後敲響了房門：“侯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