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介這才忍不住好奇，仔細打量起這位上校來。他看起來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黝黑狹長的臉頰像一塊飽經海浪衝刷的礁石般棱角分明，驕傲地表明了主人絕不妥協的氣質。眼眶深陷，閃耀著執著的目光。只有高高的顴骨上的兩塊被海風經年累月吹出的暗紅，稍微衝淡了一些強硬的氣質。袖子外露出的雙臂和手雖然肌肉並不算特別發達，但骨節粗大，血管突出盤繞其上，是那種有力的精瘦。雙手布滿傷痕和老繭，左手的中指還少了一個指節。

  這是一名岩石般驕傲而不屈的老水兵。程子介滿懷敬意地看著他，眼前仿佛浮現出他在與狂風暴雨和滔天巨浪殊死抗爭的場景。

  林司令無奈地歎了口氣：“你這娃娃！唉。”雖然有些不高興，但仍然耐心地解釋道：“我作為艦隊司令，在緊急狀態下任命前來我們艦隊，幫忙執行軍事任務的陸軍戰友程上校，為安東號兩棲登陸艦的代理艦長，暫時佩戴海軍上校銜，是符合原則和規定的。”

  這下程子介可是驚訝得目瞪口呆，沒想到他們竟然在為任命自己為代理艦長的話題爭論。正想開口推脫，溫上校就再次開口反對：“一個從沒開過船的人怎麽當軍艦的艦長？而且，程上校也不是真正的軍人。”

  林司令搖起頭來：“那是你見得少。遠的不說，就安東號上一任艦長老趙，剛上任的時候也不會駕駛，全靠大副。”

  溫上校吃驚道：“我記得他會開啊。”

  林司令呵呵笑了起來：“後來學會的。好了，安東號本來就是運陸戰隊那些娃娃進行海上機動的，是他們的指揮艦。艦長不是艦隊出身的很正常，熟悉地面部隊戰鬥就行。程上校正好是陸軍上校，合適的很。而且，安東號現在根本沒有人手，不可能出海，程上校也就是掛個名，便於參與我們海軍的行動而已。至於是不是真正的軍人，嚴胖子能靈活應變，授予程上校正式軍銜，我們也不要太迂腐了。”

  溫上校仍然難以接受，本就狹長的臉頰拉得更長：“海軍上校是海軍的高級軍銜。這麽隨便授予，實在太兒戲，太不像話。”

  “好了。”林司令拍了拍溫上校的肩，沉聲道：“小溫。我知道你從基層到現在，二十多年不容易，榮譽感強，重視我們海軍的這些標準。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軍人要知道隨機應變，不能思想僵化。程上校只是暫時掛名代理一下，行動結束就會恢復陸軍上校身份，離開我們這兒。”

  溫上校冷冷地嗯了一聲。林司令說到這兒，歎了口氣：“主要是這次行動涉及到國外軍隊，不然我也不至於這麽乾。名不正言不順，你說，別人向我們海軍求救，結果是陸軍的人救了他們，可怎麽解釋？你讓我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再說了，別人陸軍戰友來我們海軍幫忙，他現在已經是上校了，總不能降別人的軍銜。那樣說得過去？行了，這事不必再說。”說完再次轉向那名中尉：“小王。”

  中尉答應一聲，打開自己挎著的一隻鼓鼓囊囊的軍用挎包，拿出四套海軍的迷彩服。這些迷彩服都是藍灰主色調，和陸軍的頗有不同，與戴嘯天之前穿的也不一樣。

  林司令接過迷彩服展開來，海軍上校的肩章非常醒目。程子介雖然已經習慣了軍裝，但一時間仍然有些恍惚。

  海軍上校？一艘戰艦的艦長？

  “程上校。”林司令期待地看著程子介：“為了行動方便，這次就暫時以海軍軍官的身份指揮行動吧？”

  程子介已經習慣了以軍官的身份指揮行動，這實在有很多好處：不必費事說明自己的身份和意圖，不必仔細解釋自己的計劃和目的。一句“這是命令”雖然有簡單粗暴的感覺，但是效率卻很高。不論陸軍還是海軍，都應該是這樣。而且，剛才林司令的解釋程子介也聽得明明白白，知道不必再浪費時間來推脫。

  所以，程子介深吸一口氣，簡單乾脆地回答道：“好的。”

  林司令的表情一下子輕松了不少，笑呵呵地問道：“那你們……”

  “我們在直升機上換就好。”程子介笑著接過迷彩服，然後轉向一直昂首挺胸地站在一旁的夜嘯小組：“你們也暫時換上海軍的迷彩服吧。”

  夜嘯小組對這個要求遲疑了片刻，但還是執行了命令。等他們領到迷彩服後程子介才看到，安少尉得到的是海軍上尉軍銜，兩名組員的肩章則都是四級士官長。也就是說，每人都提升了兩級。

  三人都非常驚訝，但程子介示意他們接受安排。然後轉向林司令敬了一個軍禮：“林司令，沒其他事情的話，我們出發了。”

  林司令斂容正色，看著程子介還了一禮：“這次行動，救援目標不是我們自己人，能救就救。有困難的話，不要勉強，更不要冒險。”

  “明白。”程子介答應一聲，帶頭跳上了直升機。夜嘯小組隨著他跳進機艙，很快，直升機就載著他們騰空而起，飛向映照著萬道霞光的大海。

  林司令保持著敬禮的姿勢，一直目送著直升機飛遠，才放下手臂，轉向一邊的溫上校道：“小溫呐，這事情，你就別再放在心上了。小程這娃娃本事不錯，人品也好。我是艦隊司令，在緊急狀態下，為失去了艦長的軍艦任命新艦長是我的職權，對他破個例沒什麽好說的。你看別人聽到我們的困難以後，馬上就主動幫忙，多少人能有這份心？就算有這份心的人，又有誰有這能力，帶著三個人像出門看風景一樣輕輕松松就出發了？”

  溫上校顯得還是有些難以釋懷，從鼻子深處噴出一口粗氣，甕聲甕氣地答應一聲：“誰知道他是不是吹的。”

  林司令盯著遠去的直升機，平靜地說道：“是不是，看這次行動就知道了。小溫，你要知道，這娃娃本來是幫著我們對付嚴胖子的，現在卻先扛上了嚴胖子的軍銜，成了他的人，還幫了他那麽多忙。嚴胖子這件事做得比我們好，我們應該早點的。算了。以後再遇到人才，一定要好好籠絡，最快速度爭取到我們這邊來才行。該靈活的，千萬不能固執了。”

  “嗯。”溫上校的神色這才稍微舒展了一些。林司令看著海面繼續道：“小溫，我叫你來也有任務。上次那些兔崽子又出現了，一開始是一條，現在又來了三條，一共四條遠遠地盯著我們呢，估計後續還有也說不定。”

  溫上校眼中馬上閃過興奮的光芒：“嗯。”

  林司令卻神色凝重：“我擔心這些家夥喪心病狂，又對我們下手。現在吉州號單艦在那兒，孤掌難鳴，他又不是反潛為主的設計，所以得支援他們。小溫，你帶著你的人，轉移到我們那兩條反潛護衛艦上，立即出海支援吉州號，威懾那些王八蛋。他們要是識相了，自己滾蛋最好。不然的話，一旦進入我們的警戒線，直接給我打，不必再匯報。”

  討論起軍事行動，溫上校徹底丟下了之前的意見，興奮之後又開始了冷靜地分析：“司令，我的人也不夠，開連山號就只能勉強保證戰鬥力，開不起兩條船。”

  林司令顯得胸有成竹：“護衛艦不要那麽多人。而且能保證反潛能力就行。反正現在離海岸近，我們可以靠飛機防空，吉州號防空和反艦能力也夠，護衛艦上就不必安排人執行防空和反艦任務。實在不夠的話，讓阿志新練的那批人補充到你們船上。他們還不會作戰，但是駕駛檢修觀測後勤這些事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溫上校聞言，思索片刻，笑道：“那就差不多了。”

  “好。你還得防備著，那些兔崽子的目標不是咱們。”林司令微笑著，最後叮囑道。

  溫上校聞言，不由得愣了愣，馬上反應過來：“明白。保證不讓敵人碰到那艘核潛艇。”

  林司令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好了，去吧。速度快點。那兩艘護衛艦都是老艦，速度一般，全速開過去也要三四個小時。”

  “是。”溫少校敬了個軍禮，大步離去了。林司令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也轉身走向指揮中心的方向。

  這時候直升機上的程子介和夜嘯三人組已經換好了海軍陸戰隊的迷彩服，互相看起來倒頗有些新奇之感。程子介更是如此。雖然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戰鬥，又一夜未眠，但毫無睡意，隻覺得有些虛幻的不真實。

  誰能想到，自己竟有一天，身為海軍上校和一艘戰艦的艦長，正在飛向大海，去領導一次海軍的軍事行動？

  雖然還沒有見過自己擔任艦長的那艘戰艦，——也可能根本就沒機會見到它，但程子介仍然覺得非常激動。目光看著舷窗外平靜的海面，映照著剛露出邊緣的朝陽的萬點金光，期待著馬上飛到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