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滿月已經升起，銀白色的月光灑滿了靜謐的世界。程子介在已經進入了長眠的連山市區邊緣飛奔著，身後的海軍基地已經模糊成了一團昏暗的光點。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克麗絲汀還在實驗室中生死未卜，核電站又遭到了攻擊。程子介的心情從未如此糟糕過：慌亂、煩躁、焦慮、失望……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毫無意義，毫無價值。深入海底救出了異國艇員，他們卻被定罪。殫精竭慮拿下了核電站，卻又被潰兵攻擊。更要命的是，曾經毫不懷疑的，自己幫海軍拿回病毒樣本和神經阻斷劑的這一行為，現在卻被用來做人體實驗。而實驗對象，是他和戴嘯天都認為應該是無辜的人……

  程子介曾經在行動之前會猶豫，但他相信自己不會在作出決定之後感到後悔。然而這一次，程子介突然開始懷疑這一點了。

  如果知道會造成今天這樣的情況，自己以前會不會作出不一樣的選擇？

  從海上吹來的風清爽濕潤，似乎帶著一點點腥鹹的味道，輕柔地拂過程子介的面頰。他腳步不停，但心中卻一片茫然。就在前幾天他還覺得，世界開始恢復了秩序，似乎看到了重建文明的希望。但現在，世界卻又一次陷入了混亂之中。

  嚴少將……是引起當前這場混亂的人。如果他不回頭攻擊劉上校，或許秩序就可以維持下去。大家相安無事，即使是荒蕪也不會有什麽太好的機會。等到核電站恢復運行，光明就會到來。

  但是，要責備嚴少將似乎也說不通，畢竟那是他自己的基地。而一支沒有基地的孤軍，只能到處漂泊，生存是最大的問題。

  為什麽會這樣呢？程子介渡過凌江，頭頂上有海軍的噴氣式戰機編隊飛過，接著又是直升機。

  希望驚雷部隊和任樂瞳他們不要出事。程子介爬上江岸，穿好衣服，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雖然驚雷部隊都是精銳，但人數實在太少，不可能抵抗得了雲慶部隊的攻擊。

  所以，程子介只希望他們沒有被那些憤怒的敗軍當場殺害。就算被抓走了都好說，因為劉上校現在來投奔溫少將，而自己至少到現在還和溫少將保持著表面上的融洽關系。海軍也曾經參與過核電站的行動，也需要核電站的電力。那麽，程子介就有機會通過溫少將去把人要回來。

  剛剛飛過的戰機在前方的市區邊緣開始盤旋起來。程子介很快就看到了，那兒的市區外，公路邊聚集著一大批軍隊。一些附近的喪屍被驚動，但這兒離市區喪屍密集的地區還有一段距離，所以零星的喪屍很快就被消滅了。

  這些部隊，無疑是劉上校的隊伍。

  程子介停下腳步，遠遠地觀察了片刻。看來劉上校並沒有戀戰，而是在嚴少將發起反攻時當機立斷地撤退了，所以他的部隊並沒有遭到什麽損失。人數比以前更多，應該是他們撤退時帶走了嚴少將以前收容的那些新兵。戰車和重武器也都在。雖然是在敗逃的路上，但隊伍還保持著組織，並沒有出現什麽混亂。

  默默地看著那些在月光下集結起來的身影，程子介不由得又想起了智囊的分析：

  “如果我是他，我最擔心回師基地的時候，雲慶的部隊不戰而走。”

  事實又一次證明了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胖子的先見之明。雲慶的部隊的確是像他分析的那樣，在嚴少將反攻基地時並沒有進行實質性的抵抗，而是保持著實力，果斷地撤走了。

  當然，智囊的分析也並沒有全中。比如他以為基地是一個燙手山芋，嚴少將拿回基地也會遭到喪屍圍攻。但實際上，嚴少將不但沒有被圍攻，反而還能控制喪屍當做炮灰。

  當然，這不能說明智囊的分析有什麽問題。畢竟孫志高和他的研究資料這些情況，智囊是一無所知的。而沒有孫志高的研究的話，事態無疑會向著智囊的分析去發展：很大已經在基地附近集結了部隊，甚至迫使劉上校無法撤回雲慶而只能向連山方向逃竄。如果嚴少將沒有掌握孫志高的研究成果的話，必然會陷入和很大的苦戰。

  嚴少將之所以決定打回基地去，應該就是因為完全掌握了孫志高的研究成果，並可以加以利用，沒有了這方面的顧慮。

  所以，程子介對智囊反而更加佩服，佩服中又帶著感歎：這麽聰明的人，為什麽要作惡？

  現在不是感歎這些的時候。程子介收回思緒，看著雲慶的部隊思索起來：既然已經遇到他們了，要不要直接去問問核電站的情況？

  不行。程子介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雖然這的確是更快捷的途徑，但劉上校現在無疑正在憤怒之中，而且，對自己的憤怒很可能超過嚴少將。自己冒冒失失地去找他，別說問到什麽情況，很可能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就算要和劉上校見面，至少也要等劉上校和溫少將見了面以後才行。那時候劉上校應該從憤怒中冷靜了下來，而自己至少名義上還是海軍上校，溫少將也不可能允許劉上校對自己胡來。劉上校要想在海軍這兒得到庇護，也不可能公然對自己作出不理智的舉動。

  所以，要和劉上校見面的話，必須在一個溫少將在場的公開場合才安全。至於現在，還是自己先去核電站看看再說。

  於是程子介不再停留，繞過雲慶的部隊集結的地方，再度向著核電站的方向飛奔起來。

  月亮已經升高了，銀白色的月光灑滿了原野。但程子介卻完全沒有感覺到祥和與安寧，隻感到一種寒冷的肅殺。

  任樂瞳，你們千萬不要有事啊……程子介又一次跑得氣喘籲籲，終於在月到中天時，看到了沐浴在月光下的核電站的建築，正孤零零地佇立在一片荒野之中。核電站內還有幾處升騰著輕煙，在月光下嫋嫋上升，恍如夢幻。

  但這些輕煙，顯然只會是戰鬥的痕跡。程子介心急如焚，努力進行了一段急速的衝刺，終於來到了核電站大門外。然而他一眼看到的，並不是人類的屍體：既沒有雲慶的部隊，也沒有驚雷部隊或者那些技術人員死在這兒。相反，在大門外一直延伸到門內的地上，密密麻麻地躺滿了喪屍的殘骸。它們就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慘白的月光靜靜地為它們披上了一層冰冷的外衣。

  這副場景讓程子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甚至聽得見自己牙齒相叩時的噠噠作響的聲音。因為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些喪屍：它們的脖子上還纏繞著紅色的布條。在蒼白的月光和黝黑的喪屍之間，一條條鮮豔的紅正在夜風的吹拂下搖曳不休，讓程子介一時間視線有些模糊。

  只顧著擔心驚雷部隊和技術人員，只顧著擔心自己的同類，卻忘了自己在核電站還有這些朋友。程子介在一段窒息之後，終於艱難地舉起腳步，走向了那遍地的屍骸。而當他走進大門時，卻又發現了另一個奇怪的情況：這些喪屍，被屠殺的時候並不是處於戰鬥姿態。

  它們的屍骸，在大門外是分成了整齊的左右兩排，卻空出了中間的道路。而進入大門後雖然分布開始散亂，但也並沒有哪頭喪屍是帶著撲擊或者衝鋒的狀態被殺掉的。相反，不少喪屍是保持著向門內跑的姿勢，卻遭到了從身後的射擊。

  這是怎麽回事……是喪屍為了保護核電站中的人類，而遭到了雲慶部隊的屠殺嗎？但它們顯然並不是在戰鬥狀態中被殺的……程子介艱難地深吸了一口帶著腐臭的空氣，腳步沉重地繼續向門內走去。而當他繞過正對著大門的那棟樓之後，眼前出現的卻是曙光巨大的身軀。它正靜靜地坐在廣場的中間，身後就是留在這兒的人類暫時作為基地的綜合樓。它的身邊並沒有其它喪屍的殘骸，也沒有人類的屍體。只有它獨自坐在月光下，垂著頭面向程子介所在的方向，悄無聲息。

  “曙光！”程子介激動地大喊一聲，衝上前去。

  然而曙光並沒有任何反應。程子介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但仍然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衝到了曙光身前。當他抬起頭時，看到的卻是兩個深不見底的空洞。

  曙光那本是明亮烏黑，如同小窗一般的眼睛所在的位置，眼睛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兩個黑色的空洞，像是正在茫然地而疑惑地盯著程子介，無聲地問道：“為什麽？”

  一大團烏黑的血液緩緩地從空洞中流出，滑過曙光的面頰，然後悄然滴落在程子介面前。程子介茫然地看著曙光烏黑的臉上那兩條淚痕一般的血痕，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在轟轟作響：

  “他們殺了曙光。”